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也是因为大皇子的话才如此做,”董昭华面有忧虑,“我夫君能力有限,只知道大皇子检举你在梁州时贪污了赃款,数额庞大。”
“梁州”黎霜有些不可置信。当时的赃款可是皇帝自己的人来清点的,怎么会说自己贪污呢
“真是有意思,”裴晏已经打扫完了牢房,坐在了黎霜身边,“我打听过了,大皇子那边说大小姐你贪污五百两。甚至真拿出了几箱银子,所以皇帝才会信。”
董昭华有些惊讶,“莫不是大皇子为了诬陷阿霜,不惜拿出自己的银子吧。”
闻言,黎霜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无人,低声道:“他怕是不会下这样的血本。既然他手下掌管着户部,想必银子也都是搜刮的民脂民膏。”
真不知道赵季知道了会如何做想。自己抛弃大理寺也要效命的人却在压榨自己的家乡。
董昭华显然是被冯御的动作震惊到了,一时半会儿说不出话来。
“如果要脱身,怕是得找到当时负责清点赃款的人了,”黎霜想了想,“可是我不知道那时是谁负责的此事……”
她暗道自己心大,做事也未曾留个心眼,现在就被人硬生生摆了一道。
“我去查查,”裴晏用一根杂草在地上画着圈圈,“如果那人肯为大小姐作证,说赃款已经全数上缴,此事就迎刃而解了。”
“真是了不得了,”董昭华看了一眼裴晏,对黎霜道:“他还真是个奇人,你从哪里寻来的”
黎霜想到那日裴晏砸坏自己马车的情形,竟有了一丝笑意,“从天上掉下来的。”
裴晏点头承认,“没错。”
看着二人如此模样,董昭华虽觉得荒谬,但也没说什么,道:“上次我同你说的那个内务府总管的侄子,前些日子升官了,成了户部右侍郎。这本是小事,但何如霏昨日偶然得知他在老家置办了好几处产业,甚至盘下了两家酒楼。”
黎霜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对裴晏道:“说不定他就是当时去梁州的人。”
“好说,我去查查看。”裴晏仔细打量着黎霜的脸,像是要看出什么来。
“看什么”黎霜往董昭华的方向躲了躲,不明所以。
裴晏收回目光,拿出包袱上的帕子递给黎霜,“才一日就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黎霜无奈地叹了口气,接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
董昭华看着二人,竟突然察觉到了些什么。她的目光变得有些好奇,什么话马上将要呼之欲出。
“需要的东西我都带来了,若我发现还缺什么就找机会送过来,”裴晏看了看这间牢房,“又小又脏,还真是苦了你了,大小姐。”
董昭华附和道:“虽然你向来能吃苦,但也不能被这样欺负。你且忍几日,此事定会有转机的。”
她拉着黎霜的手,语气郑重而关切。
黎霜回握,“时候不早了,你们快些走吧,否则就被我拖累了。”
董昭华还要反驳黎霜的话,外面便传来狱卒的催促,“时辰到了,快些离开!”
二人离开时,又嘱咐了黎霜几句。裴晏站在牢房外,看了黎霜最后一眼,认真道:“大小姐,千万要照顾好自己。”
第49章 谁在影射朕
第二日, 此事已传遍长安,皇帝在下朝后留下几个臣子商量此事。
“父皇,此事怕太过草率了些。若只凭那几箱金银, 应当不能直接定罪。”冯渊道。
冯御转头看他,“那该如何才能定罪?人证物证皆在, 又能如何抵赖?还是说二弟有什么其他目的?”
此话指向性太强,冯渊只看了他一眼,随即默不作声。
黎伯约从得知此事开始就觉得荒谬,一心认为是有人蓄意栽赃陷害李清正, “陛下,若李清正真有此意, 那当时运回赃款的便不会是内务府的人, 而是李清正自己。”
“这可说不准啊, 丞相,”冯御露出笑容, 道:“谁又知在内务府的人去梁州之前, 李清正有没有提前拿走自己那一份呢?”
闻言, 皇帝微皱了眉,道:“御儿, 证人当真是自溺而亡?”
“自然,”冯御看向皇帝, “儿臣的人发现他时,他已全身浮肿不堪。可据儿臣所知,梁州三面环水,百姓大多通水性, 又怎会溺毙而亡呢?”
他话里话外都是说证人并非意外死亡,而是有人为了灭口。而谁会去灭他的口, 似乎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
察觉到冯御的目光,卫霄适时开口,“陛下,依臣看,这就是李清正有意杀人灭口。李清正若真坦坦荡荡,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竟觉得诡异。李清正甚至未到不惑之年,哪有这样的胆子去贪污赃银?可是之前摆在自己面前的银子和证人口供,他又无法确定了。
自己之前的确对他颇有微词,觉得他恃宠而骄,仗着有一点功绩就想左右他这个皇帝的想法。可是他却不愿意相信这样一个以清廉著称的臣子会贪污。
他之前如此重用李清正,不止是看中他的才能,还存了一点心思。他想让世族寒门都看看,他这个皇帝任人唯贤,然后对自己大加称颂。
可是出了这档子事,会不会有人觉得他识人不清?
