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爷爷失望地看着我,对我说,“你出生时,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你睡在棺材里冲着我笑,你天生就是要替爷爷接下这门手艺的。你怎么就不认命呢。”
说着,爷爷忽然就上不来气,张大嘴,睁大双眼,去世了。
我父亲见我爷爷被我气死了,起身就扇了我一耳光,对我骂道:“我们都白疼你了!你去上大学吧,家里没有钱,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这是我父亲第一次打我。这突如其来的诸多变故,一下子就击垮了我。我待在山上,行尸走肉一般,看着父母和山下的亲戚一起处理完爷爷的后事。
爷爷下葬那日,我哭得撕心裂肺,可我家亲戚都骂我,说什么生前不孝,死后大叫。意思是指我爷爷生前,我没有尽孝,他死后,我才大哭大叫。
我才十八岁,就感受到了来自亲人最深的恶意。
安葬完爷爷后,父母将我的东西打包送到了山上来,骂我自私,说爷爷是被我气死的,死不瞑目,告诉我以后,他们要与我断绝关系。
我已经哭干了眼泪,默默看着父母走远。独自住在不通电的山坳牧场里,每天晒着太阳赶着所剩不多的几只山羊上山吃草,努力消耗着自己内心的孤独和苦痛。
临近去大学报道的日子,我却身无分文,我简单地收拾了行李,把爷爷留给我的几只羊卖掉了,凑足了路费。
大学有绿色贷款通道,我只要去报道了,申请了学校的贷款资助,就不用担心学费的事了,以后
工作了,挣钱还上这笔欠款就好。至于生活费,我可以在学校申请勤工俭学岗位,还能在周末和节假日去校外兼职,总之,没有困难能够阻挡我上大学的路。
临行前的夜晚,我坐在烛火下,听着山风的声音,难过地说:“阿清,这些天牧场人来人往,你一直没有说话。现在能出来陪我聊聊天吗?我明天就要出远门,进城去大学报道了,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对不对。所有人都骂我自私。”
烛火晃动了一下,我感受到一股冷风从我背后裹住了我。是阿清在抱我……
我能感觉到他冰冷的手轻轻触摸在我脸上,我顿时泪如决堤,转身试着抱住他,我真抱到他了!虽然看不见他,但能真切地触摸到他。
我抱着阿清失声痛哭起来,将自己挤压多日的情绪,全部宣泄了出来。
阿清用他的大手抚摸着我的头顶,轻声对我说:“不要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你怎么选择,都没有错,我都支持你。你爷爷不是你气死的,他之所以死不瞑目,是因为他不放心你。他不会怪你的。你不要自责愧疚。你要好好活着,精彩地活着,你还有我呢,我会一直陪着你。”
听完阿清的话,我哭得更悲切了,抱着他哭道:“为什么我看不见你?为什么你是鬼,而我是人?我这几天有很多时候,都不想活了,我想,如果我死了,变成了鬼,是不是就能看见你了,就能每天跟你在一起了。”
“傻姑娘,不许说死。我要你,要你好好活着。做鬼很苦的。不要你再受我的苦了……”阿清难过地叹道,语气有些哽咽了。
我攀附着阿清的胳膊,站起身来,抬起双手触摸他的脸,我摸到了他脸上冰凉的泪水,遂心痛地用手给他拭泪,安慰他:“你别哭啊,我答应你,我好好活着。”
“大学那种地方,阳气极盛,我只能将自己的魂魄藏在一口棺材里,你带着棺材进校门,我就能被你带进去了。”阿清用一双看不见的手轻抚着我的脸,轻声对我说道。
“带着棺材进校?进不去吧?”我惊诧不已。
