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太守点头:“是也。”
“那就让这位带着八岁盲眼孙子,被火烧伤的老人家专门来我们这里唱一曲《檐上月》吧。”云心月将册子合上,递给沙曦她们:“你们看看还有没有想看的百戏。”
沙曦接过,与其他人一起商议。
云心月端起被倒满的杯子,又喝了一杯水。
频频喝水的结果便是――
想去更衣。
云太守马上喊人给她带路,春莺和秋蝉随侍在侧,前往恭房。
像他们这样的雅间,恭房也有专门的熏香,还有人专门伺候,云心月不习惯,让她们都退了,自己搞定。
衣服是有些麻烦,但没人催她,她也就慢慢来,不紧不慢。
不过把捆在一起的一条条布解开时,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闷的钝响。
她手顿了顿,盯着窗扇,不太确定是不是刺客,要不要喊人。
“咚――”
又一声闷响,云心月确定了不是窗户外有人想进来,而是窗外底下有声音传来。
她摸到窗边,轻轻开了一条缝,往下面看去。
只见暗夜中扑出来两个人,扭着一个人不知干什么,拼命往身后黑黢黢的屋子里拖拽。
喊人?不喊人?
云心月迟疑了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贴着她的耳朵说话:“想去看看?”
“!!”
她瞪大眼睛,慌张扭头,对上少年平静温和的面容。
人差点儿当场就炸了。
“你、干、什、么!”
这不是相当于私人厕所吗?他为什么会进来!
“找你。”楼泊舟半点儿没有觉得自己有何不妥,“我到时,春莺在门外喊你,你没回应,她怀疑你昏倒了。我说没有,你正蹑手蹑脚偷偷摸摸挪到窗边,估计没听到,也不想被突然惊扰。她不信,担心你有危险,我便进来了。”
“??”
按照这个逻辑,为什么不是春莺进来找她。
算了。
云心月放弃与他辩驳:“那你刚才都看到了吗?有两个人好像把一个人弄晕了,拖到了那个黑屋子里。”
“嗯,看见了。”
那又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
就算那两个人在剁一个人,丢进黑屋子里,也与他无关。
那里又没有蛊。
“你陪我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儿,要是出事了,我们就告诉云太守,让他去处理。”
不确定的事情,云心月不好意思浪费公共资源,楼泊舟则是万事随心,根本没有想过直接把事情丢给当地官员。
少女既然想去,他就作陪。
为了不被人发现,他们直接从后窗的墙面攀爬落下去,藏身在黑暗的树底下。
下落的时候,云心月没敢看,直到碰到地面,才仰头看了一眼,发现这座楼宇跟其他地方稍有不同。
“G,你看。这一面墙的窗,好像都是关着的,不像其他楼宇,窗大都敞开。”
楼泊舟抬头瞄了一眼,“嗯”了一声作答。
他们缓缓向着黑屋子挪动,矮身走到一侧,想要听听里面的动静。
怕窗上会映出两人影子,没真这么干,只猫腰蹲着。
这边太过安静,云心月连气音都不敢发出,只能戳戳少年打手势,问他有没有听到什么。
楼泊舟看着她在耳边打转的手指,轻轻摇了摇头。
他看不懂她想说什么,还不如直接做嘴型。
见他略有迷茫,云心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大大的叉,又在耳边转了转。
楼泊舟张嘴,想要用嘴型告诉她,换种法子罢。
云心月却误以为他想要说话,赶紧把手压过去捂住他嘴巴,坚决地摇了摇头。
少女掌心的山花味道,带着微温呛入楼泊舟鼻息里,顺着气管一路透进肺部,浓郁得折返进入咽喉。
他鼻息与咽喉里,全是她的味道。
不容忽视。
咽喉急急滚动好几遍舒缓,嗓子仍是发痒,他不由张开嘴,想要把那股味道驱逐。
殷红薄唇轻启,一根纤细、柔软的尾指顿时陷落,敲击过他的牙齿,重重压在他的舌上。
云心月脑子轰鸣。
楼泊舟咽喉发紧。
此时,身侧门扇往内拉动,在近乎窒息的黑暗中,发出有着衰老陈腐之气的低低喘息。
“吱呀――”
第27章 苗疆少年似是在蛊惑她
门扇往内, 拉起一股细风。
细风似河流汇聚,推动着他们的衣摆往内去。
楼泊舟眼疾手快,将少女揽进怀里, 一个转身将衣摆卷走,便侧转到屋旁。