“可是父皇,李清正为官五载,何曾有过一点错处?若他真有心贪污,怎会之前未露出过一点马脚?况且这次数额庞大,足足五百两,李清正怎么会蠢到如此地步,让自己连后路也没有呢?”冯渊面色有些难看,但他实在不能再看着冯御和卫霄这样污蔑李清正。
“李清正毕竟年轻,又坐上了大理寺卿这样的位置,一时被利益熏了心也很正常。”冯御有些幸灾乐祸,还不着痕迹地朝冯渊投去了不怀好意的一瞥。
不是和李清正一道的么这下看你怎么让他脱身。
“臣愿担保,李清正不会做如此之事。”黎伯约沉声道。
皇帝有些惊讶,道:“黎丞相什么时候和李清正有如此交情?”
“或许这样说,陛下会觉得臣不过玩笑尔。但臣句句真心,认为李清正绝无贪污之举。”
“言重了,丞相大人,”冯御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倘若李清正确有此举,丞相又该如何自处呢?”
见黎伯约大有和冯御争辩的架势,皇帝咳了几声,“够了。既然商议不出来什么结果,那就都退下吧,朕乏了。”
冯渊那句“父皇为何不听李清正自己怎么说”也被硬生生挡了回去,只好先离开金銮殿。
“二弟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李清正贪污受贿乃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你偏要去触父皇的逆鳞,不怕被他怪罪吗”冯御叫住走在前面的冯渊,笑道。
冯渊不想和他多说,道:“孰是孰非,我分得清,但愿皇兄也能分清。”
他转头就走,没理会后面神色僵硬的冯御,恰好同黎伯约走在了一起。
“不知黎丞相为何会如此相信李清正?”他问。
黎伯约沉吟,脑中闪过了很多东西。
他一向是很欣赏李清正的。年轻有为是一方面,他更看重的是他身上明明看着循规蹈矩却又从骨子里透出桀骜不驯来的感觉。
他正直,但不莽撞,懂进退。他“特立独行”,但不固执,明是非。
从前他在朝堂上舌战群儒,他没退。遇到西厂解决不了的案子,他没退。皇帝不愿意处理醉花楼一事,他一人跪在雨中陈情时,他亦没退。
这样一个有着铮铮铁骨,与朝堂上古板昏庸的老臣子截然不同的少年,他根本不相信会做出贪污这样的事情。
“有些事情……臣自己也解释不清,”他语气莫名,看向冯渊,“臣亦欣赏殿下,所以也相信殿下能还李清正一个清白。”
“我会尽力而为。”冯渊颔首道。
“霜儿,你真的不需要请郎中吗”尹燕站在屏风一侧,看着床榻上躺着的人影,语气关切,“听你咳嗽得厉害,给你请一个吧?”
“不过小病,母亲宽心便是。”屏风内传来女子的声音,因着染了风寒还有些沙哑。
闻言,尹燕欲抬脚入内,凌逸道:“夫人小心,莫被过了病气。小姐定是不愿看到夫人被自己连累的。”
“可……”尹燕犹豫了下,还是道:“等会见到影儿,让她好好照顾霜儿。”
“是。”
尹燕出了黎霜的院子,正好碰到黎伯约归府。
“今日回来得晚了些,可出了什么事情?”她问道。
黎伯约边走边说,“不过是朝堂上的事情,尚未有定论。”
尹燕也没再多问,“霜儿染了风寒不愿见人,过些日子请郎中来瞧瞧。”
“风寒?”黎伯约有些疑惑,“这快要入夏了,夜晚是有些寒凉。不过她身子向来硬朗,怎得好端端病了?”
“霜儿毕竟是女子,又不是铁打的。你不是有个做郎中的好友么,改日请他过府来看看。”尹燕道。
黎伯约坐下,应了一声,“好说。”
入夜,裴晏轻车熟路地潜入了地牢,大咧咧地坐在了黎霜身边。
“大小姐,我去找过了,那谁的侄子如今确实在户部当差。但是他谨慎得很,就没有落单的时候。”裴晏道。
黎霜看着自己有些肮脏的乌靴,道:“这倒不要紧,毕竟找到了也很难让他为我说话。如果我没猜错,他应该成了大皇子的人。”
“是人都有软肋,”裴晏的笑容有些莫测,“孩子,父母乃至亲朋,总有办法的。”
黎霜一听就明白了裴晏的意思,喟然道:“徐青山此人,我略有耳闻。徐家势力盘根错节,不是你能拿捏的。况且你怕是跟着我久了,被我带坏了。做事哪有这样行事,盯着别人软肋不放的?”
“这可不是什么缺点,”裴晏道:“要做坏事,就别怕被别人盯上。大小姐只顾着别人,就没想到自己是怎么到这个地牢来的?”
