院中站着一排男子 ,衣着单薄。虽身立雪地,面上却笑意盈盈,颔首敛睫,不敢看那正打量着自己的女子。
“歪瓜裂枣。”那女子淡道。
为她捶腿的男子抬头看她,柔声道:“公主不喜,那换一批便是了。”
是了,这娇贵冷艳又从骨子里透出傲气来的女子,正是皇帝唯一的女儿――福盈公主,冯玲。
她的生母是皇后,背后有陆家撑腰。整个大盛,无一贵族小姐可与她比肩。
正因皇帝宠爱她,所以即使她有了驸马,仍可住在宫中,吃穿用度无一不是最好的。
大盛人尽皆知,福盈公主极爱收貌美面首,一度让驸马极为难堪。
说起驸马郑劭,冯玲以前见他清俊伟岸又是郑家嫡子,不顾他是礼部侍郎,向皇帝求了一旨,让他做了自己的驸马。
也断了郑劭的仕途。
冯玲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驸马可是皇亲国戚,不比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要好得多?
但是没过一年,冯玲似乎是厌倦了这个古板无趣的驸马。人人都说他不会讨自冯玲欢心,所以她才找可心的面首。
身边这七个俊美面首,就是她这两年来通过各种手段收来的。
但冯玲犹觉不够,这才有了今日这番挑选面首的事。
这些男子知她爱青色,所以尽管并不适合这样的颜色,还是硬着头皮穿了来。
实在是有些不伦不类。冯玲心道。
她抬抬手,方才说话的面首便示意让殿外的男子退下。
很快就有了几位新的男子上来,供冯玲挑选。
冯玲懒懒地掀开眼皮,见到那如出一辙的青色,不耐道:“残花败柳。”
她其实不是非青色不可。只是那年她第一眼见到郑劭的时候,他便着了一身极衬他的青色。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她爱极这颜色,冯玲也懒得解释,任由他人这样编排。
话毕,那一排男子又退了下去,新的又补充了上来。
冯玲看了一眼,那句“不堪入目”还未说出口,一宫女便上前来报,说驸马来了。
这又是哪一出?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还来自讨没趣。
她表示自己知道了,也没了再挑选的心思,让院子里的所有人离开。
郑劭从院外现身,恰好与最后一批离开的男子打了个照面。
那些男子朝郑劭行了一礼,连忙退下,
郑劭未上石阶,立在院中。一手横在身前,声音平静如清泉,“公主殿下。”
“你来做甚?”冯玲喝了一口面首递来的茶。
郑劭恍若未见,道:“臣是来问殿下,先前臣与殿下提的事情,殿下考虑得如何了?”
闻言,冯玲眸子一颤,周身染上冷意,挥退了身边的七位面首。
她* 起身,冷道:“郑劭,本宫说过了,我们绝不可能和离。”
“公主,既然您对臣并无情谊,不如你我就此两清。公主也不会再遭受百姓们的闲言碎语了。”郑劭淡道。
冯玲抬脚,站在石阶上,俯视着郑劭,“别以为本宫不知你在想什么。本宫养这么多面首,想必你受到了不少人的嘲笑,是么?”
郑劭抬头与冯玲对视,不答。
“你不说我也知道,”冯玲微低了身子,看着他,“你为了你这点可怜的面子,早就想跑了,跑得离我远远的,不是吗?”
“不是的,殿下,”郑劭道:“一个驸马,若不能得公主青睐,那便没了他的作用。臣希望和离,只是不愿公主受他人诟病。”
冯玲冷笑,“诟病?本宫是福盈公主,谁敢说本宫半句不是?”
她见郑劭无言以对,乐见其成,“郑劭,你应当没忘吧?你我成婚第一年,本宫纡尊降贵,为你洗手做羹汤,为你学女红。而你呢,你不为所动,永远都是这副冷冰冰的模样!这一切,可都是你一手造成的。”
郑劭微张了嘴,随即跪下,“臣有罪,自当受罚。任凭公主处置。”
“呵,”冯玲冷冷看了郑劭一眼,转身进了屋,“愿意跪,那就跪着。”
然后是殿门被关上的声音。
内殿,一面首端上一盘剥好了的葡萄,笑意盈盈地走到冯玲榻前。
“公主尝尝。”
冯玲瞧了他一眼,突然问道:“你跟着本宫几年了?”
“两年了,殿下。”那面首答道。
那就是自己和郑劭成婚第二年收的了。
冯玲应了一声,又听面首问道:“公主,驸马惹您不喜,您何不休了他?”
也不知这句话哪里触动了冯玲,她沉了脸色,冷声道:“出去。”
她就算不要郑劭,也绝不允许他得偿所愿离开自己,被其他人染指。
“公主……”面首眨着眼睛,无辜地看着冯玲。
冯玲声音带了怒,“本宫说了,出去。”
“是,是。”那面首端着葡萄忙退了出去。
而郑劭,只跪了半刻钟,便有冯玲的人出现,让他离开。
“公主可是同意和离了?”
