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骑坐的战马,飘荡的白布,冰冷的棺椁和面前散发着悲凉气息的人群,就像一把把利刃刮开了她的心脏,让周身的冷风全都灌入其中。
黎霜慢慢后退,摇着头,满脸不可置信。她一转身,便看到朝自己而来的裴晏。
裴晏方才站在不远处,已经知道了全部情况,低头看着黎霜,“你要去哪儿?”
“面圣,陈情。”黎霜冷道。
“不能急,”裴晏道:“我知道你难过。但是在真相未查明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黎霜还要说话,裴晏俯身与她平视,认真道:“主动权要掌握在自己手上,这可是大小姐你教我的。等有了充足的证据,你才有底气,有能力去面圣,是吗?”
他说话循循善诱,几近诱哄和宽抚,看向黎霜的眼神又极清澈诚恳,让人无法去拒绝。
“那……”黎霜顿了顿,“要查只能去定远,可是母亲还需要我。”
“我去,”裴晏一口应下,“你负责安抚好你爹娘,留意长安的动静。我呢,就去定远替你找找证据。”
黎霜摇摇头,道:“不可。定远偏远,相隔千里,路上有诸多变数……”
“大小姐,”裴晏还是保持着与她平视的姿势,看着黎霜的眼睛,认真中喊了戏谑,“这是开始关心我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裴晏还有心思和自己开玩笑?
黎霜抿唇,“行,死在路上可别赖上我。我不会浪费时间给你立衣冠冢的。”
“没事,”裴晏站直身子,“有空给我烧点纸钱就行,我怕在阴曹地府不能打点,给阎王爷下苦力呢。”
黎霜低了低头,心里的豁口还在不停灌进冷风。
“大小姐,那什么三步远的规矩,不然就别要了吧?”裴晏问道。
黎霜看他,用眼神询问缘由。
“我可是你的暗卫,近身保护可是很正常的。何况我这次去定远,万一真的一去不复返,大小姐就不后悔没多和我亲近亲近?”
黎霜给了裴晏一拳,气不打一处来,“你抽什么风?”
“那大小姐就是同意了,”裴晏得意洋洋,“这不是说话不方便么,我没什么坏心思。”
黎霜不答,转头看着黎伯约和尹燕强打起精神指挥着众人将两副棺椁抬进城内,轻声呢喃:“怎么会这样……”
众人进了长安,黎霜和裴晏跟在队伍的最后。
替黎霜盯着冯御的凌逸得知消息,立马赶了过来,只看到了黎霜和裴晏并肩而行的身影。
惊鸿将军和黎仲战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长安,百姓们皆自发上街吊唁。皇帝得知此事,只是厚赏了二人亲眷,顺带收了尹运海的兵符。
黎伯约本就为了处理二人的丧仪忙得脚不沾地。知道了这个消息,更是急火攻心,差一点一口气喘不上来。
“陛下这是何意且不说追封和查叛徒之事,就说收兵权,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吧?”尹燕道。
黎伯约只是摇着头,除去悲痛,脸上更有失望之色。
黎霜坐在一旁,脑中思绪纷繁。
她知道尹运海手下有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尹家军,加上虎符统领的皇城军,一向有战无不胜的名号。
只是所有人都未曾料到原来皇帝早就忌惮尹家军已久,才会在他死讯传来后立刻将尹家军据为己有。
裴晏也已经离开了两日,按照他的计划,现在应该已经在定远城了。
屋内,凌逸给黎霜端上一盏热茶,试探道:“小姐,你真的放心让裴晏一人去查?”
“为何不放心?”黎霜看了他一眼,“算算时间,他身上的毒也该快发作了吧。若他还想活命,就不敢跑。”
凌逸一听黎霜的语气,放下心来,“小姐足智多谋,是我多虑了。”
一日后,影儿递了封信给黎霜。是裴晏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只能勉强辨认内容。
信上说,他为了节省时间,就先把证据送回来。
他在定远城中找到了可疑的人,逼问下得知他就是为蛮夷乔装入城掳走百姓大开方便之门的人。
令黎霜震惊却不意外的是,那人说出幕后主使是冯御后,直接咬* 舌自尽了。
最令黎霜愤怒的,是尹运海和黎仲本不会兵行险招。兵部尚书张作让人扣住了援军和粮草,让大盛一方逐渐变得劣势。
尹运海知道此战若再拖下去,必是死局。所以他才选择亲自去往山谷,让蛮夷将兵力都集中在自己这一方,再派人去蛮夷后方烧掉他们的粮草。
只是他没想到,军中出了叛军,临阵倒戈。本勉强可与蛮夷一战的兵力瞬间变得渺小,局势变得紧张。
尹运海和黎仲为了最大限度保存兵力,用血肉之躯为其他士兵开了一条血路。
叛徒已经销声匿迹,多半也死在了那里。而张作敢如此做,多半也是冯御的手笔。
黎霜本半信半疑,但她看到了信笺中的口供。
口供的字迹和裴晏的大相径庭,根据黎霜的经验来看,这不可能是出自裴晏之笔。
上面说,冯御不仅安插了自己的人在军队中,更威逼利诱,让那人带着乔装的蛮夷人混进称定远城中,骗走了几个百姓。这才让尹运海和黎仲以身涉险,以至于中了蛮夷埋伏,战死沙场。
那就说得通了。黎霜捏着信件的手不自觉用力。
她想将东西交给黎伯约,却得知黎伯约去了城外,一时回不来。
时间紧迫,黎霜将此事告知尹燕,尹燕当即要入宫陈情。
但黎霜让她留在府中操持,等黎伯约回来后让他来宫里找她。
黎霜这次不再是李清正,而是黎家之女。
“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黎霜跪在殿外,大声喊道。
方才自己见了皇帝,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了他。结果皇帝什么表示也没有,说这个口供不能说明什么,更不能污蔑皇子,很快把黎霜打发了。
黎霜这才明白,皇帝根本就不关心尹运海和黎仲战死的原因,只想要尹家军!