黎霜一时无语凝噎,周遭安静地可怕,似乎还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我方才进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喊‘赵季’,这人不是大理寺的人么,难道叛变了?”裴晏突然想起了这一桩事,问道。
“算不上叛变,”黎霜语气有些落寞,“不过是为了一个更好的前程,怪不得他。”
裴晏闻言,只嘲讽般轻笑了一声,“大难临头各自飞啊。大小姐这还没被定罪,就巴巴得跑了,以后有他后悔的。”
“别说这个了,”黎霜清空脑中思绪,“你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况吗?”
裴晏想了想,“早上二皇子和你爹为你说话,但是大皇子和卫霄从中作梗,皇帝也没说到底要怎么处置。”
“我得去面圣,”黎霜抿唇,“旁人说再多,不如我亲自去向陛下禀明。”
希望虽有些渺茫,但这是黎霜为数不多的机会。
“好说,”裴晏把玩着黎霜的头发,“像上次去大皇子府那样,烧了地牢不就行了?到时候你再趁机跑出去就是。”
这未免也太荒谬了些吧,天家地牢可和冯御的私牢不同,怎么能乱来?一旦被发现,就会落得个砍头的下场。
黎霜摇摇头,很快拿开了裴晏的手,“需要一个机会,一个陛下不得不见我的机会。”
如果黎霜没猜错,赵季似乎和徐青山有些关系。徐青山是赵季参加科举那一年的状元,赵季因为仰慕徐青山,时常同他探讨,一来二去也成了好友。
她还记得,徐青山的父亲便是因为被人诬陷贪污而下了大狱,在狱中生了大病,最后不治而亡。
若是赵季知道那批所谓自己贪污的银两是从自己老家搜刮而来,他和徐青山会如何做想?
只要徐青山愿意出面为自己作证,那自己就有了面圣的机会。
“你身上有纸笔吗?”黎霜突然问道。
裴晏看着自己的手,愣了愣,“狱卒屋里有,我去给你摸来。”
“你到底怎么做到不被人发现的?”黎霜十分好奇。
“反侦察意识够强就行。”裴晏笑道,起身离开。
不出一会儿,裴晏果真拿了些东西来,将纸在黎霜面前铺开,还从身后拿出了砚台和毛笔。
黎霜没时间细想裴晏的话,就着裴晏打的火折子书写起来。
一刻钟后,黎霜拿起几张内容一模一样的纸交给裴晏,“这两张送去二皇子府和黎府,这两张送去何府和周府。”
裴晏应下,收拾好了地上的东西。但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突然看着黎霜,一言不发。
黎霜被他看得有些发毛,道:“看什么?”
“大小姐,如果,我是说如果,”裴晏喉咙滚动了一下,“你的运气不好,陛下没有信你呢?”
黎霜的眼睫颤了颤,像是为了遮住某些不能示于人前的情绪。她轻咬着唇,整个人都隐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那一丝从上方透进来的朦胧月光竟是半点也没有打在她身上。
牢房内静默了良久,像是在酝酿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那点东西顺着洒入的银白月光缠绕在并肩而坐的二人身侧,很快蔓延膨胀,像水面的泡泡突然破裂,发出清脆的声响,打破了房内沉寂。
“如果运气不好,那就试试勇气。”黎霜微抬了头,身边那道微弱的亮光映在她的双眸中,似倒映出了格外斑斓的色彩。
裴晏眨了眨眼睛,罕见地有些词穷。他最后只是吸了吸鼻子,用衣袖拂去黎霜肩上的灰尘,“说好了要照顾好自己,怎么就这点不让人省心。”
“你现在怎么跟个老沉人一样了。”黎霜觉得好笑。
“跟大小姐学的,”裴晏本没有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出与平常无二的笑容,“放心吧,不论是运气还是勇气,大小姐都不会缺的。”
第二日,长安各处街道上都贴了一张东西。
上面的内容并不罕见,不过是写的戏文。但因其内容有趣,一看便知写作之人才华横溢,不仅读来妙趣横生,还能为人津津乐道,叫人赞不绝口。
很快,这份戏文就传遍了大街小巷,戏楼里也加紧排了这一出戏,引得众多百姓前来观看。又因其反响太好,戏班子索性在城中搭了戏台,演出时万人空巷。
上面唱得热闹,而冯渊站在下方人群中,面带笑意地看着这一出戏。
满脸淡粉的花旦剑眉纤细,身着官服,手持折扇。他英气十足,干净俊郎,大步流星走到台中,目光灼灼。
同时台下乐姬胡琴快板齐奏,节奏昂扬又轻快。
“清风徐来官帽轻,素月高悬宦海宁――”
他神情坦荡,目光坚定,手中折扇轻摇,挺拔如松。
“公正无私心地宽,廉洁有守声明远――”
花旦声音高亢而明亮,在嘈杂的人群中也未见有半分削弱。
“这角儿叫什么名儿来着,张清廉”
“没错,人如其名啊。最近的话本子怎么都是这样取名字。”
一人正要回复他,便看见台上的张清廉身后的红布从中被人拉开了一条缝,然后出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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