“并未。”
城东处有喧闹声。正从大理寺出来的黎霜准备去看看怎么回事。
裴晏突然出现,黎霜躲远了几步,抬脚往前走,“谁让你跟来了,要是被我父亲看见,我如何向他解释?”
“这不是怕你被小人盯上么?”裴晏跟在黎霜身后,“大小姐放心就是了。我伪装得很好的,谁也看不出来我在跟着你。”
听着裴晏在身后一本正经问小贩一件首饰要多少银子,黎霜摇头一笑,走到了喧闹处。
穿着西厂飞鱼服的人正踩在一男子身上,恶狠狠道:“赢了银子就想跑,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男子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说话也含糊不清。
周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百姓,前面还站着一群巡京卫。为首的正是不久前才上任的巡京卫统领,吴贵之子吴之恒。
黎霜觉得奇怪,默默看着中央二人。
巡京卫明明就在这里,为何没有要制止的意思?
“小爷今儿个不会让你走。不把银子给小爷还回来,小心你的狗命!”
那男子又说了一句,黎霜勉强听清,“那是我赢来的,凭什么要还给你!”
“就凭我是西厂的人,就凭这巡京卫也管不着你小爷我!”说完,他又踢了男子一脚。
黎霜冷着脸,从人群中站了出来,“住手!”
众人朝她看来,吴之恒和那人都认出了黎霜。
“李大人。”吴之恒拱手道。
黎霜散开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扶起地上男子,让他赶紧离开。
“李大人这是做什么?”那人不解。
“聚众赌博已是大罪,何况你是朝官,”黎霜又看向吴之恒,“吴统领,你方才就在此,为何纵容他?”
吴之恒还没说话,黎霜又逼问,“还是说,吴统领早就知道这个赌坊的存在,但一直不管不问?”
“李大人言重了,”吴之恒颔首,脸上甚至挂着挑衅般的笑,“此事吴某也是才知道。”
黎霜怎么不知道?巡京卫早就和西厂串通一气,一方纵容另一方作恶。吴之恒明显是司空见惯了。
她冷道:“还望吴统领秉公处理。此事我也会如实告知陛下。”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西厂官员有些惴惴,看着黎霜的背影,担忧道:“吴统领,这……”
吴之恒并不在意,“你忘了你是谁的人?”
那人果然有了笑容,“自是的。”
黎霜从金銮殿出来,一脸愁色。
方才自己说清了赌坊的前因后果,皇帝却并不怎么意外。
最让她气愤的,便是卫霄还在一旁从中作梗,说西厂之人绝不会做出这种事。加上冯御也在一旁表示赞同,皇帝果真不打算处理此事。
黎霜越想越觉得愤怒。
皇帝未尝不知道赌场的存在。正是因为他知道赌场能带给自己多大的财富,才不愿意去管这件事。
赌场一年的流水便有几千上万两银子,从这银海里随意舀一勺便能赚得盆满钵满,任谁都心动。
黎霜正想着,便看到冯渊朝自己走来。
“殿下。”
冯渊道:“我听说了。我的人先前查过了那赌坊,但那些人狡诈如狐,见人就躲,没有一点证据。”
黎霜心下一动,“那岂不是只能任由那赌坊这样开下去?殿下也知道,既然西厂也有人参与其中,那必然和大皇……”
她话还未说完,冯渊便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头。
“李大人,这些我都知道。但现下已经打草惊蛇,若再贸然行动,只会伤敌一千而自损八百。”
“殿下的意思是……”
冯渊抬头,看了看黎霜身后的金銮殿,“待他们等不及,自己露出马脚。”
冯渊走后,裴晏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
“你怎么进来的?”
裴晏随口道:“小意思,我就是担心大小姐而已。”
第27章 简直欺人太甚
影儿急忙跑进屋内,面有喜色,“小姐,那家赌场被端掉了!”
黎霜眉梢一挑,“果真?”
“千真万确!”影儿激动道:“听知情人说,那伙人本赌得好好的,一男子突然掀了赌桌,一人挑场内百人,给他们治得死死的。”
黎霜越听越觉得荒谬,“以一敌百,这是写什么话本子吧?”
“似乎确实……”影儿正思考着,屋外便走进一人。
那人跨着大步子,假以乱真的马尾荡在身后,随着玄色而来的,是他惯有的腔调――
“大小姐!”
凌逸抬手制止了裴晏要再往前走的动作,示意他就站在此处,刚好离黎霜三步之远。
裴晏挑眉,“行,”他看着黎霜,“听说那赌场被端了,简直大快人心。”
这人神色飞扬,黎霜打量了一下他的脸,淡道:“你干的。”
“什么?”裴晏道:“又成了我干的了?”
