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出有因……”黎霜不自觉地重复了一句,眸色被雾气遮盖,看不真切。
等黎霜洗浴完毕,换上了干爽的衣裳,刚打开木门,便见凌逸立在院内,像是已经站了很久。
“小姐平安回来就好,”他语气含了落寞,道:“我只是来看看小姐,这就离开。”
凌逸说完,抬脚便走,没有给黎霜说话的时间。
……
黎霜微眯了眼,一丝念头从脑海中闪过,鬼使神差地看向了院子另一侧正亮着光的屋子,下了石阶朝那边走去。
那是裴晏的屋子,总是漆黑的地界今日亮堂堂的,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砰砰砰――
黎霜敲了敲门。
“大小姐我不方便给你开门,直接进来吧。”裴晏的声音从门内传出。
黎霜走进屋内,看到的就是裴晏上身未着寸缕,正往左手臂上涂药的场景。
“你好歹穿上衣裳。”黎霜别过头去,不自然地咳了一声。
裴晏的方向传来一声轻笑,语气中还有些调侃的意味,“怎么了大小姐,不是都看过了吗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他好像根本没有把这个当回事,反而坦荡无比,显得黎霜倒有些“端着了”。
既然裴晏都这么说,黎霜也做好了心里建设,抬脚上前,坐到了裴晏身边。
二人桌前放着一块衣裙布料,黎霜一眼就看出这是那晚自己缠在裴晏手臂上当绷带的碎布。
这块布料干干净净,显然是被用心洗过了。
“为什么不扔掉,反而放在这里”黎霜问道。
裴晏随意看了一眼,“这是大小姐的东西,我怎么敢随便丢掉洗干净之后就放在这里,忘记了。”
可是黎霜并不完全相信,他每天都能看到这个桌子,怎么就能忘记了呢
“那还给我,我去扔。”黎霜作势要去拿走桌上的碎布,却被裴晏抢先一步压住。
他笑道:“不麻烦大小姐,我自己处理。”
裴晏的动作彻底印证了黎霜的想法。黎霜慢慢收回手,看着裴晏继续给自己上药,问道:“你这是伤口裂开了”
“也不是,”裴晏摇摇头,“刚才洗了个澡,想重新上一遍药。”
黎霜见他面不改色,狰狞的伤口在他手下就像一道再浅不过的痕迹,处理得也马马虎虎,漫不经心地把药涂在伤口上,就像是为了应付什么。
“你和凌逸到底是为什么会这样相处”黎霜目光未动,“其实他没有你想得那么……”
“嘶,好疼,”裴晏突然打断了黎霜的话,把药膏递给黎霜,“大小姐帮我涂,行不行”
黎霜神色有些古怪,有些犹豫地接过药膏,用手指点了点,轻轻涂在了裴晏的手臂上。
“你不是平时不怕疼吗怎么这会儿就忍不了了”黎霜狐疑地问道。
裴晏盯着黎霜,语气莫名,“就是疼了呗,我下不去手了。”
闻言,黎霜也没有多想,继续抹着药膏,“你们俩平时称兄道弟的,完全没必要整日不对付,如果你对他有什么误……”
“哈”裴晏有些惊讶,“我怎么会对他有什么误会,我又不是闲得慌。”
黎霜抬头看了一眼裴晏,“最好是这样。”
“哎,”裴晏极重地叹了口气,见黎霜涂完了药,定定地盯着她,道:“什么时候大小姐也能为我说说话。”
“什么”裴晏的声音不大,黎霜分心去合上药膏的盖子,没有仔细听。
裴晏耸了耸肩,“没什么,我说我和那小子没什么事,大小姐不用操心。”
“行,”黎霜用桌上的布条给裴晏重新缠好,“我来就是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事,毕竟带着我游那么远,怕你吃不消。”
裴晏趁着自己还没穿上衣裳,给黎霜展示了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我的体格大小姐还不清楚带你去青湖游个来回都绰绰有余,怎么会吃不消”
“没事就行,”黎霜最后看了他一眼,起身就要走,“我就来看看你,没别的事。”
她没走几步,身后的裴晏又站了起来,对着她道:“大小姐不是只为了这件事吧”
黎霜站定,转身看他。少年的眉眼被烛光晕染上了一层柔光,先前在船舱上的凛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柔和。
“你混进大皇子的侍卫里,这可是杀头的事,怎么就不害怕呢”她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裴晏笑了一声,“大小姐是想问这个我是大小姐的暗卫,做这些也不过分吧”
“难道你的命就不重要吗”
“没大小姐的重要。”裴晏毫不犹豫地答道。
黎霜一时无话,二人就这样静静地站着,中间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就像隔了一层谁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那我如果当时不在,大小姐准备伤了大皇子”裴晏想到了黎霜当时举起簪子要往冯御身上刺的情形。
黎霜愣了愣,“是。”
