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平芜看了一眼还在自娱自乐的小鲛人,抬脚朝着殿外走去。
与在小鲛人面前的温柔模样不同,面对外人时,沈平芜更像是一座冷冰冰的雕像,不苟言笑地垂眸。
就连眼神里都早已带上了一丝世人罕有的怜悯众生。
如今的她,早已近乎成神。
“何事?”
沈平芜这段日子除了发呆,还时常开始写着一些回忆,那些回忆通通被她记录在了一本书册之中。
直到她彻底收笔后,才幡然醒悟过来。
看着那一本眼熟的古书,突然就明白了些什么。无可奈何地轻笑了一声。
“岛主,你先前吩咐取回来的古书。”
侍从将那本本该送到阴山君手中的古书拿了回来,弯腰毕恭毕敬地双手奉上。
沈平芜垂眸,伸手静静地拿起那本沉甸甸的古书。
“你觉得,这个世间会有轮回吗?”沈平芜若有所思地开口,并没有看向侍从。
被突然提问的侍从先是一惊,抬头疑惑地看向沈平芜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的失礼,又一次深深地埋下了头。
“般若浮华,浮生三千,若是有轮回也并不无可能。”
侍从的话让沈平芜有了片刻失神,她攥紧着发白的指尖,另一只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一团幽蓝的焰火燃起,吞噬了那本沉甸甸的古书。
侍从望着燃起的古书,有些错愕地张了张口:“岛主?”
沈平芜知道她想要说些什么,可她却只是拿着那本燃烧的古书,火光映衬着女人白皙淡然的脸,为其镀上了一层光。
古书,天书。
一切早已在命运的轮回之中有了痕迹,可如今沈平芜不打算再一次重蹈覆辙。
她决定放鹤春山解脱。
不论是以怎样的方式,不论自己究竟要承受怎样的痛苦。
不会再有轮回,不会再有暗示,不会再有指引。
鹤春山也不用再经历这么一场痛苦的旅程,或许他会长命百岁到年老,或许他会保护百姓战死于沙场,或许他会成为不一样的人。
“你跟着我有多长时间了,桃屋。”
“回岛主,五十八年前您在山脚下捡到了我,从那时候开始我便待在您身边修行了。”
桃屋很尊敬眼前的女人,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岛主的身上总有一种哀伤的情绪笼罩着。
沈平芜看着在掌心间燃尽的纸灰,轻轻吹了一口气,那些灰烬便摇摇晃晃地吹向半空之中。
“想不想跟我下山走一走?”
沈平芜瞥了一眼半空中纷飞的碎屑,转过头,发现桃屋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她轻轻笑了起来,眸光微闪。
桃屋惊喜地抬起头,终于不再是那恪守成规的模样,狠狠点了点头。
*
凡间正值四月天,纷飞的柳絮,烟雨时节的蒙蒙细雨。
近几日城郊来了一位新的算命先生,她身着一袭青衫,面纱上只露出了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她瞧上去年纪不大,但是算命的本事可了不得。
据说能够算人生死,算姻缘也准得不行。
因此这几日多的是小姑娘捏着手帕匆匆赶来。
“先生,您能算算看我与心上人的缘分如何吗?”小姑娘瞧上去刚刚年过十六,面若桃花地伸出手,提起心上人时面露娇羞。
沈平芜微微一愣,接着有些好笑地点点头。
这已经是她这今日算的第十个桃花了。
这些城郊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一个两个如同着了魔一般,日日来沈平芜这问姻缘。
“你前几日不是刚刚来问过吗?”沈平芜在蓬莱岛实在待的无聊,便在人间当起了算命先生。
她也不会过多的透露仙机,只是暗中提点几句。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说不准,说不准他这几日便与我心意相通了呢?”
沈平芜扫了一眼她的掌心,接着缓缓摇头:“似乎还要再等等呢。”
小姑娘的面色有些苍白,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倒也没有气馁,反而斗志昂扬地抬起头:“无妨,我还是有机会的!”
别小瞧了这算命的功夫,沈平芜觉得看一整天下来,也着实有些头疼吃不消。
城郊冷清,这几日也不过是多了沈平芜这么一个算命先生才稍稍热闹了些许。
待到夕阳西下,断桥旁的柳枝轻拂,沈平芜收起了摊位缓步朝着如今的住处走去。
恰逢此时,身侧路过的行人与她擦肩而过。
第79章 我们永不分离
斜阳落在断桥旁, 如同镀上金箔,在余光中散发着温柔的光辉,路过的行人身穿红底黑纹的衣袍, 羽冠束发,垂眸之际露出眼皮上那米粒大小的红痣。
只是余光一瞥,沈平芜的脚步便顿在了原地。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莫名让她的心跳加速。她蓦地回过头看向那人, 却只瞧见了一侧消失在视野中的衣角。
看样子应该是自己想多了。
沈平芜这么想着,摇摇头,抬脚重新路过那断桥, 她在这凡间租了一间小宅院, 院子里满是自己精心打理过的海棠花。
她还记得,这是蒋琬最喜欢的花。
大片大片的海棠绽放于花圃之中,让人看着便觉得心情愉悦。
沈念山听到门口传来的动静, 一蹦一跳地凑到沈平芜的身边, 兴奋地抬起手,将手中的东西展示给沈平芜看:
“娘亲!你瞧!”
