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拿出了作为一个谈判者应有的诚意和态度。
毕竟在裴晏看来,的确是自己不明不白地给裴晏下药,又独自将他丢到了冯玲身边,几日都不管不问,若不是他耍了点心思,也不会见到自己。
近一年来,裴晏作为一个暗卫也算恪尽职守,该做到的都做到了,不是他的任务他也得心应手,确实是个能手。
若论私心……
崖下一月的相伴,三番四次默契地击退敌人,无需多言就能完成的合作,夜路上并肩而行的两道身影,以及自己生辰那日显得格外特别,特别到黎霜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戒指。
她知道这些都意味着什么,知道这些对自己而言代表着什么,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所以于公于私,黎霜都没有不告而别,擅自送走裴晏,还是以不太正大光明的形式的理由。
所以她在今日看到裴晏的脸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心底那个秘密不被发掘,她可以尽量对裴晏坦白,毕竟自己现在并不是占理的一方。
“什么呀?”裴晏笑着歪了歪头,将茶水递到黎霜面前,道:“我真的是因为太想大小姐了,所以用了些见不得光的手段,可不是为了要问什么问题。”
他神情认真,根本不似作假,在他以前和黎霜闲聊天的时候,就总是这样的表情。
黎霜愣了愣,根本没料到裴晏的反应会是这样,他的眉眼还是恣意张扬,眸子明亮如星,没有一丝一毫别的味道。
她接不了话,也不想再接话了。
黎霜以为等着自己的,会是裴晏的质问,就算没有质问那样严重,也总该有疑惑和失望,作为一个勤勤恳恳的暗卫,真的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吗?
换做是黎霜自己,当她是一个从异世而来的灵魂,在自己总算对这个世界感到熟悉的时候,不明所以地被送去了权贵身边,而始作俑者此刻正坐在自己面前,怎么会忍住不去逼问,讨要一个说法呢?
还是说……裴晏其实根本就不在意呢?
黎霜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如果是这样,那裴晏现在的表现就再正常不过了。
事不关己,随遇而安,正因为自己无牵无挂,所以在哪里,做什么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就是因为他不在意。
那她之前的担心又算什么?
黎霜不知不觉已经想了这么多,也不过短短一瞬,手中的茶杯被她转来转去,茶水都有了微小的水涡。
“大小姐在想什么?”裴晏打断了沉默,看着黎霜并不算安分的手指,笑道:“就算公主知道大小姐在这里,也不会说什么的。她的性子,大小姐应该比我更加了解。”
不然也不会这么放心让自己留在冯玲身边。
黎霜眨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她明明可以选择继续保持现状,让二人都闭口不谈这件事,自己也能轻松一些,但她还是选择了开口,替裴晏引出了话头。
“为什么?”她轻声问道:“为什么你没有生气,没有找我要一个理由?”
黎霜总是发问的那一方。
她好像一直都有很多问题,无论是初见质问裴晏的身份和目的,还是后来她开始关心裴晏的那个世界,亦或者是那次,裴晏情绪失控,她问裴晏为什么要这么做。
以及这次,她问裴晏为什么避重就轻。黎霜总在向裴晏要一个答案,一个对于五千年后的异世来客本能的好奇,黎霜不得不承认,裴晏就是一个让自己明知秘密满身,但却忍不住要靠近的人。
“生气?”裴晏像是觉得荒谬,自顾自喝了一口茶,道:“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大小姐觉得我要以一个什么样的身份生气?”
他的人就和方才他说出的话一样轻快而恣意,像是和老友在享受下午茶,但细听,却能发现他话中隐隐含着的一点别样的情绪。
“一个暗卫,还是……”
裴晏故意停顿,也不打算说下去,看着黎霜的眼神,笑道:“我有自知之明,大小姐。不该问的我就不问,不该知道的我就当我没有眼睛和耳朵,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不是挺好的?”
听到这话,黎霜反而放松了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因为黎霜听出了裴晏话中的情绪,原来他不是毫不在意,他不是真的没心没肺,他是在乎的。
裴晏是好动的性子,不喜欢被约束,可就因为自己把他送到了宫里,裴晏好像也没有什么可以活动筋骨的地方和时间了。
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黎霜突然有些后悔,但这个感觉也就出现了一瞬,很快就被黎霜压了下去。
“其实你什么都知道了,不是吗?”黎霜看着他。
如果他真的一无所知,就不会是这样的反应,就不会云淡风轻地在这里喝茶闲聊。
“知道或者不知道,其实不重要,”裴晏弯唇,道:“因为大小姐的安排,我当然全都接受。”
他似乎是害怕黎霜不信,又补充道:“就算是把我送走也好,将我关起来不准我行动也罢,大小姐肯定有自己的考虑。而且大小姐将我送到福盈公主这里,吃穿用度可不是就最好的吗?”