头上与身上的银饰格外听话,行动中稳如泰山,半点儿不该发出的轻微动静都没有。
也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
变故突生, 云心月不敢乱动,怕自己挣扎引来少年对抗,闹出什么动静, 只能忍着头皮发麻的感觉, 努力忽视自己手上的感觉。
――濡湿、温热的感觉。
还有那将手指间细细小小的可爱绒毛染上露珠似的水汽,轻轻搔动盘桓的呼吸。
她不敢抬眼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只能盯着他颈圈上微微晃动, 并没有撞在一起的锥铃、银片, 还有太阳纹的衣领。
可衣领旁边,就是少年细腻的一片白皙肌肤, 以及吞咽时扯动的小片皮。肉。
看着它滑动, 云心月莫名就觉得自己有些口干。
少年轻微吞咽时,舌尖总会往上顶着指腹,那种被拉扯着,好似随时会滑落对方咽喉的感觉,就像被滑腻的爬行动物缓缓缠住一样, 令人不由自主轻颤、战栗。
“真是麻烦。”
“嘘,别说了, 赶紧走,小心被人发现。”
屋里迈出来两人, 脚步很轻地离开黑屋,在黑暗中穿行如流星。
过了好一阵,再听不到任何声音,她才迅速将自己的手指抽出,背到身后去。
彼时,那种温热潮湿将她全部包裹,密不透风纠缠的感觉,还难以挥去。
她的手指在秋风里抖动。
手指抽走时,楼泊舟不情愿松开,还合了一下牙齿,稍作阻拦。
不过,他长大所吃的食物特殊,牙齿咬合力比常人要强很多,如同野兽的利齿一般锋锐,能将金银直接咬下一块。
面对少女比金银要脆弱得多的手指,他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就将它咬断,只好缓缓松开。
脸上泛起几丝热意,凉风也无法带走,云心月生怕从他嘴里听到什么新的虎狼之辞,赶紧扯住对方说正事儿:“走,看看里面什么情况。”
两人离开,里面应该只剩下一个人。
他们两个制住对方,问清楚情况,应该不难。
楼泊舟侧耳细听屋内,没听到里面有任何动静。
少女小心翼翼推开老旧木门,入内找了一圈,果然什么都没有。
“奇怪。”哪怕无人,这样的环境也让云心月无法敞开嗓子说话,一直用的气音,也下意识放轻脚步,“怎么会没有人?”
那两个人离开的时候,似乎并没有抬着什么离开。
难道她看错了,两人扑倒拖拽的并不是人,而是其他东西?但能反抗挣扎的,起码得是活物吧?
这里只有废弃的桌椅和木柴,根本就没有其他活物。
屋内无火,只有屋外枝叶漏下的斑驳月光透进来的迷蒙光线,她看得不甚清晰,也找不到什么线索。
“这里有密道?”云心月只想到这个可能。
嗅觉不差的楼泊舟告诉她:“这里有新鲜的血腥气,至于密道,我不清楚。”
这里被简单清理过,无法光靠一双眼睛去找密道,但要做些什么动作,必定会把人引来,打草惊蛇。
他们不熟悉这里的布置,很容易吃亏。
若只有他一人,倒是无论怎么闹都无妨。
云心月刺激得寒毛倒竖。
那肯定有密道!
看多了港片的人,“黑店”和“人。肉包子”几个字,几乎马上跳进脑袋里,循环播放。
“我们回去告诉云太守,让他来处理吧。”她另一只手忍不住搭上少年手臂,紧紧握着,“我们毕竟不是大周的人,不好越俎代庖。”
在别人的地方上乱探* 查,万一扣个刺探情报的帽子,那就不好办了。
楼泊舟无所谓:“嗯。”
两人离开黑屋,摸到西楼底下,才从另一侧楼梯上去。
那边僻静,背对楼梯面向外的两个黑衣打手无所事事,在小声闲聊,云心月路过听了一耳朵。
“G,你那晚真的没听到吗?城里都传开了。”
“听到什么?”
“南郊竹林闹鬼的事情啊!”
“说有鬼女在唱地狱曲,想找替死鬼?”
“是啊,那曲调从未听过,阴森森的,特别}人。”
……
那女鬼,说的不会是她吧……
她唱歌有那么难听吗?
简直就是污蔑!
没想到只是路过,还能听到跟自己有关的流言。
――还是那么扎心的流言。
云心月心情复杂地快步回到顶楼,与着急得快要转成陀螺的春莺汇合。
“公主,圣子,你们这是去哪里了?”
怎会从更衣的房里进去,从楼梯处上来。
“一言难尽,先回雅间,我们找云太守有些事情要说。”云心月提起裙摆,恨不得自己飞起来,直接到对面去。
只是还没走,旁边的更衣间就有个美貌夫人推开门出来,一脸不虞:“真是晦气,不过想透透风,却瞧见了那等脏污的东西。”
透风?脏污东西?