沈平芜垂眸, 看着沈念山手中的小糖果。
是凡间最常见的糖果, 用黄糖与生姜熬制而成,尝上去泛着丝丝姜的火辣与甜腻。
沈平芜微微惊讶地扬眉:“这糖是谁给的?”
“这是今日路过这边的一个叔叔给的,叔叔似乎很喜欢我,甚至还问了我叫什么名字!”
沈念山欢快地开口:“他还特别神秘,戴着面具呢!”
很奇怪的装扮, 沈平芜在心中却莫名又想起了在断桥上所看见了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心口跳动的心脏不断加速, 如鼓点般――
“那娘亲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乱吃陌生人给你的糖果呢?”
沈平芜的声音温柔, 好似那夕阳暮光般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她朝沈念山伸手,笑眯眯地看向男孩。
沈念山轻撇了一下嘴角,还想要为自己争取一下:“可是娘亲,他看上去真的很像好人!”
沈平芜直起身,拍了拍沈念山的脑袋,“不管是不是好人,陌生人给的糖不能随便乱吃。”沈平芜扫了一眼小团子交上来的糖果。
其实她只需要一眼,便可以看出那糖果究竟有没有被下毒。
就算是下了毒,普通的毒物对小鲛人也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可沈平芜得让沈念山形成这么一个意识。
没收了陌生人的糖果后,便大手一挥打发他去休息。
夜色凉月似流水般轻柔,趁着夜色正好,沈平芜又支起了自己的算命摊位朝着街巷走去。
一般这种晚饭后,街道上常常会有一些散步的百姓,做一笔生意也是不错的。
这一次,沈平芜倒是并没有将摊位支在城郊的位置。
“算命算命,不准不要钱!”沈平芜吆喝的声音很快便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里面大多都是些少男少女。
算姻缘的更多一些。
沈平芜本就长相貌美,如今就算是用面纱挡住了下半张脸,也有不少孟浪的男人来找她算姻缘。
“娘子,不妨算一算我与你的姻缘?”恶劣而又油腻的嗓音在沈平芜的耳边响起,沈平芜微微抬眸,蹙起秀气的眉毛。
“好啊。”
她抬眼扫了一下来人,接着眉眼弯弯,笑眯眯地看着来人,将手指落在自己的面纱上,语气温柔:“不过,算姻缘这种事,算准了可要与我成婚哦?”
静悄悄的月躲在云层后,沈平芜慵懒地取下自己的面上,露出一张刀疤纵横的脸。
“卧槽――”
来调戏沈平芜的孟浪男人被吓了一大跳,猛地往后退了一步,像是看见了什么怪物一般。
哆哆嗦嗦地看着沈平芜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眸,还没有来得及开口,便听见沈平芜那轻柔的嗓音又一次响起。
只是相比于先前的柔情蜜意,男人如今只觉得浑身上下就如同有虫蚁在啃食一般。
恶心的感觉让他忍不住干呕了几声。
男人警惕地收回了手,还不忘朝后招呼着一同排队的兄弟:“快走,这个算命的长得特别恶心!”
