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昭宁把糖和漱口水都留给他,挑着眼尾轻笑:“成年人不做选择。我去接电话。”
大概是司机的来电,问她什么时候准备好。
宋昭宁单肩倚着护栏,目光朝向室内,看闻也似乎皱着眉翻看薄荷糖的全德文说明,再拿过那条紫色包装的漱口水。
“十五分钟。”
“好的,宋总,我现在过去。”
三两句话的功夫,闻也已经把两张床收拾齐整。
他弯下腰叠被子,舒展双臂各捏左右被角,摊平整了再沿着对角线贴合。
随着动作牵肌扯骨,单薄T恤下是一截瘦窄腰身,腰肌紧实流畅,没有过分贲张的夸张感,反而非常漂亮。
离开时只给章名卉发了讯息,至于宋敛,交还房卡时宋昭宁顺便问了一句,得知那位王子病犯了的少爷早在一小时前就退房了。
宋昭宁叹服。
司机雷厉风行地把两人送到机场,宋昭宁在贵宾区换了一身新的职业装,斑驳领西服搭配蓝花楹领针,西裤质地精良,裤腿刚好垂到踝骨,那双脏到不能看的软底鞋的最终宿命是垃圾桶,早已提前知会的品牌送上与这身搭配相得益彰的细高跟。
长发全部盘了起来,看着精干优雅,讲电话时法英自如切换,卧在单人沙发已然气势睥睨。
闻也被她强行换了身衣服,特意拆掉标签价格的同品牌男款,他从换衣间出来,略有些不自然地拨着经过打理愈发柔软的刘海,双眼不自觉地垂下,却在某个瞬间,脑海中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他又强迫自己抬起目光。
他很高,宽肩腿长,瘦削挺拔。
本来就是相当夺目出彩的长相,稍稍一打扮,不能说是脱胎换骨,毕竟衣服至于他只是锦上添花。但他气质一向很独特,按理说卑躬屈膝这么多年,再有傲气也把棱角磨得差不多,但他棱角还在,只是不刺手了。
宋昭宁语速瞬间放慢,旋即微微地笑起来。
她自己有时候也奇怪,长成这样,已经拥有最快的变现途径,何至于去当酒保或打地下黑拳?
她站起身,手指贴着白色无线耳机,结束最后的社交用语摘了无线。
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匀净明晰的镜面映出两个人影,闻也面色一变,局促无处可藏。
“很好看。”她转头对pr:“都包起来。”
.
闻也不是第一次坐头等舱,他小时候曾经和宋昭宁一起坐过。到南法的庄园度假。
他现在想不起来宋家在南法的庄园长什么样,不过按照刻板印象,应该和城堡没什么两样。自带高尔夫球场、淡水湖泊、信天翁乐园还有专供直升飞机落地的停机坪。
他只记得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坐在粉色小羊皮沙发的宋昭宁手捧一本英文读物,小女孩柔皙白净的手指翻两页,就抬头看一看正在和闻也说话的顾正清。
现在的她神情专注投入地看着平板,右耳别着的无线耳机,不知道在处理什么事情。
他目光有些茫然地放空,空姐面带微笑地走了两回,问他要什么。
直到第三次,宋昭宁终于放下平板,双手交叉抵着下颌微笑:“他不需要。谢谢。”
闻也的注意力从屏幕播放的电影收回,宋昭宁跟着看一眼,顿时有些意外:“竟然是怀愿的电影。”
怀愿?
其实闻也根本没有看剧情或女主角,他只是单纯地借助声音走神,听宋昭宁一说,这才从女主角身上依稀辨认一两分和昨夜那个蹲在码头上用贝壳打水漂的女孩子。
是像的。
她们的眼睛里,都有一种蓬勃旺盛且懒于掩饰的野心。
闻也忽然转头。
宋昭宁刚想和他说一下这部电影的情节,冷不防被他一看,什么话也忘了,只顾着好笑。
“做什么?”
宋昭宁端起佐餐的利口酒,浅金色的酒液轻晃着,水晶杯壁熠熠生辉。
闻也抿住唇,随着喉结轻动的频率把即将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他本来是想说,怀愿的眼睛很漂亮。
作为一个女演员,她已经掌握了镜头的第一要义――抓住看客。
但是在她面前夸奖另外一个女生有可能让事情无可避免的跑偏,再加上他想要怀愿的眼睛类比宋昭宁……不论如何,这既不礼貌,也不尊重。
还好她不在乎。
她弯唇笑了一下,是漫不经心的意味,却很明亮而迷人。
低度数甜酒润过的嗓音柔柔,她也没意识到自己不明所以的好心情。
“你有没有发现你自己,其实很受欢迎?”