闻言,黎霜这才仔细看了他身上的衣裳。
绯红色的长袍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袍上的花纹以金线勾勒,金色和绯红相衬,衣襟与袖口皆以精致的滚边装饰,再加上裴晏腰间那条镶嵌着宝石的腰带,倒比裴晏之前惯穿的衣裳更适合他。
裴晏很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但只穿这么一次,黎霜便知道了裴晏最适合的色彩,就跟他的人一样骄傲张扬。
如果不认识他,只怕还以为裴晏是哪位高门世子,少年意气尽数洒在他的眉宇间,恣意张扬,让人见了都会想起来一句诗。
玉堂金马,正年少归来,风流如画①。
其实这句诗和裴晏的经历并不匹配,但她总觉得若裴晏真是一位世家公子,也应当会有不小的造化。
可是看着看着,黎霜竟有些难过,她知道冯玲向来对她身边的人很好,却没想到她出手能阔绰成这样。
论起富足的生活,黎霜定是比不上冯玲的。那是不是说明,裴晏的确更适合留在冯玲身边呢?
裴晏如今已经华服加身,锦衣* 高马,看上去过得很是滋润。
“你……”
察觉到了黎霜的情绪,裴晏试探着出声,随后转了转眼睛,看了下她手上的茶杯,道:“大小姐喝点茶。说来也巧,我特地加了薄荷,听你说话的声音有些哑,应该是这两天因为公务不停地说话,嗓子都出问题了。”
黎霜没想到裴晏会说这个,看了看杯中有些青绿的茶,一口饮尽。
清凉又有些刺激的感觉从口腔蔓延到喉咙,带来一丝清爽,在口中留下了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杯薄荷茶就好像一种催动剂,黎霜很快做出了一个决定,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小盒子放到了桌上。
对上裴晏询问的目光,黎霜开口道:“这是你的戒指,毕竟你花了心思和银子,我不能占你这个便宜。如果你觉得不够,我还可以把那些银子补上。”
裴晏打开盒子一看,那枚戒指正静静躺在里面。
“大小姐居然随身带着,是不是说明这个东西其实对你挺重要的?”他问道。
黎霜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呼出一口气,道:“戒指还给你,此后你我两不相欠,各不相干,我要做什么也与你无关。”
只有裴晏真正和自己划清了界限,冯御和陆淑t才会彻底放过他,他只是一个无辜之人,不应该因为自己被卷入风波之中。
她知道冯御可能在谋划着什么,即将到来的危险让她更加警觉起来。
“两不相欠,各不相干?”裴晏似是气极反笑,又重复了一遍黎霜的话。
黎霜却因为裴晏的这个反应变得有些气恼,正要赌气似地再说一遍,裴晏却又开口了。
“大小姐不要我了吗?”
这句话就像是一颗巨石砸进了黎霜心里的那汪泉水里,激起的水花打湿了周边的土地,巨响惊得鸟兽四处逃离。
像反问,又像是有答案的疑问,裴晏睁着一双桃花眼,定定地看着黎霜。
黎霜咽了咽喉咙。
那双眼睛好明亮,好无辜,好让人……望而生怜?就像一头受困的小兽,在饥寒交迫的濒死之际好不容易遇到了心软的神灵,却在养好伤后被告知它需要离开。
它也是这样盯着那位神灵,虽然不会说话,但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已经替它发出了疑问。
你不要我了吗?
黎霜不知道那位神灵是如何回答和抉择的,她只知道自己现在不能说出自己的内心所想,而是将那个答案埋得更深,埋在了再大的石头也砸不出的洞穴里。
她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以后就是福盈公主的人了,她会护你周全。”
闻言,裴晏笑了一声,不是平日那样的轻笑和恣意,而是带了点咬牙切齿,甚至有一点愤恨的意味,道:“你真舍得?”
黎霜逃避似地别开了头,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再看裴晏那双眼睛,“你只是我的暗卫而已,无所谓舍不舍得。”
“是吗?”
这句话好像触动到了裴晏,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黎霜,像一只准备捕猎,蓄势待发的猎物。
在黎霜感到气氛有些不对劲,正转头看去之时,裴晏的身子已经离开了座位,朝她倾身而来。
而黎霜并未反应过来,下巴就已经被裴晏轻轻抬起,被迫仰头的同时,唇瓣就被什么温热而柔软的东西贴住了,比方才薄荷茶还要清凉香甜的气息很快侵占了她的整个鼻腔和口腔。
这是一个生涩的,但十分郑重的吻,带着少年的隐隐不满和某种情愫,一齐融化在了二人交缠的呼吸之间,将他们方才喝的茶香都感受了个彻底。
没有什么技巧,就是简单的唇齿相贴,就好像裴晏在慢慢感受,品味,恨不得让时间都定格在这一刻。
他另一只手轻轻扣着黎霜的脑袋,将她往自己的方向带,整个屋内的气氛变得旖旎而暧昧,不言而喻的氛围很快蔓延,融合着午后阳光的暖意,让屋内的温度都有些高了。
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黎霜猛地推开裴晏,那张被放大的俊美脸庞很快后退,裴晏也轻笑着坐了回去。
黎霜正要骂,裴晏便笑道:“现在呢?还只是一个暗卫吗?”