而冯御,就是因为知道皇帝的心思,才大费周章设了一个局,就是为了让尹运海和黎仲死在沙场之上!
她痛极,才会在被皇帝“请”出金銮殿后还跪在殿外,大声重复着一句话。
“求陛下为二位将军做主!”
在黎霜不知道喊了多少遍之后,殿门终于被打开,卫霄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
他站定在了黎霜身前,语气傲慢又带着嘲讽,“黎小姐,陛下念在你是女子,又才失去至亲,所以不治你的罪。不过我还是劝黎小姐赶紧离开,若是真的触怒了陛下,那我也没办法帮黎小姐说话了不是?”
帮她说话?黎霜冷笑一声。方才在殿内,就是他一直反驳黎霜,说她听取只字片语便来污蔑大皇子,惹得皇帝更加不悦。
黎霜抬头看着他令人作呕的笑容,缓缓起身。
卫霄当她识趣,准备离开,笑得更加夸张。
他没料到,黎霜举起拳头,直朝他面门砸来,将他打倒在了地上。
“你个狗官!”黎霜气极,一脚踩在卫霄身上,俯身继续挥拳。
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用了她最大的力气,带着浓烈的杀意。
“这一拳,是为了惊鸿将军!”
“这一拳,是为了黎仲将军!”
“这一拳,是为被你主人所害,险些命丧蛮夷刀下的定远百姓!”
见卫霄不断痛呼,被自己打得鼻青脸肿,黎霜仍觉得不够解气,举拳还要再打。
“黎小姐?”
是冯渊的声音。
黎霜一愣,放下拳头,站起身来,转身看向面前的冯渊。
她的情绪还没有缓和,低了低头,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正常,“二皇子殿下。”
冯渊看了眼她身后正挣扎着爬起来的卫霄,语气不明,“你认得我?”
“去年春日宴,臣女曾见过殿下。”黎霜答道。
冯渊点点头,“黎小姐痛失至亲,心情悲痛。我亦是为大盛失去两位将军而痛心。”
黎霜颔首,“想必二皇子已经知道此事背后缘由。而这位大都督,方才唆使陛下不要听信于臣女,臣女一时恼怒,所以失态了,望二皇子殿下见谅。”
“黎小姐如此相信我?”冯渊挑眉,“黎小姐与我素不相识,如何就不知道我会将此事告知父皇,让他治你殿前失仪,殴打朝官之罪?”
“因为臣女知道殿下不会如此做,”黎霜抬头,看着冯渊,“长安人人皆道,二皇子殿下为人亲善,最是公正大义。所以想必殿下不会和臣女计较。”
冯渊闻言,轻笑一声,朝捂着鼻子的卫霄冷道:“卫都督,我方才见你不是走得好好的吗,怎么就摔成这样了?”
卫霄抿唇,愤恨地看了黎霜一眼,颔首道:“是臣不小心,多谢殿下关心。”
说完,卫霄朝冯渊行了一礼,跑也似地离开了这里。
黎霜颔首,“多谢殿下相助。”
“无需言谢,”冯渊背着手,道:“我也是看不惯此等为虎作伥的小人罢了。”
黎霜正是因为知道冯渊的脾性,所以才会那样与他说话。
她转身要走,冯渊有道:“黎小姐打算如何做?”
“我一个人的力量太渺小,继续耗在这里也是徒劳,”黎霜看着冯渊,“但我不会放弃,我必须要为舅舅和堂哥讨一个公道。”
“但若是一时半会儿无法解决呢?”冯渊问道。
“那我就等,等真相大白,恶人自食其果的那一天。”黎霜答。
黎霜刚回到府中,黎伯约就从屋内跑了出来,“霜儿!我本想入宫寻你,没想到你先行回府了。怎么样,陛下可有说什么?”
