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没人告诉他时,他吃过一次, 昏迷了, 一觉醒来被毒蛇团团围住。
只是那些蛇不知为何,争相咬过他后, 也昏迷了。
食物不足的楼泊舟, 便总是寻那无人敢吃的蛇果来吃,酸酸甜甜的味道,可以刺激他稍显迟钝的触觉。
可以说,蛇果是他最爱吃的一样果子了。
如今――
他垂下的眸色深了深,忍不住靠近。
少女呼吸清浅, 吞吐之间也带着山花似的烂漫气息,微微有些甘甜。
好似比蛇果的味道还要诱人。
她已熟睡, 靠在他胸膛一侧的脸,泛出水墨晕开似的一团粉, 让人直想捏一捏。
静候的楼泊舟半是失望半是释然地呼了一口气,将鼻子抵在她额头上,也闭眼睡了过去。
罢了。
他想她主动亲上来。
天边月影西移,旭日东出。
两个时辰又两刻后,楼泊舟便睁开眼,松开怀抱,坐到床榻边撑手继续睡。
云心月被强光刺得眼皮子不舒服,迷迷蒙蒙睁眼时,刚好瞥见他靠坐脚踏的身影。
“你怎么坐地上去了。”她条件反射调转床尾,趴在边上,将被子分了一半给楼泊舟盖着,“冷死了……”
最后三个字,又逐渐迷糊了。
少年不知秋夜寒,但是云心月靠近,将被子盖他身上时,就挨着他的肩膀,触感便缓缓苏醒。
他感觉到了一片暖意。
可少女盖过去的手,反而暴露在秋日不算暖的空气中,一下就凉了。
楼泊舟怕她脆弱的身体会受凉,抓住她的手又塞回被窝里。
少年宽肩窄腰,躲在他背后睡,恰好可以避开过于猛烈的日光。云心月不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直到日轮升至半空才醒来。
因今夜有宴要赴,打的还是各国旗号,并非私宴,她用过饭后就得开始沐浴更衣,趁最猛那阵日光还在时晾晒头发,梳洗上妆。
哪怕知道她很晚才回,春莺和秋蝉也不得不来敲门催促。
起床困难户抱紧被子挣扎了一阵。
春莺:“公主,我们进来了?”
“嗯――”
脑子还是一团浆糊的云心月,含糊应了一声。
趴在门上认真听室内动静的春莺,险险听到一丝丝回应,便推开门,绕过屏风往床榻方向去。
秋蝉将热水端到架子上。
一转屏风后,两人便同时停下脚步,垂眸屈膝行礼:“见过圣子。”
“嗯。”楼泊舟睁开眼,问,“午时了?”
春莺回:“午时正,圣子和公主都得赶紧起来用过饭,准备沐浴更衣之事,以防耽搁夜宴。”
他们说话时没有压低声音,云心月慢慢清醒过来,摸索着眼前的一方肩膀,当成凭肘枕了上去。
眼睛还没睁开,就开始本能敷衍:“嗯嗯,知道了。”
楼泊舟侧眸看了她一眼,讶然她人前的亲近,但并无半分要提醒的意思。
他恨不得对方再亲近一些才好。
春莺一看这阵仗,赶紧退了:“叮嘱公主洗漱的事情,就交给圣子了,属下去催厨房上菜。”
倒退两步后,她脚步放轻,半点儿不耽搁地溜了。
――在南陵的习俗中,宁愿得罪君王也不能得罪圣女和圣子。
秋蝉需要待在这里帮忙梳妆,不能离开,最多只是识趣避到屏风后,幽怨盯一眼不讲义气的同僚,换来对方更抓紧离开的步伐。
厨房要上菜了?
那可得赶紧起床,菜凉了翻热不好吃。
等等,圣子?
云心月蓦然清醒,呆愣看着自己脸颊上枕着的肩膀。她缓缓挪开,木偶一样抻着脖子,转脸看向楼泊舟。
“你……”
怎么在这里。
想起昨晚的事情,要出口的话变了样,“怎么不躲一下?”
又被她们抓了个现行,春莺和秋蝉肯定要误会了。
“你没说。”楼泊舟理所当然道,“你的房间,你让人进来,没让我躲。”
他为何要躲。
云心月:“……”
算她错了。
“那你怎么坐地上去了?”她打量着少年,小声问,“我睡相很差吗?”
把人给踹下床榻了?
“两个时辰两刻过去了。”楼泊舟撑额,一脸温柔笑意说,“我还是讲信用的。”
不知为何,云心月总觉得他还有三个略带嘲讽的字没吐出来――不像你。
“呵呵。”她职业假笑,掀开被子穿鞋,用力蹬脚,假装咬牙切齿是因为要使劲儿,不是针对他,“那圣子真是棒!棒!的呢。”
套好靴子,还得用力在地上跺两下。
“夜宴我们俩代表的是两国颜面,要好好意敛趴梢浴!痹菩脑掳讶死起来,面带微笑往外推,“圣子还是早点回去准备的好。”
楼泊舟脚步微开,停下:“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议。”
“什么事?”
