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榻旁临着横置的茶几,中间的地方不够两个人折腾,她这一站,只能撑住许问涯的肩膀尽量靠近他,不然背后硌着木头,哪里好受。
许问涯原本扶着她的后腰替她整理,云湄起身往他怀里侧的动作,带得一段腰线在他掌下翻转,薄薄的衣料隔在掌心与腰身之间,将热意两相传递,细腻的触感也在短暂的摩擦之中,纤毫毕现地肆意绽放在他的指尖。
因着靠得近,她身上的馨香顿时铺天盖地,将他的鼻息全数俘获。
要说耽于食色,许问涯远还没到那个程度,只是昨夜她做完噩梦,抱着赴死的心态主动来解他的衣襟,那份滔天的火热,实在还历历在目。
思及此,他指尖微顿,近在咫尺的细腰,适才弯折成弓的弧度犹自印刻在脑海,他指头战栗两下,赶忙远远地离开了她。
云湄透过帘子的细缝往外觑,见没几步路了,一会子那庄头上前请安,两个人闷在里头难找理由,没得教人多想,当下不由催促道:“郎君,快要到了,好了吗?”
许问涯闭着眼睛去扯那丝绦,半晌摸到了垂在一侧的线头,克制着说:“……嗯。”
有了死结的前车之鉴,这回也不一心照着梨花的样式复原了,他的长指行云流水地交错着,随意打了个酢浆草结,这是最简单的样式,饶是垂髫小孩也会,自然闭着眼也能信手拈来。
云湄一瞧这格格不入的络子,嘴皮便微撇,倒也没空去挑他的刺儿了。若不是马车上了晃荡的小路,她自己弓着脑袋实在不大好弄,也不会叫这位金尊玉贵的公子哥来代劳。
倒是有一点令她感到奇哉怪也,“郎君,你眼睛怎么了?”她凑上去摸了摸,别是除了嘴角,她还伤到了别处……难不成是眼球么?这可万万担待不起了!
云湄紧张起来,凑在他脸畔左右碰触,许问涯却倏而捉住她的腕子,掀起了眼帘,瞳底压着的那一层暗色,很快退潮一般消失不见。
“没事,”他为云湄系上披风,牵手带着她起身,若无其事地往车下去,“到了,走吧。”
下了马车,经外头混着花香的秋风一吹,那些龌龊的念想终于散尽。虽说食色性也,但昨夜才要过三回水,方才又开始些微心痒,显然超出了正常频次。
瞥一眼身侧的小妻子,她对适才的一切浑然不知,哪怕马车一路来走得四平八稳,眼下她也显出几分颠簸后的疲态,又哪里能承受得住他的不克制。是以这些想头,决计不能让她知晓,她这样柔肤弱体的娇客,别说实施,多说两句都是满满的恫吓。
云湄自然不知道许问涯脑子里滚过的那些个万端经纬,她一下车便亮了眼睛――此处山环水绕,鼻端风送花香,极目远眺,漫山的松涛竹韵不绝于耳,沿着弯曲的小道一路走进山庄,但见构建考究的园林之中群芳争奇斗艳,鲜妍百态,姣美千般,使人应接不暇。
纵是真正的世外桃源,也在这唯阿之间了。
庄头姓刘,乃是许问涯在京郊这一块儿的产业的总庄头,是个瞧着老实、实则眼底精光流窜的伶俐汉子。
他见云湄行步之间手腕上叮啷满声、金光晃漾,又看许问涯遇见几块石子儿,都得仔细揽着妻子注意脚下,当即便知往后的命脉掐在了这位年纪极轻的小主母手里,于是识趣地冲她一迭声汇报着卉香山庄的近况。
说到出息,云湄连忙仔细谛听,虽然卉香山庄是私人供养名花异草的地方,一年来只有砸进去大把银钱,但别处俱都开门迎贵客,那连串儿的数字不要钱似的报出来,令云湄心下不由啧啧称叹。
虽然腕子上这串宝贝她来日带不走,但可以与宋府那头商量着来啊,便是只占一成出息,也够大富大贵地过活下半辈子了。
怪道都说人都要往外打拼,若是一辈子窝在深德院,又哪来这般际遇。
思量间调转视线投向许问涯,心里不由腹诽,皇帝钦点的藻鉴公子,难不成俸禄这般高?