闻也摇头,似乎想反驳,但她截断他的话:“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美而不自知,除非患有眼疾照不见镜子。”
于是那幅度很微小的摇头半空中硬生生被改道,成为了拧着眉心的点头。
舷窗的光斑投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黑发做成了比较蓬松的三七分,露出清峻眉弓和黑白分明的眼睛。
眼睛形状尤其好看,是浅扇形的双眼皮,昨晚因为熬夜拉扯的宽度已经在手冲黑咖的作用下消肿,愈发漂亮而俊美。
她收起平板,似乎打算用剩下的时间充作闲聊,奈何闻也实在不是一个健谈的性子,宋昭宁更是被众星捧月久了,两人说了没两句,便断了话题。
一直到下机后专车来接,宋昭宁看他站在车边,明白过来:“那行。一会儿你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他说好的。
白色轿跑飞驰而去。
手机因为电量过低而自动关机,闻也看着黑色屏幕映出来的自己,心底无可奈何地浮上一丝苦笑和自嘲。
他单手撑额,揉了揉隐隐钝痛的额角。
好半晌,终于压住了因为睡眠不足带来的心悸和慌张。
换下的衣服装在一个logo巨大的手提袋,此时正是上班的早高峰,他站在市中心的地铁口,面无表情地缓了会儿,刷卡进站。
倒了五次车,坐了二十六站,时长一小时五十九分。地铁终于来到最后一站,老城区。
闻也缀在寥寥无几的行人后面,扶梯空旷得只剩几条孤零零的影子,每个人的面目都有一定相似的疲倦和茫然,有人回过头多看了他一眼,眼中一闪而过好奇。
穿成这样,还拎着这么贵的衣服牌子,来老城区这种说难听点就是等死的地方干嘛?
可惜没有人会贸然离谱到拉着过路的陌生人问出如此尖锐难堪的问题,所以也无法得到闻也“回家”的答案。
绕过苍蝇飞舞恶气冲天的排水沟,放着震耳欲聋BGM的垃圾车停在门口,闻也不得不忍着臭气绕到另一条路。
七层高的步梯房和见光租住的楼房没有任何不同,墙面一样斑驳脱落,楼道一样违规停放电动车,一样灰蒙蒙,一样被时代遗忘。
一天供应两小时的热水,他现在回去,刚好赶得上第一个小时。
踩着满是浮灰的楼梯缓缓上了四楼,从旧衣服的口袋里拿出钥匙,拧开锁时恰好对门也开门。
已经是拔秋霜的季节了,她胸脯饱满的上半身只穿一件针织吊带,抱着的两条胳膊肉感丰腴,左胳膊却遍布青紫交加的淤痕。
闻也移开视线,听身后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哟,少爷还知道回来呢?”
闻也没有回应她的挑衅。
女人浑然不在意,目光在他这身整齐簇新的衣服看了好久,又落到他手中提着的袋子,那道全护城都认识的奢牌logo让她双眼微微放大,半晌难以置信地从嗓子眼里挤出尖锐的一声冷笑。
“不愧是攀上了有钱大小姐。”她鼻孔朝天的哼道:“鬼混到现在才回来,一定把大小姐伺候得很好?不,也不一定是大小姐。说不定和我一样,是个年老色衰的女人?”
闻也不想和她起冲突,她语气中微妙的心酸和自嘲他不是听不出来,没必要在此时此刻落井下石。
但他还是没忍住,扶着门页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
“请你尊重她。”
“尊重?”
女人蓦地变调,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笑话,刺耳沙哑的笑声刮着耳膜:“都是卖的,就你的真心值钱?听姐一句话,趁着现在年轻还有姿色,能骗多少钱就是多少钱了。买衣服有什么用,多买一个包包,或者干脆就打钱,你不是欠了很多高利贷,还有个在医院看病的弟弟?”
她再次用那种混杂着羡慕和嫉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的目光上下打量闻也,突然说:“昨晚有个妹妹一直在等你,开什么119还是911?我男人说那车要三百多万。”
闻也怔了怔,声音因为轻而冷淡:“我和她没关系。”
女人不以为意地讥讽:“随便你咯,我又不止一个男人,你也不止一个顾客,有什么关系的?”
闻也不想再听,门关上。
房间不采光,阳台只能容纳一人,转身晾晒衣服都成问题。
没有空调,没有地暖,他自己买了两台风扇,一台放卧室,一台放客厅。至于冬天到来,电费会比以往几个月要烧上两三倍,因为暖风机确实很烧钱。
他把所有门窗打开通风,冲散屋内经久不衰的枯萎霉味。闻也换下衣服,妥帖地挂在卧室门后的衣架,他看着昂贵精致的上衣和长裤,感觉自己像是参加了晚宴的灰姑娘。
而他的美梦只有一场不到两小时的航班。
作者有话说:
小闻……幸福请降临在我们小闻手心。
晚上还有一章。
第63章 噩梦
◎别人捡小猫小狗,她捡人。◎
现代人的吃穿住行离不开手机,他只是短暂的关机了一会儿,再开机时,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和微信通知汹涌地弹出界面,他握着因为充电而背板滚烫的手机,等了足足两三分钟,海量信息带来的卡顿终于缓缓消退。
闻也一键清空,给闻希打了通电话。
他的声音听起来精神劲很足,说自己正在解决昭昭姐上回留下来的MENSA思考题,太难了!我的脑子简直要长出来。
闻也被他的说法逗笑,他后背靠着铁质的床头,屈起一条长腿,手指搭在膝上。
“哥哥我把题发给你好不好?你很聪明的,小时候你都和昭昭姐一起玩门萨的思考游戏。”
闻也淡淡地笑了下:“你要这样说,被你昭昭姐听见了,她可不高兴。”
闻希撅起嘴,知道他看不见还是摇头:“昭昭姐才不会呢。她对我最好了。”
闻也敛了笑容。
“就那么喜欢她?”
