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似乎又浮现起当初的场景,寂静的夜晚,圆滚滚的头颅……
身旁的沈家主猛地一拍她的肩膀:“阿千,此事可与你有关?”
小满身躯一抖,几乎是下意识摇摇头:“我不曾知晓。”
“许是,那幻妖……对!定是那幻妖作的孽!”沈家主愤愤不平道:“当时就没能找到这下人的头颅,不曾想――竟是被那妖孽藏了起来!”
小满闷声不语。沈二折闻讯赶来,站在不远处,一手置于面前,一手不断拨动着手里的佛珠,嘴里不住念叨:“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不知道是谁走漏的消息,不过半刻钟的时间,沈千院子里挖出一颗人头的事情如鱼遇水般不胫而走,闹得人尽皆知。
沈家被堵得水泄不通,听到消息的人们蜂拥而至,将包括小满和沈家主在内的一行人团团围住。
沈家主连忙出言驱赶,但成效甚微。一群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看见蹲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阿水,霎时间群情激奋,无一不出言指责沈家的做派。
“那幻妖是沈大小姐的身边人,潜伏在沈家整整十年,难道沈大小姐就真的无半点察觉?”
“我看不然。说不定这沈千早就被邪祟附体了,否则又为何会在上元节当日大闹祭天游?这个仆人的死怕是与她脱不了干系呢!”
“沈千是杀人犯!是帮凶!交出沈千!还我们城中百姓一个公道!”
“交出沈千!还悬阳百姓一个公道!”
“……”
众人义愤填膺,平日里因为会缺斤少两大打出手的人们此刻竟然形成了统一战线,纷纷站出来痛骂沈千。
耳边是众人的污言秽语和无尽谩骂。小满眼睫微颤,强自镇定地开口:“人不是我杀的。”
聊胜于无的一句辩驳,就这样轻飘飘地被各种指责谩骂声掩盖过去。小满一时有些迷茫,转头环顾四周,蓦地撞上沈亿的目光。
他站在人群前,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沈家主陡然一吼,不怒自威:“都安静!若是再有人闹事、故意引导节奏,触怒长生仙――后果不堪设想!”
此言一出,原本热闹沸腾的人群几乎是两秒钟就安静了下来。
小满深吸一口气,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条理清晰地替自己辩解:
“人不是我杀的,在成婚当晚之前,我也并不知道蒲月就是幻妖这件事。”
众人一片哗然。
“诸位,且听我说几句。”沈家主见状亲自出面,道:“误扰祭天游一事,的确是阿千有错在先。但――就如大家所言,阿千极大可能是受了那幻妖的迷障,才会神志不清、做了错事。”
“但是,成婚当夜幻妖意欲对阿千图谋不轨。再者,也是阿千亲自识破了那幻妖的真身,若说她们俩是一伙的,她们又怎会自相残杀?”
众人闻言,皆是一阵无言。有人站出来说话:“那沈千若是真的受幻妖迷障,沈家主应当如何处置?”
沈家主面色沉重,一字一顿道:“有妖捉妖,有邪驱邪。诸位放心,我定会给百姓们一个交代,给悬阳城一个交代。”
“……”
在沈家主的不断安抚下,城中百姓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在沈家其他下人们的引导下离开。
小满阖上眸子,站在院子里静默良久。她几近疲软地蹲下身来,抱膝低头埋进双臂之间。
不知为何,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一旁的沈亿身上。他还站在那里,没有随着众人离去。
小满犹疑片刻,缓缓起身走到沈亿面前,抬眼凝视着他。
后者毫不闪躲地对上她的目光。小满压低音量,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问:
“连你也不信我吗?”
沈亿垂眸看着她,面色冷淡疏离:“我认识的沈千不会杀人。”
小满:“我说过我不是沈千。”
沈亿声音轻飘飘的:“你就是沈千。”
小满自嘲一笑:“我以为,就我们这种已经出生入死的关系,你是不会怀疑我的。”
她长舒一口气,拉长了尾音:“看来,一切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
“关系?我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沈亿微微歪了歪头,嘴角含笑:“大姐说笑了,你我之间,不是铁打的姐弟关系么?”
二人僵持不下,气氛一时间降至零点。
-
小满终究还是被沈家主禁了足。
眼看七月半将近,小满也不闲着,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梳理目前所知的线索。
正当她凝神思索之际,房门被人从外边一把推开,一人风尘仆仆,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小满抬头:“陈道生?你怎么又回来了?”