他好像餍足,目光在黎霜的唇上留连,好像在回味,嘴边的笑意也出卖了他此刻的轻松愉悦。
“你……”
黎霜无语凝噎,她明明该生气,该恼怒,该甩裴晏一个巴掌,让他不要以下犯上。
可是她只是愣住,手足无措。
“大小姐,谁要同你两不相欠,谁要同你各不相干?你要做的事,我就从来没有置身事外的时候,无论大小姐你同不同意,唯有这一点,我不可能答应你。”
他的语气近乎强硬,是很少流露出来的情绪。
黎霜“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眼神竟有些慌乱无措,像是因为裴晏的话有些心神不宁。
她最后看了裴晏一眼,丢下一句“随你”便转身离去,再没有多待。
而裴晏只是拿起桌上的戒指摩挲着,看着黎霜离开的背影,明明嘴角噙着一抹笑,但是笑意却不达眼底。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第88章 我没有名字
“殿下, 这位就是匈奴王哈萨克。臣懂匈奴语,可为殿下传意。”梁观应道。
冯御看着坐在自己面前这个人高马大,蓄着夸张的络腮胡的匈奴王, 内心有些惴惴。
他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幕僚,又确认自己遭遇危险后会有及时的护驾, 才放心转回身子,沉声道:“你应该知道我是谁,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你说的合作,我可以答应。”
梁观应朝哈萨克翻译了冯御的话, 而后匈奴王又说了一串冯御听不懂的语言。
“殿下,哈萨克说他久仰殿下大名, 也很期待这次合作。”梁观应道。
冯御看着哈萨克脸上的笑容, 再看了看他身上不伦不类的服饰, 转了转眼睛,计上心来, 笑道:“不过五座城池和牛羊万数可不是小数目, 尽管大盛国力强盛, 资源充足,也不能就这么随手割让。”
听完梁观应翻译完的话, 哈萨克皱了皱眉头,笑容也淡了下去。
梁观应朝冯御道:“他说殿下如果有要求, 可以提,只要不过分,他可以答应。”
“当然不会过分,”冯御能肯定哈萨克会接受这笔交易, 道:“你只需要去信给我父皇,告诉他你要娶大盛的大理寺卿黎霜, 那这笔交易我便能接受了。”
他说什么都要坑黎霜一次,听说匈奴生性残暴,更是有喜欢与兄弟分享美人的癖好,而且他们“不拘小节”,一年到头都净不了几次身子。
黎霜若是嫁去了匈奴……
冯御闻着空气中的隐隐恶臭,笑意更加明显。
闻言,哈萨克眼睛有些好奇的光,朝梁观应问了一句。
梁观应道:“殿下,哈萨克问,黎霜是否美貌,是否乖顺”
“这是当然!”冯御哈哈大笑,道:“大盛女子无数,黎霜的样貌更是数一数二的出挑,你要是见到了,定会爱不释手!”
他才不会告诉哈萨克黎霜的脾性,那样一个倔强的女子,都不知道谁能驯服。
见冯御如此称赞,哈萨克连连点头,本就宽大的手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大声说了句什么。
因为他的动静实在太大,冯御有些嫌弃,但还是摆出笑容,听梁观应道:“这是匈奴表示高兴和愉悦的动作,哈萨克说,殿下很大方,他就喜欢和殿下这样的人打交道。”
冯御闻言,不动声色地抽了抽嘴角,努力让自己心里的不适感消失,道:“既然匈奴王与我投缘,那我们就可以细细商量合作的事宜了。”
哈萨克平静了下来,因为即将得到美人而激动的心稍稍平复。
他早就听说大盛水土养人,自己却没见过几次,也不知道是何滋味。
只是听人描述,说大盛女子皆肤如凝脂,乖顺可人且身段丰盈婀娜。
而且冯御又如此夸赞黎霜,哈萨克已经神游天外,冯御说的什么他也听不清了,只是一味地点头答应,想着要快些回去写信给大盛皇帝。
哈萨克走后,幕僚问冯御道:“殿下为何要将黎霜也作为筹码”
“呵,”冯御冷笑道:“她坑了我这么多次,我当然要好好回报她。匈奴如今实力不可同日而语,父皇为了求和,一定会答应的。”
幕僚了然地点头。
想着黎霜可能的凄惨下场,冯御快意地笑出声来,屋内外都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
黎霜从腰间发现了一个荷包。
纯白的荷包上没有什么花纹,下面吊着红穗子,像是没有绣完。
但是这个荷包针脚粗糙,边缘的金边都粗细不一,看得出来绣这个荷包的人从没有做过针线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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