闻希震惊:“这个世界上有人会不喜欢昭昭姐吗?她那么好!对了哥哥,我和尹嘉望交上朋友了。尹嘉望你记得吗?就是昭昭姐免掉所有费用的那个女孩子,她住我楼下呢,恢复得可好啦,她爸妈对我也好,经常上来跟我说话,还给我煲汤喝。”
被子洗得勤快,只要天气好有太阳必定拿出来晒。
可惜阳台太小,晒一床被子便要抵挡一整天的阳光。
他拉过被子盖着小腿,还不到上午十点钟,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老城区,天色眨眼间阴沉黯淡,仿佛搅浑的一团墨。
但闻希那边太阳应该还在,声音听着雀跃昂扬。
“哥你下次什么时候和昭昭姐一起来?她答应我会带我去看电影。我们一起吧好不好?”
雨水顺着纱窗飘进来,瞬息洇湿窗台,他站起身,肩窝夹着手机,一手按着窗框,一手将纱窗后推的同时彻底关上窗户。
他没有回到床上,就着这个姿势靠着冰凉的玻璃窗,脸颊感受到雨线密集滚落的凉意。
“但她很忙。”
闻希不客气地吐槽:“她再忙也分得出时间和我吃饭,哥你知道从颂域开车到宜睦要多久?五十分钟,她连续来了三天。”
闻也手指瞬间攥紧,心脏深处传来一阵阵莫名疼痛,他弯腰弓背,下唇咬得血肉模糊。
三天吗?他竟然不知道。
“哥哥以后多去陪你。”
小孩子果然好哄,立即喜气洋洋地应了一连串的嗯:“就这么说定了。不要当食言而肥的人,你要向姐姐学习。我听说了呢,她那天飞机一落地就来看我,可惜我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
他絮絮叨叨,停不下话:“后来是尹嘉望告诉我的,说她那晚车祸,是昭昭姐一力主张把她送来宜睦,还是坐她的车。尹叔叔尹阿姨过意不去极了,主动说要给昭昭姐拿洗车钱,但我问过冯伯伯了,真皮坐垫沾上血根本用不了,只能是报废了。”
闻希傻呵呵地笑了下,伸手挫了一把自己脸颊:“我有时候觉得,姐姐跟做慈善似的,别人捡小猫小狗,她捡人。”
挂电话后,他竟然闻希说得没错。
他靠着窗台,雨一阵弱一阵强,看起来还有好一会儿的势头。
闻也无端端地想起和席越的第一次见面。
那个衣冠禽兽面带微笑:“有些时候,我觉得她像位过于心软的慈善家。”
闻也一开始不明白席越对他莫名其妙的敌意从何而来,但他其实不需要太多时间求证。
因为闻也和宋昭宁有过一段“过去”。
哪怕她已经记不得。
他把脸深深地埋进掌心,身上属于她的香水味已经淡得闻不见踪迹,但他仍像一个病态患者拼命地去嗅指根残留的最后一丝香味,直到他终于绝望而崩溃地发现,刚才就不应该洗那场澡。
和闻希的电话早就挂了,但手机来电响个不停。
有陌生号码、有顾馥瞳,还有被他备注为“顾总”的男人。
闻也涣散失焦的目光在看到“顾总”两个字时,终于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双手抓着自己头发,眼底一闪而过的自嘲和厌恶,他没有接顾总的电话,他不想接,他听到那个男人令人作呕的声音恐怕会吐出来。
但……但不能吐。
早餐是和宋昭宁一起吃的,她喝了小半杯豆浆,鸡蛋只吃蛋白。她食量好小,飞机餐也没吃两口,要么在处理工作,要么偶尔松乏时和他聊一聊无关紧要的话。
她笑起来好温柔,声线也好温柔,耐心地讲十六岁的怀愿为了拍电影有多辛苦――因为要保持体重,她饿得只剩皮包骨,说出道九年迄今为止最痛苦的拍戏经历还是十六岁。
闻也顺着她的话问为什么。
她单手支着白皙小巧的下颌,化妆却不爱多此一举地添眼妆,那样笑着望过来时,浅色的瞳仁如此明亮。
那是很松弛且轻盈的笑容,没有一丝一毫的商务性。
但她手边的平板电脑还显示着看不懂的全英报表合同,闻也知道无论他们距离多近,曾经接吻或拥有,或隔着一条狭窄逼仄的走道分睡两张床,她始终活在另一个世界,一个万众瞩目、光鲜亮丽的世界。
闻也静坐许久的手脚冰凉,他紧紧地闭上眼睛,手机几乎要折断柔软耳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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