陈道生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诶,沈大小姐大可放心,我可不是回来跟你成亲的。”
他朝着小满一挑眉:“我是来驱逐邪祟、捉拿幻妖的。”
“……”小满无语地别开脸。
陈道生娴熟地在小满对面的椅子坐下,两指敲了敲桌面,道:“大小姐不必怨沈家主,他把你关起来,一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二也是为了更好地保护你。依贫道看来,沈家主对大小姐可谓是用心良苦。”
小满沉吟片刻,突然抬眼注视着他:“我都跟你解除婚约了,父亲还要想方设法让你留在我们沈家,你难道就没有觉得哪里奇怪?”
陈道生微微眯起眼,笑而不语。
“当然,你明知其中有诈却还是不惜以身犯险,甚至连自身的清誉都不要了。”小满眼波流转,轻笑道:“陈大道长又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陈道生“啧”了一声,站直了身子正色道:“无他,要怪就怪家住大人报酬给的太多了。”
小满一时无语。
“唉,别说那些无用的,现在外边儿的人都说你和幻妖相处十年,说你被邪祟附体了。我这次可是收了沈家主的委托,今晚要在你院中布阵驱邪,还要烦请大小姐多多配合。”
小满嗤笑道:“陈道长道行深厚,还需要我等凡人帮你弄虚作假?”
陈道生压低声音,道:“我当然知晓大小姐您身上并无邪祟一说,但是外人他们不相信,那我就只能做做样子,让他们相信所谓的邪祟已经被铲除了。”
“所以,沈大小姐――”
他伸手塞了一张明黄色的符咒在小满手心,笑道:“合作愉快。”
-
七月初十。
月黑风高,乌云密布,整个沈家被一层诡异的寂静所笼罩。院中竹林无风自动,一股不祥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
沈千的偏院中。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平静。
来人正是一身道袍的陈道生。
他左右徘徊,随即选中一个合适的位置停下脚步,立刻就地坐下开始布置法阵。他从袖中取出桃木剑,点燃摆在地上的香炉,启唇开始念诵驱邪的咒语。
随着咒语的念诵,院中的阴风渐渐平息,四下竹林也停止了摇晃。他又取出一张黄纸,迅速画上符咒,将其贴在院子里的四个角落。
下一瞬,只见院中黑雾弥漫,本在屋内的小满突然一把推开房门,披头散发的她面目狰狞,有如人间恶鬼。
陈道生找准时机,迅速从袖口掏出一张明黄色的符纸,快步近身朝着小满额头一贴――
他两指并于唇前,凝神念咒:“净心咒!”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
智慧明净,心神安宁,
三魂永固,魄无丧倾,
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啊――”
小满仰天长啸,周身弥漫的黑雾邪气被彻底驱散,一切恢复了平静。
陈道生收起术法,抬手扶住摇摇欲坠的小满。后者狠狠抬眼瞪他一眼,几乎是咬牙切齿:“这么损的招,没有第二次。”
陈道生尴尬笑笑,压低了声音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嘛。理解一下,理解一下。”
小满双腿发软,却依旧嘴硬:“滚。”
沈家主见状连连拜谢:“谢过陈道长替小女解除邪祟,在下感激涕零……”
陈道生只是微微一笑,对沈家主道:“家主大人客气了。只要心存善念,多行善事,自然邪不侵正……”
话音未落,陈道生突然身躯一滞,似乎觉察到什么异常,猛地转头环顾着四周。
“……是幻妖!有幻妖的气息――”
陈道生骤然凝神,转身朝着他身后围观人群的方向甩出一道术法。
“大胆妖孽!还不速速现身!”
“啊呀――”
人群中逃的逃,跌倒的跌倒,场面一度混乱。沈家主忙安抚人们的情绪:“莫要惊慌、莫要惊慌――陈道长,停手――”
陈道生枉若未闻,兀自凝神掐诀,口中念念有词:“天罡五雷咒!”