话音刚落,床头柜的抽屉忽然开了,一只红棕色的小棺材赫然躺在抽屉里,小棺材上面还挂着一圈黑色的绳子。
“棺材吊坠?好别致啊。”我弯腰拿出这枚棺材吊坠,终于明白了阿清的意思。
我戴上了棺材吊坠,摸着脖子上只有小拇指大小的红木棺材,对阿清说:“戴着这个,能进校,刚才是我多虑了。”
“呵,傻姑娘。以后你随身戴着这枚棺材吊坠,我的魂魄有时候会躲在里面守护你,它就是你的护身符。还有,这是你爷爷特意为你打磨的棺材吊坠,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将它送给你,就离世了。这吊坠,世间只有此一件孤品,你可要好好珍惜。”阿清凄然笑了一声,对我温声解释。
“洗澡的时候,不能戴着它,这样才能长久地养护好它。”我如获至宝,将棺材吊坠摸在手心里,对阿清回道。
“其实泡几次澡,不影响的。这枚红木很特殊,它比你想象中更坚固。你莫不是担心我藏在里面观摩你洗澡,所以找了一个理由?”阿清说话的语气变得乖张了起来。
可这个时候的我,哪受得住这般的艳词挑拨,瞬间就又羞红了脸,低下了头,放下双手,不敢碰他了,生怕让他察觉到我满心都是对他的眷恋。
“记住,时刻戴着这枚棺材吊坠,它能庇护你,保你远离灾祸。”阿清再次认真对我强调道。
“好,我记住了。”我点头应道。
“明天就要进城去大学报道了,我祝你前程似锦,未来可期。”阿清开始祝贺我了。
我摸着脖子上的棺材吊坠,触摸着这份安全感,信心满满地对阿清说:“我一定会拥有一个精彩的人生。”
“你这娇媚身子,若是被谁再盯上,我可如何是好?”阿清又开始说些酸涩情话了。
“也就你,情人眼里出西施。我这穷酸模样,大城市里的人,才看不上呢。”我低着头害羞地回道。
“美人在骨不在皮,更何况你确实有一副好皮囊。试问哪个男人能逃得掉你的媚态索魂。”阿清不吝赞美,语气还颇为忧虑。
听着他这样的夸赞,我的内心开始变得不那么卑怯了。
烛火摇曳,阿清再次将我搂抱进怀里,贴在我耳边轻声问:“我想知道,待会儿,是你的叫声更摄魂入耳,还是山谷里的风声更震撼心魄。”
“阿清,这些淫词艳调,你从哪儿学来的?你生前不会是个沉迷于靡靡之音的纨绔吧?”我心跳加快,羞涩难当。
“韶华易逝,好梦易醒。你何苦问你我前世是谁,今日得此良机,我要让你重温旧梦。”阿清暧昧轻叹。
忽地,一阵山风从我肩头吹过,将我身上的衣裙剥落……
第03章 ……
我闭上了双眼,暗自期待着梦境中的景象在现实中重演。
“哎,不小心将你的衣裳拨弄掉了,快穿上,山风凉,别伤了风寒,耽误你明日进城去大学报道。”阿清柔声说着,亲自给我将落掉的衣裳披上。
这……让我尴尬极了。我恼羞地吹灭了蜡烛,躺到床上,还要强装淡漠,对阿清说:“我要睡觉了,你也去歇息着吧。”
鬼阿清看穿了我的心思,忙又用他冰冷的大手勾住我的手心,黯然神伤地说:“我今夜若是碰你,定会害了你伤风寒,你明日病倒了,就不能如愿去你的大学报道了。”
听了这些,我忽然体会到了人鬼殊途的心酸,可不想表现出失落和委屈,只嘴硬地对阿清说:“谁允许你今夜碰我了?你这不是又想多了么?我困了,睡觉了。”
“我也要睡了,我要睡你身上……”阿清哑声对我回道。
“不行啊,会伤风寒的,明天还要去大学报道呢。”我忽然紧张得攥紧了拳头。
“我话还未说完呢,你怎么就急了呢?别怕,我是睡进你脖子上的小棺材里。你脖子上的棺材吊坠可是另有乾坤,里面天宽地广,花草凝香,我的魂魄待在那里,逍遥自在得很……”阿清温声笑道。
我摸着脖子上戴着的棺材吊坠,不禁感慨:“想不到这么精致小巧的棺材里边,还别有一番天地呢。什么时候,你能带我进去看看啊?”