“以后都能将拥抱累积起来,晚上再用掉吗?”楼泊舟一脸认真看着她,“我喜欢和你一起睡。”
“……”
屏风后的秋蝉想当场改名寒蝉。
――噤若寒蝉嘛。
云心月的回应是将他推了出去,“嘭”一下把门关掉。
“今晚见!”
此时此刻的她,已经完全忘掉了蛊盒的威胁,感觉自己连脑浆都热得沸腾了。
漱口时,此事还在她脑海里打转。
少年清澈又轻柔的嗓音,像贴在她耳边回响,如有实质的温热吐息轻轻挠着耳廓。
“噗――”
云心月抖了抖,一口盐水喷出去,差点儿把自己呛死。
他哪里来那么多惊人的虎狼之词!
真是服了。
一直到暮色向晚,整装待发时,她心绪都还乱着,只匆匆瞥了一眼镜中金光璀璨的自己――红线缠绕的飞仙髻,以及红绿间色的一套敦煌风服饰。
妆造是精致华贵的,只不过深秋时节露手臂和肚脐,她还是觉得有点儿冷。
幸好,西随的服饰也不全是不管人死活的设计,这套衣裙还配了件用珠玉宝石点缀的金丝薄狐裘,披上去之后便暖了。
就是――
一条条的布料太多,稍有些累赘,一不小心就踩中或挂到什么东西上,全程需要侍女在两侧提一提。
上马车之前,她都懊恼自己怎么脑子糊涂,随手点了这套拖拖拉拉的衣裙,不点那套火红的厚实衣裙。
那看起来方便多了。
车门敞开,踏上前室的云心月一眼就看见了楼泊舟。
他换了一身威严庄肃许多的黑紫长袍,不再分上衣下裳,只是颈圈和腰链一样没落,头上戴了一顶银冠,冠上有枫叶与飞鸟,还有一圈颤动的银色蝴蝶。
银蝶薄薄几片,镂空叠起,振翅时仿佛要飞走,让人忍不住伸出手接一接。
“真漂亮。”
楼泊舟似乎在犯困,手肘撑在窗边,双眸合着,眼皮子上泛出几丝红,底下有些青黑。
听到少女的话,他问:“什么漂亮?”
云心月的眼睛重新挪回少年脸上,扫过清峻深邃,如丽画卷一样雌雄莫辨的眉眼。
“蝴蝶漂亮。”
她抬脚,往里走。
“哦?”楼泊舟唇角弯了弯,漫不经心将曲着的一条长腿伸直。
腿上厚重长袍的布料滑落,紧紧包裹在黑色丝绸布料上的长腿显露,内里的丝绸柔软垂顺,完整勾勒出少年绷直而结实的腿型。
云心月:“……”
他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皇叔男主了不起啊,天生自带性张力了不起啊。
天天在这考验她为数不多的定力。
她想装作没看见,直接抬脚跨过去。但是伸出来的皂靴上,盘缠着银饰做的蛇,蛇鳞片片覆盖,红宝石做的眼睛栩栩如生。
云心月动作顿了顿:“你这蛇……”
真的假的?
楼泊舟睁开眼眸:“假的。”
他屈指在车壁上敲了一下,将企图翻窗进来的小银蛇震落,让它远远跟着,别凑上来吓人。
待会儿要是少女忽然想到分车前去,他今晚就做蛇羹当消夜。
小银蛇感应到杀气,不敢反抗,直直倒在车轮轴上荡了荡,委屈巴巴把自己摔下去,钻进路边找新老大――金线蛇求安慰。
金线蛇略有嫌弃,避开了蹭过来的小脑袋。
“你这是干什么?”
云心月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探头往外看,恰好瞥见可怜的一线小蛇晃晃荡荡滚落地,身上沾满灰尘蠕动的场面。
那一刻,她从一条蛇身上瞧见了几分心酸。
真可怜啊。
她感叹着关紧窗门,端正坐好。
“没干什么,警告银十不要偷偷上车。”
楼泊舟伸手,将她虚虚搭在膝盖的手拉走,张开指缝紧扣。
云心月:“……”
算了,牵吧。
“银时吗?”
名字还挺有意思。
她好奇追问,“你还会给自己驯服的蛊虫取名字吗?”
疑似疯批的皇叔男主,居然这么有反差萌。
“嗯。”
“那它们都叫什么名字?”