“那也是杀头的事。大小姐都不怕,我有什么好怕的”裴晏语气轻快,露出了黎霜最熟悉的表情。
“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裴晏歪了歪头,“大小姐怎么会这么想,难不成有什么话要说”
黎霜顿了顿,唇上的触感好像又清晰可感,立马摇了摇头,“早些休息,我走了。”
“好梦,大小姐。”裴晏朝黎霜的背影招着手,欢快的声音随着风吹到了黎霜耳边。
黎霜脚步未停,身影很快消失在裴晏的视线里。
门被关上后,裴晏迟迟没有动作。他的一只手搭在木门上,一只手放在自己的唇上。但头却一直低着,不知道在看地上还是在看什么,就这样站了很久。
二人在方才达成了一种默契,都心照不宣地没有提一件事情。
他隐隐从黎霜方才的话中感觉出了什么,甚至随着她的话越发肯定。但是就是在他都能感觉到这样的变化的时候,该响起的声音迟迟没有到来,直接推翻了他的猜测。
可是他明明就无比肯定,也从来没有在一个时候这么笃定过一件事,却被第一次打了脸,让他的所有想法变成了一个笑话。
真的不会有发生故障的可能性吗
“到底谁在骗我”
第66章 不,我不讨厌
黎霜回了屋, 方才地谈话里总像说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就像森林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播种下去的种子,经时间的滋养后,就等着一个时机生根发芽。
站在院子里一声不吭的凌逸, 在屋内态度有些反常的裴晏,甚至连自己都变得怪怪的。
如果说她之前一直想刻意去忽视这个问题, 那么现在就像是一张薄纸马上就要包不住燎原大火,自己终将要去面对。
可她心里现在在想什么呢是在等一个答案,还是想维持现状,谁都不要戳破
黎霜躺在床榻上, 辗转反侧,困意迟迟没有袭来, 被什么东西挡在了脑外。
她睁着双眼, 方才的记忆又排山倒海涌了上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新鲜的、陌生的又酥麻刺激的感觉,是平生第一次有过这样的感受。
想着想着, 黎霜的手就摸上了自己的唇瓣, 缓慢摩挲着。
“什么, 大皇子和皇后娘娘原来有这样的想头”
黎伯约得知了昨晚的事,焦急地在正厅内走来走去。
“是裴晏帮了你”尹燕皱着眉头, 关切地查看着黎霜的情况,“你这孩子, 昨晚就应该来知会一声,我们也好商量对策。”
黎霜没有多说。要是她昨晚就去告诉了尹燕和黎伯约,那睡不着的就不止自己一个人了。
她正要解释,黎伯约又忙坐了回来, “这么大的事情,让她好好梳理一下也好。现在不也是告诉我们了吗”
“哎, ”尹燕摸了摸黎霜的头发,“那现在我们不得不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
黎霜眼睫颤* 了颤,明白了尹燕的意思,先前所有拒绝的说辞都说不出来,只是轻轻点了点头,“都听母亲的。”
见状,黎伯约有些无奈,道:“之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所以欠缺考虑。如果你的亲事一直没有着落,那大皇子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所以不如先相看相看,再做打算。”
黎霜抿了抿唇,笑容得体,“女儿明白。”
“真是苦了你了,”尹燕擦了擦眼睛,“你本该自己找个合心意的儿郎。”
黎霜拍了拍她的手,说没事,要不是黎伯约和尹燕一直顺着她,黎霜现在早就嫁为人妻,哪还能坐在这里说这些
听完黎霜的话,黎伯约的眼神中既有欣慰又有怜惜,是一个父亲对女儿最朴素真挚的感情。
欣慰的是她懂事,尽管自己并不愿意成亲,但能顾全大局不再“任性”,一字一句都是为了黎家着想。
怜惜的是黎伯约觉得黎霜这样好的儿女,应该值得一个和她志趣相投,两情相悦的儿郎,而不是为了去解决一个危机,要草草定下终身大事。
“无事,这也是缓兵之计。我和你母亲肯定会为你好好挑选,一定会找一个最适合你的。”黎伯约道。
尹燕点点头,摸了摸黎霜的脸,“你若有空,就去灵隐寺问问姻缘,或者去祈祈福也是好的,我们讲究一个‘缘’字不是”
“知道了,母亲,父亲。”
却说那晚冯御没有得手,气急败坏带着人回了府,进屋的时候随手打碎了手边的元青花梅瓶。
幕僚很有眼色地退到一边,等着冯御先发泄完怒火。
见冯御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没有再动作的意思,幕僚才缓缓上前,“殿下莫要动气,不过一个女子,不值得殿下为她费心。”
“我就不明白了,”冯御气极反笑,“她难道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做梦都想嫁入皇家怎么还装上清高了”
幕僚转了转眼睛,“此事是皇后娘娘的意思,既然殿下没辙,为何不直接去找皇后娘娘”