沈平芜的神情没有一丝变化,像是早已预料到了什么一样,只是淡然地将自己的面纱重新戴了起来。
没错,沈平芜如今用的这张脸,便是她前世亲手划花的脸。
几乎是那男人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原先一个个等着排队与沈平芜算姻缘的人几乎都少了一大半,纷纷扬扬地退后半步。
看向沈平芜的眼神里满是惊恐。
很显然,方才沈平芜摘下面纱的那一瞬间,站在后面的人也一同看见了。
所以他们瞬间就打消了念头。
一边离开嘴里还一边说着:“难怪要戴着面纱算命,原来是个丑八怪。”沈平芜早已成仙,听力自然极好。
那些话语落在她的耳朵里,说实话是不痛不痒的。
她淡然垂眸,翻阅着手中的那些古书。
一阵喧闹过后,她的算命摊位重新又归为了安静,那些本来找自己算姻缘的小姑娘也没有再排队,也在远方观望。
窃窃私语的声音时不时传入沈平芜的耳朵里。
不过,她并没有花费心思去听。手中的书页缓缓翻过一页,忽然听见了众多倒吸凉气的声音。
沈平芜有些好奇地抬头,就看见了眼前站定着一抹身影,身影的主人面容俊美,眼皮上有着一颗殷红的小米痣,蓬松的马尾随着晚风肆意飞扬。
“你好,我来算姻缘。”
男人的嗓音清冽而又平静,本就生得一张貌若潘安的脸庞,垂眸时鸦羽的长睫投下一小片阴影,藏住了眼底的眸光。
沈平芜仰头,顿在原地。
因为,她藏在腰间的春愁,正在微微发烫,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如同一团灼热的焰火。
男人似乎注意到了沈平芜愣神的目光,朝她看去后微微颔首示意,接着将手掌递到了她的面前。
男人的掌心宽大,骨节分明,宛若莹润通透的羊脂玉。
他的目光平静而又冷淡,不带任何的情绪,就如同陌生人一样,静静地望向沈平芜。
胸口的心跳再一次震耳欲聋,沈平芜一怔,下意识握住了那只微凉的手掌。
并没有摸到一片虚无,男人真实带有温度的手掌在自己的指尖,她甚至能够感受到那白皙皮肤下跳动的脉搏。
像,太像了。
像到沈平芜甚至都舍不得眨眼,生怕下一秒眼前的男人就会如同一缕烟消散在空气之中。
“你好?”
男人似乎觉得有些不悦,蹙起剑眉开口,打断了沈平芜的沉思。
沈平芜这才猛地醒了过来,看着那张与鹤春山极其相似的脸,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只能按照先前的情况,有板有眼地问道:“要算与谁的姻缘,要提供对方的生辰八字。”
沈平芜一边说的时候一边轻声在心中叹息。
自己也真的是太久没有见到鹤春山了,竟然对着一张与他有相似的凡人出了神。
若不是早就知道鹤春山已经烟消云散了,恐怕沈平芜当真要误以为是鹤春山回来了。
“那便算算看,我与你的姻缘吧。”
男人的声音很平静,就好像随口那么一说。
可话音落下时,沈平芜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好似都在一瞬间被抽离,她攥紧了发白的指尖,喉间发涩道:“与我算姻缘的话,若是有缘可是要娶我的。”
沈平芜抿唇,抬手又要将面纱摘下,露出那张容颜尽毁的一张脸。
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了,沈平芜竟然难得手抖了起来,取下面纱的手搞了半天都没能将面纱摘下。
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手背,轻而易举地取下了她脸上的面纱。
那张把众人吓跑的容颜,男人竟然只是静静地垂眸,接着很轻地笑了一下:“见过你的真容了。”
“所以,现在能算我与你的姻缘了吗?”
静默片刻后,沈平芜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点头。
仔细地翻看着男人的掌心,天生孤寡姻缘浅薄,注定了这辈子孤独终老。
沈平芜清了清嗓子:“看样子,公子与我似乎无缘――”
“是吗?”
沈平芜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完,便被男人那清冽的嗓音打断。未过多久,便只觉自己腰间的春愁似乎已经悄然出鞘。
男人看向沈平芜,伸手上前讨要道:“姑娘能借我修剑一用吗?”
沈平芜已经确定了,眼前的人正是早该灰飞烟灭的鹤春山。
还未应答,眼角的泪珠便已经夺眶而出。
她强忍着鼻尖的酸涩,抬手刚刚递出春愁,便听见了剑拔出划破血肉的声音。
空气中弥漫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不远处一直在不停观望的少女们纷纷踮起脚,在看清鹤春山掌心的那片血污后,下意识惊呼出口。
一个个纷纷小跑着上前,想要将自己怀中的手帕递到鹤春山的面前。
沈平芜瞧着鹤春山身后的那些少女,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这几日来算姻缘的少女这般多。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凡人之躯的身体因为失血过多,面色早已苍白,薄唇轻抿似乎在忍受着某种痛苦。
可鹤春山却眸光微敛,面上深沉而又偏执地将手重新递到了沈平芜的面前。
掌心的血肉模糊让沈平芜眉心一跳。
接着下一秒,她听见男人淡然开口:
“现在呢?”
沈平芜抬眸,正要开口,却对上了鹤春山那紧紧锁定的视线,忽然明白了他的潜台词。
那股熟悉而又阴冷的感觉又一次席卷了沈平芜的全身,可是这一次她却并没有再扭头逃跑。
相反,她抬手将手掌一同按在了利刃上。
二人掌心贴合在一切,命运的红线早已藏匿在了鲜血之中,冗杂在一起的血液再也无法割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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