“银蛇有十条,所以从银一排到银十,金线蛇一条,就叫金一,还有红一、青一以及黑一。紫蜘蛛叫紫一,黑蝎子八只,从蝎一开始排,还有……”
“我知道了。”云心月微笑打断他,“你的蛊,不用全部告诉我。”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什么要听有多少蛊围在她四周,将她团团包裹。
马车辚辚,向南而行。
他们穿过喧闹人群,在云霄楼前停下马车。
自高空看,云霄楼共有东、南、西、北、中五座高低错落的楼宇,楼宇之间有飞虹桥槛、等腰朱栏相通,五座楼宇并其间扶疏花木,连绵起伏如山峦, 层层重重,檐角交错,仿若一座山林般广阔。
云心月没法从半空往下看,只知它远观富丽堂皇,比霓虹未有不及,近看炫目迷离,恐灯火彻夜通明如白昼。
“公主,到了。”
沙曦一下马车就来接人,递出手掌搀扶云心月,以示公主的娇贵。
云心月不需要人搀扶,但还是把手搭过去,走红毯一样,先摆出标准的完美笑容,缓缓下车。
两人才落地,就有一名面白须短的男子满脸笑意迎上来。对方身材圆滚,好似一粒喜庆的圆子,被包裹在一团红里面,骨碌碌便滑了过来。
这么有特点的一个人,云心月很难不注意他,更难不注意他高高鼓起的肚子。
此人腰间的革带,紧得几乎要将他勒穿,变成破皮漏馅的甜汤圆。
“下官云城太守,见过南陵圣子和西随山月公主。”他弯腰作揖时,像极了被压下去的不倒翁,云心月总疑心他起来的时候会弹一下,随后摇摇摆摆个不停。
可并没有。
白汤圆起身很稳,说话的气息也很稳:“鄙人姓云,二位称呼鄙人云太守就成。”
“云太守安好。”云心月和楼泊舟冲他一笑,各自回了自己所代表的国家的礼仪。
云太守赶紧再回礼,把人往雅间请。
云霄楼的主楼共有三层高,入门处最是喧嚣,大堂客座皆满,跟他们昨晚所见一般。往里走到尽头,再西折便到了西楼。
西楼中央有朱栏围起来的一处高台,一眼可往上望到顶。
他们入门时,刚好有舞姬手中抓着彩缎,陆续从足有十几二十米的高处往下跳落,表演飞天舞蹈。
初时有柱子之间的珠帘绣额挡住,云心月没看清楚,走到楼梯处时,旁边“H”一下有东西掉下来,她吓得捏紧了楼泊舟的手,还以为谁坠楼了。
可她要维持一国公主的气度,不能大喊大叫,只能按压住后怕的急促心跳。
楼泊舟不动声色地与她左右互换,换另一只手牵她。
云太守沿路一长番寒暄问候,等坐下来用饭都还没停嘴。
两国的礼官和主将随行,也穿得隆重。云心月感觉自己和楼泊舟就像吉祥物一样,听到差不多点点头,放下手中的茶盏或者筷子笑一笑,偶尔夸两句“大周不愧是中原大国,真是繁华迷人眼”云云,剩下全交给两位礼官。
雅间窗扇大敞,可见方才朱栏围起来的高台。
大概是见她好奇,云太守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本册子,递给她翻阅:“这是云霄楼的百戏册子,山月公主若有想看的,只管告诉下官便是。”
节目单?
云心月这下是真好奇了。
松开两人牵着的手,她双手接过翻开看了看,发现节目单居然有附近好几个国家的文字,不仅只有大周文字。
难怪云霄楼会成为云城第一,这么多人追捧。
这服务,太细心了。
不过,要不是系统自带翻译功能,不需要特别启动,面对这各人不同的口音和密密麻麻的陌生字体,她真成哑巴和文盲了。
并不习惯集体活动单方面做决定的云心月,将册子摊开,也给楼泊舟看看,问他有没有想看的节目。
“没有。”
少年语气是清澈的,眉眼也是温柔的,但是吧,云心月莫名觉得他好像有点儿不太耐烦。
怕楼泊舟突然发疯,语出惊人,她悄悄把手伸到底下,勾住他的手指摇了摇。
“你喜欢听曲还是看歌舞?”
少年垂下的眼眸抬起,点漆似的眸子中凝住的光,忽然便流转起来。
窗外,拉着长绸的漂亮小娘子绕转一圈飞行,与雅间愿意互动的客人握手。
云心月总觉得很危险,半眯着眼睛看她们发白的指尖,总觉得她们体力不支会摔下去,闹出人命。
“听曲吧。”楼泊舟终于回应了,笑意温和,“晃来晃去,眼睛都花了。”
“圣子可以先选曲,再翻到后面。”云太守又道,“后面三页有不同伎人嗓音和容止的简单记载。”
嗓音记载很细节周到,容貌举止这些外形记载是什么鬼。
云心月翻到最后三页看了看,嗓音和外形似乎并不偏向哪一类,甚至连被火烧伤半边脸,嗓音有些沙哑的伎人也在内,而且,点他们的价格反倒更高。
她不明白。
难道不是唱功越厉害的人,点曲的价格越贵才对吗?
云太守解释道:“这云霄楼的东家,是一位老员外,心地善良,觉得这些人不容易,才给他们一处容身之所。若有善心者,便能来点他们的曲儿,让他们少唱多挣钱。”
“哦――”云心月还没见过这样的慈善活动,一时有些新鲜,“这高台与雅间,指的是在外面表演和单独表演的价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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