“你的意思是……”冯御微眯了眼,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这可是她逼我的。”
凤仪宫。
“赐婚”陆淑t顿了顿,面有难色,“若黎霜只是个官家小姐,那还好说。可她现在还是陛下眼前的红人,这也就是为什么本宫要你去探她口风的原因。”
冯御不怎么高兴,隐隐觉得此事成不了。本来他现在和冯渊分庭抗礼都没有五成胜算,更别说等黎家站队之后了。
这些日子陛下已经有了冷落西厂的意思,卫霄也畏畏缩缩不敢来见自己,都不知道在暗中做些什么。
既然陆淑t都不能自己做主这件事,那只有皇帝能干预了。赐婚圣旨一下,黎霜就插翅难飞了。
但是自己和黎霜在皇帝眼中就是不对付的两个人,怎么会答应自己那岂不是告诉皇帝自己就是一个为了权势不择手段,什么人都能成为垫脚石的人
他不觉得这是一个贬义的评价,可皇帝却不一定这么认为。况且黎霜的身份太过特殊,皇帝不会这么轻易决定她的终生大事。
“父皇应该会有自己的考量,应该不会……”
“不不,”陆淑t摇了摇手指,“女大当嫁,黎家能留黎霜到几时陛下就算知道黎霜身份特殊,那也不可能将她捧到天上去。放眼大盛,除了冯渊,就是你有能力娶她。无妨,本宫和你一起去见陛下便是。”
二人去往金銮殿的路上,一宫女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忙往宁贵妃宫中去了。
“看来我的想法是对的……”
那宫女汇报完情况,冯渊便让她退下,继续留意陆淑t和冯御。
冯渊面有担忧,“他们是要把黎霜当成筹码,逼黎家站队。”
“是啊,”宁贵妃道:“你这么在乎黎小姐,可不能让她成为凤仪宫那位的棋子。”
话是这么说,冯渊却没什么底气。
他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总不能冲去金銮殿,告诉皇帝不能把黎霜嫁给冯御
还是说自己抢先一步去找皇帝求一道赐婚圣旨,断了冯御的计划
这两种方式都不是冯渊的作风,可却是唯二的办法。
“我……”他有些郁闷。
宁贵妃像是做出了决定,“黎小姐对我有恩,所以我会想办法将此事拖延一些时日。但其他的……”
“我会好好打算的,母妃。”冯渊安抚似地握住宁贵妃的手。
宁贵妃摸了摸冯渊的头发,“喜欢一个人就要主动一些,况且人家是女子。一两次受挫也没什么,男子嘛,这些不过小打小闹。最重要的是你要真诚,让黎小姐看到你的诚心。”
“嗯。”冯渊笑着点头。
八月至,气温渐渐升高,阳光也越来越猛烈,不少人都早早选好了避暑的地方,等天气再热些就去避开长安向来难忍的暑气。
黎霜想带着影儿前往灵隐寺,本没有让裴晏和凌逸跟着去的意思,但耐不住他们纠缠,只好让三人跟着自己一同前往。
去往灵隐寺的路上,两侧的树林遮天蔽日,在道路上投下阴影,丝丝凉风穿过林间,成了盛夏难得的凉意。
突然,一声清响悠转而起,葱郁林间倏地掠出一只身如雪白之鸟,于暖阳中洒下匍匐身影,随即直飞云霄。
白鸟翱过重重山峰、茂密树林,一头落在了一棵苍天古树的枝条上,若蓝宝石的眼珠在艳阳映照下,折出淡淡幽兰流光,骨碌碌、好奇地看向离身下缓缓行进的马车。
影儿觉得新奇,掀开车帘望去,惊讶道:“小姐,这只鸟真漂亮。”
“的确,”黎霜也顺着影儿的目光看去,“这是绥带鸟,平日难得一见。”
知道这只鸟的名字,影儿更加惊讶,“绥带鸟它可是寓意家庭和睦,夫妻恩爱的吉鸟呢。”
凌逸自顾自笑着,突然听到正驾车的裴晏大声道:“大小姐,我也看到了!”
“真有意思,”影儿放下车帘,“裴晏整日精神头都这么好,带上他果真没错。”
黎霜还没说话,对面的凌逸就递过来一盘剥好了的葡萄,道:“小姐吃点水果吧,还有一段路呢。”
马车停在山脚,几人下了马车往山上去。石阶曲折而上,鸟鸣声声,佛音阵阵,青石板路蔓延至山门。山门之上,高悬的匾额金漆斑驳,“灵隐寺”三字古朴苍劲,据说是大盛的开国皇帝亲手题匾。
寺庙内梵音不绝,香烟缭绕,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立着一尊高大的佛像。
净土绝尘静,岑楼缀远天①。
灵隐寺今日没什么人,倒显得更加清净。
只是黎霜看到了张作和张奉之。
本打算视而不见的黎霜被张作喊住,只好转头看去。
裴晏和凌逸一左一右护在黎霜身边,眼神带了警告。
“黎大人不用紧张,”张作笑容淡淡,道:“我只是没来得及恭喜大人涅新生,借此机会聊表敬意罢了。”
见张奉之神色慌张地躲在张作身后,黎霜勾起一抹冷笑,“张大人,论官位,你我平起平坐,没什么敬意不敬意。再论交情,你和大皇子联手谋害了尹黎两家的子孙,我们两家早与张家划清了界限,所以又有什么好说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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