许问涯见她目光探究,不用想也知晓她在疑惑些什么,朝廷官吏每一品阶的俸禄俱都是透明的,他虽然位居高品,但哪里有这般进账,便是每年朝廷例行的赏赐,也远远不够支撑一座金玉堆砌的卉香山庄的。按常人的思想,非要说下来,那便只能去大贪特贪了。
为了清白,许问涯及时开腔解释道:“我阿娘是相州首富施家的长女,外祖一生只我外祖母一个,膝下人丁稀薄,衣钵便尽皆传给了我阿娘,阿娘临终时又全数给了我。对了,娘子还没见过我的生母吧?我有空带你――”
转念一想,婚假即将结束,相州远在千里,山长水迢,着实没得那
个空当。皇帝早年耽于美色,与一位异域美人有过一段轰天的情,最后还中了蛊毒,那是人家族内秘传的特殊禁术,而此族类,早在部落之争中整个儿倾覆了。
这些年各大名医云集会诊,俱都对此蛊毒束手无策,千金散尽,良药不断,顶多也只能尽力压制,皇帝的身体渐次被蠹得趋近亏空,极大的可能便是交代在这一两年了。
至时候事发,他得及时做弈王的内应,是以这段时间还真走不脱。
云湄眨巴着眼睛,仿佛再寻常不过的妻子,触及这个话题,只十分乖巧地等待着他的下话。
许问涯思忖片刻,询问说:“来年清明吧?娘子莫怪,时日特殊,朝中离不得人。”
云湄听了,对个中缘由也不大关心,只是莞尔,将视线从他身上调开,转而四下欣赏起花卉来。那姿态,有点儿避讳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心中思量,果然不是天定的正缘,哪里又能轮得到她这个西贝货,去见他许问涯的生身母亲的。
至于来年清明……
信上估计的康复期限,在宋浸情情况乐观的前提之下,是半年至一年。
所以,待得来年清明,或恐许问涯与她,早都一个天涯,一个海角了。
第50章 巧饰伪(五十) 陪老婆逛花苑。
对于许问涯衣缘绲边上那些深浅不一、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刘庄头也不知是极富眼色、还是习以为常,总之全程都没将话头往这方面扯过,只是说话儿间便自然而然地将夫“妻”二人带至了水榭旁的暖阁子里, 各自派遣了替他们规整头脸的仆人。
这庄子里先前没来过别的同龄女人, 倒是留有些许问涯生母施氏的旧衣物, 云湄毕竟身份特殊,又不是真货, 是以对用人亡母的遗物有些抗拒,好在她这厢没闹到要换衣服的地步, 言语推拒之后,只是经人重又绾了发、意亮唆㈩巍
一切折腾毕, 经人最后整理衣襟时, 云湄扭身瞥向旁侧置放着的几架衣桁, 几套衣饰横平竖直地铺展在上头,尽都是些温婉优雅的品相,原主人的气质可见一斑。
听套近乎的下人们说,这庄子乃是施氏一手创办的,她雅好赏花, 手里头又富得流油, 便拿余钱营建了个这么式的场地。
至于这庄子里的仆人们, 倒也不是特意挑选,而都受过施氏的恩惠, 或因小事经从前的主家赶出来,或又是因家下揭不开锅而被贱卖,一群人显得歪瓜裂枣,但都对施氏感念于心,很是殷勤上进。
云湄原先对这些不大感兴趣, 对许问涯及其相关了解得越少,往后脱身便越爽快。