这边几乎都是更衣间,只对着黑屋一侧有窗。
云心月当即推开自己刚才进去的更衣间,往窗边大步走去。
只见刚才黑樾樾的林间小屋,已经被火把围住半边,敞开一条路。
火光之中,有两个黑衣人用木板抬着什么东西往后门方向走。
距离太远,还有遮挡,她眯眼看得辛苦。
看得清清楚楚的楼泊舟告诉她:“板上有一块白布盖着一团鼓起来的东西,白布边上露出来两条羊腿。”
黑衣人走到枝叶稀疏处,云心月也隐约看见了一团红白,下意识扭起眉头。
“他们是发现我们去过了吗?”
为什么动作那么快,他们刚离开,那边就已经有了应对的措施。
看对方这大摇大摆的样子,也不清楚那被拖拽的到底是羊,还是人。
如果是人的话,便可以肯定,他们已经准备好了应对的法子,将现场彻底打扫干净,不留什么把柄。
就算他们立即告诉云太守,恐怕也没有丝毫作用了,反而要给南陵和西随惹麻烦。
“来得这么快,应当不是发现了我们,只是谨慎使然。”楼泊舟立在窗边,垂眸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轻笑了一声,“看来那送纸条的人,也不是无的放矢。”
这云霄楼,说不准当真会夺命。
云心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自己背后像是有人一直在阴恻恻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一样。
“那人到底是谁?”她完全想不到,“为什么要对我们发出警示?”
难不成,云霄楼还想对他们一行人不利?
先前遇到的那些劫匪,不会就是云霄楼派出去的吧……
对方要命不要钱,也不太像寻常山匪。
细思极恐。
“不知。”楼泊舟收回视线,落到她身上,“你的百戏应该要开始了,要回去看吗?”
他似乎完全不受刚才的事情影响,脸上淡淡的笑意一直挂着,不曾落下。
好像世间万物变动,都与他无关一样,看一眼便当真只是看一眼,绝不会关心更多。
云心月叹气:“回吧。”
这件事情想管就得深究下去,短时间内肯定无法解决,他们只是过路人,并不能在此长待。
若是不能管,掀起涟漪反倒会祸害牵涉其中的无辜者。
察觉到她兴致下降,楼泊舟有些不解地看了她一眼:“为什么突然不高兴?”
云心月在想刚才的事情,没听到,便没有回应。
楼泊舟盯着她有些乏乏的侧脸,唇角温和笑意拉平了一些。
等两人回到雅间,几乎要坐不住,想出去寻人的沙曦明显松了一大口气。
云太守摸着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笑得跟福娃娃一样:“圣子和山月公主怎的去了那么久,菜都凉了,我着人换一批。”
他挥了挥手,让手下去办。
云心月打起精神应付:“只是从更衣间出来,碰上圣子,和他一起下楼转了一圈,消消酒气而已。”
“是下官思虑不周了。”云太守马上着人去点了热的甜汤,替代酒水。
等弹琴唱曲表演百戏的伎人陆续进来,云心月慢慢就把糟心事给忘记了。
古代的百戏到现代已经失传不少,她看着很新鲜,捧着甜汤边看边喝,没一阵就重新展颜,使劲给人鼓掌。
“好!”
烧伤的老人家和他八岁的盲眼孙子压轴登场,唱的《檐上月》是一首思念家乡的曲子。大概因为老人家自己就是作曲填词的人,自知曲中真意。琵琶一响,咿咿呀呀的调子配上略带沙哑的歌喉,十分催人泪下。
云心月听得眼泪汪汪,让沙曦多给他一些打赏。
贵客打赏,烧伤的老人按例到近前跪谢。
不好意思受老人家跪拜的云心月,让他赶紧起身,不必多礼。
“我只是折服老先生精妙的词曲,每一个调子都落在人心弦上一样,一弹一颤一相思。”
“贵人过誉了。”
老人家虽然年过半百,须发全白,但是梳得整整齐齐,就连身上的粗布衣裳也干干净净,要不是有小半边脸烧得全是疙瘩,还有些扭曲,称得上一句儒雅。
就是――
他的容色实在愁苦,眉头像两团拧在一起的石头疙瘩,看得人心里怪难受的。
那瞎眼的小孙子也格外乖巧,没有这年龄小孩子的咋咋呼呼,除了帮忙提东西之外,只安静跟着老人,低垂脑袋。
云心月只能看见他蒙眼的布巾和发顶。
谢过贵人,老人家双手抱紧琵琶,行过礼后便躬身退下。
一直退到门槛处,才转身离开。
云心月托腮看着对方转身时露出的半边完整脸庞,小声感概:“看这模样,老伯年轻时候也是俊俏书生一个。”
说不准能考个探花什么的。
只可惜,这年头能上殿试的条件,容貌端正就是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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