黎霜摇摇头。
“无妨,我会再去找陛下。而且我已经知道了内幕,必要去找张作那厮算账!”黎伯约愤恨道。
黎霜宽慰了黎伯约几句,自己回了屋。
裴晏早就等在了那里,身边站着凌逸。
“小姐回来了,可有出什么事?”凌逸关切道。
黎霜摇摇头,看向裴晏,“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这不是急着见大小姐吗?”裴晏笑道。
黎霜打了他一拳,又无可奈何,毕竟他确实做了很多。
“进屋来,说说细节。”
凌逸看着二人的身影,神色不明。
第30章 你看吧,我真能帮上你
张作和张夫人在院中焦急踱步,不时望向紧闭的大门,眼中的焦躁是怎么也藏不住。
“怎么回事?”张夫人蹙眉,“殿下不是说此厢事了结便将奉之送回来么?”
张作面色如常,可微微颤抖的双腿和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的紧张,“想必殿下公务繁忙,一时想不起来也是有的。”
“殿下可说明了是现在这个时辰,为何一点动静也没有?”张夫人有些急了。
张作显然被张夫人的情绪感染到了,表情终于有了变化,朝她道:“急什么!我们能做的只有等,殿下若是……”
话音未落,院墙那处突然有了动静。是什么重物落下的声音,然后是男子的阵阵痛呼声。
张作和张夫人心下一惊,忙跑去那处,果然见到了倒在那里哼唧的张奉之。
“我的儿!”张夫人小跑过去,忙蹲下拉起张奉之。
张奉之扶着腰站起,脸上尽是痛苦之色。一个富家少爷,什么时候被人从这样高的院墙丢下去过?
“好痛……”他只是嚷嚷着,并未回答张作和张夫人他经历了什么的问题。
无奈之下,张作只好让张夫人将张奉之带回屋内好好照看。
二人一走,他内心越发不安起来。
张奉之回来了,加上这几日他就算闭门不出也能探知一二的消息,他明白很快会发生什么。
“家主,丞相大人前来拜访您了。”家仆走上前来汇报,试探着张作的意思。
说好听点是拜访,可他方才见黎伯约那架势,倒更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张作闭了闭眼,犹豫片刻,还是让人将黎伯约请进正厅。
他见家仆得令离开,喃喃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张作!”黎伯约一只脚才踏进厅内,随之而来的便是他的怒声。
张作站在厅内,一手背于身后,神色并未有多慌张。
“黎丞相。”张作笑道。
“事到如今,你也学会改口了,”黎伯约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亏心事,所以不敢面对我了?”
张作颔首,“丞相,言重了。张某并未做什么亏心事,反倒是丞相您横加指责,张某也无从说起啊。”
黎伯约怒然抓过张作的衣襟,沉声道:“你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会遭报应吗”
“丞相大人,”张作拿下黎伯约的手,“若您真觉得张某有罪,大可以去禀明圣上。”
黎伯约呼吸有些急促,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个从小与自己长大的好友,怎么好似一夜之间变了副模样呢?
他站得离张作更近,“惊鸿将军和黎将军的死,你知道吧?”
张作道:“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黎伯约看着他:“我平日待你不薄。”
“丞相大人在说什么?”张作问道:“二位将军马革裹尸,张某亦是悲痛万分。不知大人此言何意?”
黎伯约顿了顿,“你……”
对啊,他此话何意?所有的证据不过黎霜那暗卫得来的一张口供而已,就算印了血印,又如何能去直接指认大皇子和张作?
张作又道:“丞相大人指认张某与二位将军的死有关,那张某愿随丞相去见陛下。可是真到了金銮殿,丞相该如何让陛下相信呢”
黎伯约愣住了。
是他太过心急了。因为自己相信黎霜,又不能接受尹运海和黎仲的死,所以迫不及待地来兴师问罪。
可是自己根本拿不出更加有力的证据。黎伯约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终是垂了下去。
“张作,你我二人这多年扶持的情谊,到此为止吧。”黎伯约低声道。
他眼睛转了转,初来时的愤怒转为空荡荡的迷茫与失落,身侧那窗户灌进来的冷风就像灌进他的身体里。
张作的笑容维持不住了。那双总是温和又毫无波澜的眸子,在听到自己的至交好友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后,微微闪动着不明的光亮。
他低头叹了口气,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与先前截然不同的笑容,认真道:“那张某在此,愿丞相大人官运亨通,家和安康。”
黎伯约咬了咬牙,看了张作一眼,转身离开。
张作看着黎伯约愤然离去的背影,侧头对门边的家仆道:“天冷,关门吧。”
黎霜站在黎府门口,见黎伯约回来,忙迎了上去。
22/104 首页 上一页 20 21 22 23 24 2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