但都说歪瓜裂枣了,终究少了些大户人家的规矩,里头偏是有几个碎嘴子的一递一声,勾动了她的探究欲,又想着就当是提前替宋浸情打探一二,便同他们闲扯了几句,一通下来,一个温柔悲悯的施家长女形象,便如此在云湄脑海中栩栩成型。
有人说自己险些被卖去花楼做娼妓,幸而施氏路过,听见嚎哭,出面同鸨母叫价,买下了她;有人说自己是施氏某位远房亲戚屋里姨娘的奴婢,因打翻了热汤差点被姨娘打死,为过府拜访听见声响的施氏相救,从而在卉香山庄谋得差事;还有老实的农户被强权占地,一桩官司打得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也是施氏出面投以钱财、给予栖身之地……种种事迹,有大有小,不一而足,宛如渡世菩萨泽披相州的慈善生平。
云湄听得眉梢微挑。拜高堂、敬新妇茶时,那许家大老爷她是见过的,面孔冷得结冰,不苟言笑惜字如金;婆母柳氏自不必说,新婚坐床那日,便打尤嬷嬷那儿见识过其折腾人的手段了。
她还纳闷,这一对儿公婆双煞,究竟是哪位能将许问涯养出来这副性子――这下才总算知晓,他那颗热腾腾的真心传承于谁了,原来是生身母亲。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施氏因生养不利与丈夫不合,成婚多年来只有许问涯一个,倒是有过两回落胎,之后便伤及了根本。大房被全族寄予厚望,子息不繁盛也是一桩十分为人诟病的罪过,夫妻二人由此矛盾加剧,施氏起了改嫁的念头,还未达成和离,便扛不住病体缠绵,西去了。
是以,这些仆人说到后头音量渐小,支吾嗫嚅着,笑颜逐渐被化不开的深沉凝重所取代。
毕竟施氏最开始死得着实没什么恩荣,临下葬之前诰命身份被夺了个干净,好在多年以后儿子争气,重又追赠其母一品夫人,这回总算是无人再敢置喙――那许七郎瞧着如其生母一般春风温煦,手段却是比许大老爷还要引人侧目,没人胆敢犯他的忌讳。
云湄听罢,有些唏嘘,但到底没同情心泛滥,只是心底浅浅留存了一层惋惜与恻隐。
若要比惨,还没人能轻易比得上她自个儿,当下自然不会有过多的触动。她这样打阴暗处生长出来的人,没去嫉妒此天之骄子的顺风顺水,已经是她足量的良心所在了。
是以,同许问涯汇合时,云湄也没刻意去提起这一茬。其实这是一个套近乎、展现身为妻室的贴心关怀的大好机会,但谁让她拥有一摊子烂泥一般的家境,自小便打心眼里抗拒提及这个呢。
于是按下不表,只神色如常地搭上他的手,看向他的唇角,轻声问:“好些了吗?”
许问涯说:“不疼了。”
其实是疼的,他自小没受过什么伤,长大以后也没人能轻易伤他,这妻子瞧着温软,张牙舞爪时一口下来险些刺穿,倒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但这话不能付诸于口,他都及冠满一年了,说出来难免教人觉得娇气,只调转话头说:“来都来了,莫如娘子挑些喜欢的花草,带回清源居养着?现下娶妻了,院子变作共同的,自然不能按照我一个人的喜好来。”
云湄确实挺喜欢这儿的,想多留留再走,只是今日定好要去业康伯府,便问:“来得及吗?”