沈家主:“住手――”
“砰――”
小满眼睁睁看着陈道生又一次在沈家内大肆破坏,不由得出言制止:“陈道生!停下――”
陈道生兀自掐着法诀,“老妖别跑!”说罢又朝着一道黑雾掠过的方向追去。
不过转瞬间的功夫,小满的新院子又变成了满地狼藉。
陈道生一溜烟消失不见,只留下小满和气急败坏的沈家主在原地面面相觑。
第39章 七月半魑魅闹中元① “傍晚酉时,祠堂……
“今日的雪下得很大。”
源源不断的热浪喷薄在脸上, 小满睁开眼,惊觉自己身处一个奢华的殿中。
四周燃起熊熊大火,巨大的火舌吞吐着整个大殿, 点点火星扑面而来。
雪?哪里有雪……
小满下意识地想要逃离,手脚却如同被灌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一转身, 身后的台阶一路向上,最高处矗立着一个宝座, 镶嵌在扶手上的宝石折射出跳跃的火光。小满无法控制这具身体的动作,往前踉跄着走了几步,跌跌撞撞地倒在大殿中央的高台之上。
她深吸一口气, 整个人都撑在台阶上,吃力地转过身, 面朝整个大殿。
明亮的烈焰火簇冉冉升起,火光照亮了暗夜中半边天。
小满茫然无措, 眼睁睁望着眼前的场景, 在房屋坍塌和烈火焚烧的嘈杂声中听见了阵阵断断续续的呻吟哀嚎。她缓缓扫视着面前死尸,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跳烁的火舌攀入眸中,小满瞪大了眼, 只见那高座之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呼吸越来越困难,有什么东西顺着脸颊滚落而下, 流到嘴角边,味道有些苦涩。
浑身不自觉地一抖,是泪。
小满心下一惊,正疑惑自己为何流泪时,内心又突然一阵阵抽离地痛。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他的肉身在那场大火里化作齑粉。”
小满失力瘫倒在台阶上,眼睁睁看着漫天火龙席卷到那高座之上的人。小满无助地伸出手, 想要扑上去将那火海中的人拖出来……
可那些都是痴心妄想。
熊熊大火犹如一只饥饿巨兽,贪婪地张开大口吞噬着所到之处的一切事物……
剧烈的苦痛填满失格的大脑,小满粗重地喘息着,十指蜷缩,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肉中。
痛,好痛。
“沈千……沈千……”
……谁在叫她?
头好痛,心口好痛。大脑无法思考。
“沈千!”
“啊――!”
小满猛地惊坐而起,发现自己倒在一个庄严的大堂中。
视野上方探出一张花容失色的美艳面孔,不等她看清便一掠而过。
春……三娘?
“她醒了,沈……阿千醒了!”
小满大脑一片空白,机械性地坐起身打量周遭的情况。
满目的红漆木架起整个明亮的大堂,小满对此再熟悉不过了――这里是沈家祠堂。
除小满外这里还有五个人,分别是沈二折、春三娘、沈万、沈亿和陈道生。
小满觉得有些奇怪,春三娘主动伸手搀扶着她站起。小满稳了稳心神,目光扫视着大堂内另外的几个人。
众人也陆陆续续站起身,脸上神情似乎有些忐忑不安。
小满微微眯起眼,语气轻缓:“你们……我……怎么会在这里?”
祠堂门窗紧闭,连一束光都照不进来。烛光熹微,本应庄严肃穆的祠堂此刻却显得无比诡异。压抑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众人在黑暗中面面相觑。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来,是沈二折。他转头面对众人,眉头紧锁:“祠堂门窗都被锁死了。”
又是一阵沉默。
陈道生率先开口:“别的先不说,就说我们刚才……为何都倒在地上?”
春三娘瞪他一眼:“不是陈道长您一脚把门踹开的吗?空有蛮力不带脑子的蠢货。”
陈道生丝毫不给春三娘面子:“那也总比您这个光说不做、只会在一旁瞎起哄的好一点。”
春三娘:“你!”
一旁的沈万低垂着头,似乎有些失神:“别吵了……都不要再吵了……”
小满只觉脑袋又是阵阵眩晕,不由得伸手去扶:“等等别吵吵了!我头有点乱……”
不曾想陈道生嗤笑一声:“大小姐莫不是昏倒的时候把头摔傻了。”
小满:“……”
春三娘又变回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模样,
指着陈道生骂到:“陈道生,你别以为你是个道长我就得怕你!这里是沈家,我们都是沈家的人,你一个外人居然敢对我们沈家的人指指点点?”
说罢扭头看见缩在墙角里一言不发的沈亿,登时气不打一处来:“没用的东西!平日里也就算了,这时候还摆出这副窝囊样给谁看!我要你来有什么用!”
沈亿依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整个脸埋进膝盖里。
“够了!都别吵了!”
小满来回踱步,语气有些焦灼,却条理清晰:“当务之急,是要搞清楚我们为什么会陷入昏迷、又为什么会躺在祠堂里!”
说罢摇了摇头,扶额。
脑子不知为何有些混乱,记忆十分模糊……方才的梦境太过骇人,即使醒过来还是心有余悸。
熹微的烛光照在众人的脸上,映出人们藏在眸底的一丝恐惧……小满感觉后脑勺一阵剧痛,似乎有一些记忆涌上脑海……
脑袋还有些不太清醒,只能依稀记起昏迷之前的一些事情。小满突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如一盆冷水泼下,从头顶凉到脚底……
-
今日是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今日午饭,沈家六口人齐聚一堂。沈家主突然提起最近几日城中有关二小姐和长生石的传言,他很是愤怒,神情严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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