“不许胡说。你的棺材吊坠,只有鬼魂能进去。你能不能向往一些活人能去的地方?譬如你的大学,譬如山外面的大千世界?”阿清轻声对我回道。
“好,好……”我喃喃应道,顿觉睡意朦胧,眯了眯睡眼,摸着小棺材,安稳地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很美的梦,在梦里被一位年轻男子拉着手,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奔跑,翠绿的草地上开满了各色鲜艳的小花,他长发束冠白衣飘飘,明眸皓齿,玉面剑眉桃花眼,似乎来自某个久远的年代。
我们跑累了,躺在开满花的大树下歇息,他随手摘了一朵粉白色的野花别在了我耳边,满眼深情,笑意盈盈望着我……
我被这样的好梦,甜得笑醒了,一睁眼,发现天亮了,赶紧起床洗漱,拿好行李,锁上了大门,走在了下山进城的路上。
山风拂面,花香幽香,真要离开这片山坳了,还真有些恋恋不舍,可我总归是要走出去看看的,等到学校放长假,我还是要回来的。
我来到了村镇上,坐在街边等进城的大巴车,顺便在路边的早餐店里吃了碗热乎乎的肉馄饨。
“小宁啊,这是要进城上大学啊?”路过的同村大伯看见了我,笑着关心道。
“是啊。他们太忙,抽不开身,我自己去就行。”我强颜欢笑客气回道。
“哎,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惜命苦,托生到你父母那里,真是造孽啊。”同村大伯心疼地看着我感慨道。
我忍了忍泪水,挤出笑容,对同村大伯说:“我爸妈对我挺好的,家里日子虽然苦,但他们也从来没让我饿着冻着,他们自己都是苦命人,含辛茹苦将我养大,已经很不容易了。”
“还替他们说好话呢?村里人都知道啦,你父母不要你啦,跟你断绝关系啦。在你最需要他们出大钱供你上大学的时候,他们却不管你了,太狠了啊。”同村大伯继续往我心上扎刀子,说话的声音越
来越大,引来路人瞪着眼睛凑过来看热闹。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这同村大伯根本就是在看我家的笑话。我强忍眼泪,站起身来,看着迎面开来的大巴,扫视了一眼一旁看热闹的乡民,大声说:“我已经十八岁了,我有能力靠自己上完大学。你们不用看我家的笑话!我们村,就出了我一个大学生,我是全村的骄傲!”
说完,我将行李甩到肩头,挺直腰杆,走到了大巴车门前,头也不回地上了大巴车,在车里找了一个靠窗户的座位坐下。当大巴车启动时,窗外故乡的风景离我越来越远,我终于还是由于太年少,未能控制住自己的泪水,只能转脸对着窗外,默自哭泣,生怕满车的陌生人看见我哭。
大巴车进城以后,我被车窗外城市的繁华景象深深吸引,早已顾不上去想那些伤心事,车到站后,我转乘了公交车,坐着公交车穿过城市,看着一站又一站的市区光景,直到中午时分,才到达大学门口。
大学门口有迎新的学姐学长等候着给我们这些新生带路,做向导。我拎着行李,拿出录取通知书,站在大门外,确认大门上的校名与我录取通知书上的校名完全吻合,才放心地走进了校门。
“同学,我是外语学院的学长,你一个人来报道的吗?你哪个院系的啊?我领你去报道好不好?”一位戴着眼镜的学长微笑着走到我跟前热心询问道。
“我也是外语学院的。”我将自己的录取通知书给这位学长看了一眼。
“这么巧啊,哈哈哈,真是缘分,是本院的小学妹啊,那我更是要特殊关照了。夜宁同学你好,我叫孟云辰,这是我的学生证。今天负责给新生做向导,你愿意让我给你做入学向导吗?”孟云辰笑着亮出学生证。
他的笑很温暖也很干净,脸上充满了朝气,我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心情也变得好起来了。
小村姑初次来到大城市,确实有些胆怯,有同院系的学长领着我进校办入学手续,我自然是愿意的,木讷地看着孟云辰的笑脸点头道:“嗯好,麻烦孟学长了。”
报名时填表格申请了绿色通道,贷款上学,之后就去排队领了军训的服装和鞋子,领了饭卡,到班级辅导员那里报道,拿到了自己分配的宿舍地址和门牌号,这些流程,都是孟云辰跟着我,给我带路,帮我完成的。
将我送到女生宿舍楼底下后,孟云辰忽然拿出手机,笑着问我:“夜宁学妹方便把你的手机号告诉我吗?”