许问涯道:“来得及,在这厢把午膳用了都来得及,原本定的便是在伯府用晚食,只是怕临时出发舟车劳顿,才走得这般早。”
云湄便颔首道好,二人先行在水榭旁落座吃些果腹的小食,边吃,边照着当下季节可提供的鲜蔬水牌点菜。这附近连串儿的山庄别业,早都被施氏统统盘了下来,东西都是现成的,只等两位主子将口味吩咐下去,当即便能起灶开做。
许问涯把盛着水牌的木盘推给云湄,“我不挑食,娘子随意。”
为了把持出身江陵宋府的女儿家的温淑形象,云湄自然不能真的不与他客气,寥寥两回用餐下来,她记住了他不好吃辣,便点了几个相对清淡的菜式。
其实他的口味与宋浸情十分相似,不论什么菜蔬,依着天然的味道做做便是了,佐料太多,口味太重,反而不喜。
可惜云湄的真正口味与他们浑然相反。
就说正餐前这些个填肚子的细点、果脯,她跟前摆的都是依据宋浸情所偏爱的酸类、淡类,青枣制作的枣泥糕、酸橙点缀的膏酪等,酸就算了,还能把人嘴里闲出鸟。
云湄最讨厌这种酸酸苦苦、或是没味儿的东西了,毕竟味道也能够通感,这些家伙什会令她想起那些苦日子,自然万般抵触。她喜欢荤食,嗜甜,就爱那些东宫娘娘卷大饼似的、臆想中大富大贵的玩意儿。
许问涯观她纤细的眉尖悄然拧起,问:“不喜欢吗?我吩咐人预备这些之前,特意回忆了一番,记得小时候――”
云湄收敛神色,赶忙拈了一块酸透了的枣糕,佯作非常美味地吃下了,“好吃,郎君有心了。”
接下来的饭食,自然也是没滋没味地用罢了,明湘打吃小食开始便对她虎视眈眈,在其逼视之下,云湄老实本分,愣是一口荤腥都没沾,全程严格按照宋浸情的口味用餐。
待得许问涯下去漱口、吩咐一会子挑选花草的安排时,云湄悄悄从袖笼里摸出了一块酥油糖,电光石火间往嘴里塞。明湘瞠大了眼睛,赶忙扭身替她遮挡,复又在她身上上下摸索,大意于自己的疏忽:“回头把你袖子里的暗囊拆了,看你还怎么藏!”
云湄怕那骨灰盒冷不丁被她摸出来,没得吓人一大跳 ,于是抗拒地往后退了两步。她嘴里抿着糖,含混不清地同她咬耳朵说:“姐姐别太如临大敌,便是被发现了也能解释,就说近来身子虚,吃两颗糖又怎地。”
明湘很不赞成,冷了语调道:“就是这一点一滴的细枝末节,得做到最为完美无缺,才不教人起疑心。”
云湄有些心虚,那珊瑚珠的漏洞还未妥善解决,压在地底不知何时爆发,许问涯酒醉之下还说出了“我是不如那人惊艳”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话,也不知是敲打还是何意,总之两相对比之下,一颗糖还真不算得什么,打个哈哈就过去了,偏偏明湘是个滴水不漏的性子,事事都力求天衣无缝。
许问涯那头吩咐完毕,折身回来问:“娘子是想散步消食,还是让他们把养好的花草全数搬过来照着挑?”
“走走吧。”明湘的话被截断,云湄暗暗冲她挤了个眼色,复又转过脸来,若无其事地笑着冲许问涯道。
明湘见她喉间一哽,瞧着是把酥油糖囫囵个儿吞下去了,这才吁了口气,总算脸色没有太难看。
卉香山庄里头有大大小小二十来个花苑,园圃更是数不胜数。为着方便挑选,仆人们吭哧吭哧把一些具备代表性的应季盆景集中在了一处,云湄随许问涯过了一道水帘洞,沿着平坦的洞道往内行,陡然煦风迎面、花香勾鼻,几步开外天光大亮,视野之中色彩斑斓、蝶群翩跹,令人恍惚有种身处洞天仙境的错觉。
许问涯领着她在园子里缓慢踱步,遇着了就与她介绍,有时指指水里的荷,有时带她望攀墙的凌霄,小小的园子里处处生景,瑶草奇花千百为群,教人眼花缭乱。
许问涯问她喜欢什么,云湄第一反应是思索宋浸情的喜好,依着阿愿那册子上所说,挑了些清纯灵秀、而又不失娇俏的花卉品类。
许问涯注意着她的视线,分明总是在一些气质冷艳的富贵花里流连打转,偏又不开腔,想着许是养在栅栏里,又精细地拉了棚子,显得太过昂贵,她见状,才不大好意思开口。
于是许问涯临走前落后她一步,手上多指了几盆,吩咐下人送去清源居。
出了山庄到得车上,许问涯放下帘子回身看,见她仍沉浸地望着山庄的方向,一双水眸里隐约闪着亮晶晶的光华。
她的青葱指尖,在窗沿跳跃,想来心境躁动,有些不舍。许问涯看了须臾,眼里跟着染上几星笑意,想了想,冲她道:“以后今阳老宅住得闷了,娘子可以来这里下榻,横竖我忙起来也经常就近住别业,这边跟禁庭来往方便,不再劳顿往今阳那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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