黎霜已经习惯了他演戏的样子,以致于能一眼看出他到底是不是在诓骗自己。
“看你的脖子。”黎霜虚指了一下裴晏脖颈的右边。
见裴晏面有疑惑,凌逸拿过一旁桌上的铜镜给裴晏。
铜镜中映出的,正是裴晏脖颈侧那红艳艳的梅花印记。
裴晏如见脏物,放下铜镜,抬手对着那处擦了又擦。
黎霜看着他动作,好笑道:“那赌场有一规矩,凡入内赌博之人,都必须在脖颈上印梅花印。而那印记有剧毒,只要赌博之人妄想出老千或偷窃,他就得不到解药,三个时辰内暴毙而亡。”
“不是吧,”裴晏抽了抽嘴角,“那我都已经过了四个小……两个时辰了。”
“还说不是你,”黎霜好整以暇地看着裴晏欲哭无泪的表情,道:“有这样的武功,长安可找不出多少人来。”
凌逸算其一,但他今日并未出过黎府,所以只能是裴晏了。
裴晏见自己已经辩无可辩,耸耸肩,“好吧,我承认。”
“说说吧,”黎霜喝了口茶,“怎么做到以一敌百的?”
这么细节,那黎霜的消息也忒灵通了些,裴晏心道。
他挠挠头,“没有那么厉害。我偷偷撒了点药粉,自己又提前吃了解药,那些人没多久就晕乎乎的了,一推就倒。”
黎霜半信半疑,毕竟裴晏做的事有利无弊,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微眯了眼,“你为什么要自己去做这些,还不提前告知我?”
“这个……”裴晏眨了眨眼睛,“那天我瞧着西厂和巡京卫的人抱团欺负人,不把大小姐你放在眼里,所以给他们一个教训。”
闻言,黎霜更加怀疑,“就因为这样?”
“对啊!”裴晏道:“我可是大小姐的暗卫,大小姐的利益就是我的利益,大小姐所指就是我之所向!”
这话……怎么听上去怪怪的?
尽管再怎么怀疑,黎霜也再问不出多的东西来了。至少裴晏帮她解决了这个难题,无论目的如何,她都是受益者。
赌场一倒,西厂和巡京卫之间的联系点就被切断了一个。
“现在的重点不是我的毒么”裴晏抿唇,似对黎霜的视若无睹有些不满,“我都不知道解药藏在赌场的什么地方。”
黎霜一笑,“你是功臣,日后我会常去你的坟头祭拜的。”
“不是吧”裴晏好笑道:“大小姐怎么还是这么狠心,我们可是……”
凌逸眉头一拧,“你和小姐怎么了”
“没什么,”黎霜冷眼看着裴晏,“这毒不罕见,我有解药。”
既然背后的人都和冯御有关,那手段也应当如出一辙,毒也不会例外。
影儿心领神会,去柜子里拿出药瓶递给裴晏。
“大小姐也不舍得我死,对吧”裴晏吞下解药,笑得恣意。
凌逸冷笑,“自作多情。”
“赌场被端了?吴之恒是干什么吃的”冯御愤然道。
卫霄颔首,“那小子下了迷药,谁也不察,所以……”
“呵,”冯御冷哼一声,“居然能被一个小子耍得团团转。查出他是谁了吗?”
“并未,”卫霄面有忧色,“那人神出鬼没,我们的人没有跟住。”
冯御沉了脸,道:“真是一群废物。别让我知道他是谁。”
卫霄不敢接话,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大理寺内,黎霜听完孟令辉的话,有些不可置信,“真的?吴之恒怎么敢如此做?应家虽不算什么大族,也由不得他如此欺压吧?”
孟令辉道:“确实如此。吴之恒说应家有谋逆之嫌,带着人强行闯进了应家的院子,把应老和应甫都下了西厂大狱……”
“荒谬,”黎霜皱眉,“他可有证据?”
孟令辉轻声道:“道听途说……”
“简直欺人太甚!”
“吴统领,此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黎霜拦住带着人在街上巡逻的吴之恒。
吴之恒让身后人自行巡查,语气冷淡,“李大人何意”
“明人不说暗话,”黎霜道:“应老和应易偃被你下狱,吴统领不该解释一下么”
“解释”吴之恒不解,“应易偃用巫蛊之术诅咒陛下,未被处死已是圣上格外开恩。”
他又顿了顿,意味深长道:“吴某知道应易偃是大理寺的人,所以李大人心急也正常。只不过此事应当轮不到李大人来过问。”
黎霜咬牙切齿,“到底是罪有应得,还是蓄意构陷,吴统领再清楚不过。我知道吴统领想做什么,又是在替谁做事。不过我提醒吴统领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
吴之恒笑得温和,“吴某谨记。不过李大人还是多关心应家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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