他一脸热忱,我不忍拒绝,可又不得不拒绝,因为我没有手机和手机号啊,我自卑地低眼看着地面,对孟云辰说:“来的时候才匆忙了,忘带手机了,也没记住自己的手机号,下次吧,下次见面,跟你交换联系方式。”
孟云辰似乎看穿了我的卑懦,他收住了笑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便签和一支笔,在便签上快速地写下电话号码,将便签递给了我,对我认真地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等你下次回家拿到手机了,记得存一下我的电话号码,给我发条短信,这样我们就有你的手机号了。”
我接过便签,羞愧地抬眼望着他,笨拙地说道:“嗯,好,谢谢学长。”
“不客气啊,记得联系我呀,小学妹。我们外语学院很有意思的,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都可以问我,包括学习上的事和院系里的琐事,都能问我。我是我们院系学生会主席,不过那都是虚名,我就是一个为大家跑腿的。”孟云辰看着我,再次露出微笑。
此时我还不懂学生会主席是个什么干部,但听见“主席”两个字,就觉得是个很大的“官”。我越发自卑胆怯了,不知道该说这些什么,只是傻愣愣地看着孟云辰点头,说:“嗯,好,谢谢学长。”
“好,再见,学妹。”孟云辰挥手与我道别。我点了点头,拎着行李走进了宿舍大楼,在入门的地方,跟宿管阿姨登记和确认了一下信息,领了一把宿舍的钥匙,进了大门。
我住在三楼314宿舍,来到宿舍门口时,看见门是开着的,里面空间不大,靠墙左右两侧各三个床位,是上下铺,一共六张床,我来的不算晚,还剩下三个床位供我选择,我选了最里边的上铺。
到了下午四五点时,宿舍已经住满了,其他五个女生都是父母陪着来的,他们有几个是城镇里的女孩,家庭条件比较好,有几个跟我一样来自小山村,以后我再慢慢介绍。他们都有手机,互换了联系方式,只有我不擅交流,呆得像只笨鹅。
晚上在院系里的教师里集合。辅导员姓朱,点完名后,开始让大家一个个轮流上台做自我介绍……说实话,我脸盲,整个院系大一新生上百人,他们都做完自我介绍后,我没能记住他们任何一个人。
意外的是,有同学在我做完自我介绍以后,私下勾搭我,要我的联系方式,有男生也有女生,当面夸我做自我介绍时有文采,也有人说我气质好,我自卑地不知如何回应,只觉得我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能有什么气质。非说我文采好口才棒,可能是我的语文写作功底还行。
至于联系方式,我真没有,可我不敢承认我买不起手机,怕被人笑话,怕被人看不起,只闷声不回应,端正地坐在教室里,因此才一开始就让同学们误会我是一个清冷孤傲的人。
辅导员朱老师通知我们,明天正式军训,今晚开始到军训结束,我们每个人每天都要写一篇心得体会,次日早晨军训前,交到各组的组长手里,再由组长们将稿件交到班长那里,班长将所有稿件整理完整,上交到辅导员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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