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既轲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哽住,好半晌,他才在宋昭宁逐渐揶揄的目光中回过神。
“你自己就是开医院的,上美国干什么?”
“不好说。”宋昭宁敷衍:“顺便去结个婚吧。”
唐既轲:“?!”
视讯中断。
她拧了拧手腕,指腹抚过表盘,前两天分针有些走不准,她打算下班后顺路到温弥店里进行校准。
忙到晚上,推了一个家里经营红酒庄的小开邀约,唐悦嘉风风火火地候着车,见她下来,勤切万分地拉开副驾驶。
“昭宁姐,晚上我们去吃火锅吧!”
宋昭宁系上安全带,闻言瞥她一眼,城市霓虹灯火在她眼底明丽跳跃。
“火锅?”她不确定地问。
“对啊!”
她很自在地踩下油门,风驰电掣地冲出去,弯起笑眯眯的眼睛:“我问过周秘了,她说你今天没有额外行程,要不要到我家吃饭?”
宋昭宁微眯起眼,淡淡地笑了:“先斩后奏,出息了。”
于是这顿饭是在唐家吃的。
没有空手上门,临时从银行保险箱里取了一瓶年份吓人的红酒,当做见面礼。
唐家一家人都很好,热情好客,大方爽朗,进门前宋昭宁说别把她当领导,唐悦嘉高高兴兴地挽着她的手说当姐姐就好,结果捱了唐母一脑门蹦儿。
宋昭宁众星拱月地坐在主位,她握着筷子,很难得的,想起了从前。
我也曾经拥有过这样的父母和温情。
可仔细想想,漫长得像是上个世纪发生的事情了。
宾主尽欢的一顿饭,大家都喝了酒,只能叫代驾。
宋昭宁让唐悦嘉别跟着她回酒店,小姑娘双眼红扑扑的,扒着门框说宋总再见,宋总明天见,宋总……嗝儿,再过10个小时见面。
接下来的一周忙得连轴转,那夜温馨团圆的晚餐好像只是昙花一现,所幸唐悦嘉总是能量十足,活像个超耀眼的小太阳,每天雷打不动地说两遍“宋总早上好”和“宋总晚上好”。
终于,处理完最后一项工作,她旋上万宝龙年度纪念款的应龙钢笔,手肘支着桌角,沉沉地呼了口气。
公事处理结束,接下来,轮到私事了。
宋昭宁婉拒唐悦嘉自告奋勇的加班行为,并勒令她不许熬夜,自己驱车来到事先约定好的地址。
她之前定制了两套高奢珠宝,准备作为新年礼物送给宋家长辈。
没想到停好车上了楼,面对的却是一整面婚纱墙。
jimmy choo的婚纱设计师热情洋溢,将满头雾水的宋昭宁迎了进去。
宽敞独立的试衣间里,锁在保险箱的重工高定婚纱已经妥帖地支在鎏金色的移动衣架,随着两个戴手套的助理缓缓地推入她眼前。
宋昭宁无言片刻,转身想走,却被设计师眼疾手快地拦了一下。
她仰起头,有些想抽烟,也有些想把烟头摁在这件裙子上面。
设计师堆着笑,倒是没有自己设计被冷落的不适感,殷切得有些过分。
他喋喋不休地介绍:“尺寸贴合宋小姐您的三围,全球仅此一件的高定,冰川蓝渐变大拖尾,全手工钉珠和真钻……席先生将其命名为‘爱意告解’,从草稿起样阶段,席先生亲自跟进,这是一件充满了无上爱意的婚纱。”
“是吗?”宋昭宁形状漂亮的眼睛挑着冷然但锋利的讥诮,冷声:“难怪这么丑。”
她不是一个轻易刻薄的人,平时遣词用句也会倾向于令旁人感到舒服。
除非,旁人先让她感到不舒服。
宋昭宁无视设计师宕机空白的表情,她起身,手指划过接听键时做了一个不用跟进的手势,设计师讷讷地站在原地,无奈地和助理交换眼色。
这位传说中的宋小姐,脾气果然不大好呢。
宋昭宁虚掩上茶水间的门,单肩倚着墙面,停顿几秒,不疾不徐地缓声:“爷爷。”
宋老爷子沉默两秒,笑道:“听声音很不高兴啊,昭宁。”
她疲倦地掐着鼻骨,控制了下外露情绪,尽量平声静气:“还好。”
宋老爷子哽了一下,笑意漏着些许无奈:“还好就是不好。最近很忙吗?”
宋昭宁说是,然后从善如流地道歉:“抱歉,爷爷。”
“是不是和小席吵架了?”
“算不上。爷爷你也知道他那个人,不太正常。”
“不太正常是什么话?小席其实是个挺稳重的孩子。”
“爷爷,不用硬夸。”
话音轻顿,宋昭宁眼角瞥向身后。
眼见身高腿长的男人阔步而入,她侧身轻轻撞过门页,“咔哒”一声,顺势落了锁。
隔音不好,宋昭宁听见他和她们打招呼的声音,深情而耐心的声线,款款地说着一些无关紧要、但很讨小女生欢心的话。
“我听说,你们闹了很大的矛盾啊……”
宋昭宁并指掐着鼻骨,长而卷曲的眼睫低低地掩去眼底不耐烦的神情,她深呼一口气,淡声:“我和他合不来的,爷爷。涂老爷子算过八字,不是我克他就是他克我……算了,还是我克他吧。”
老爷子听得发笑。
笑着笑着,却突然问:“昭宁,这些年,你是不是一直在怪爷爷和妈妈?”
这里绝不是一个谈心的最佳场所。
宋昭宁百无聊赖地想,这个世界上,哪里又能称得上绝对的安全呢?
她目光流离发散,想起闻也那间小小的、承载着灰白墙皮和霉味的小房间。
然后画面里挤进了更多的细节,他的衣柜,他洗得干净的枕头,还有那盏小小的、黄铜色的床头灯。
他们曾经互相依偎着,睡过昨夜。
“没有的事。”她否认:“爷爷为什么会这样讲?”
“因为你从小就很有主见。”老爷子声音缓缓:“太早熟的小孩,好像直接跳过童年,可你连青春期和叛逆期都没有,别人家的小孩哭着闹着要买玩具,你只会说想要一台天文望远镜。”
宋昭宁笑了笑:“玩具和天文望远镜没有任何不同,爷爷。”
“是吗?”
老爷子淡声反问:“你小时候,和可爱、乖巧没什么关系,但你很懂事。你顾叔叔离开后,有一部分的你也跟随他一起消失了。昭宁,虽然那些是很美好、值得被保护和珍藏的回忆,但是会让你变得敏感和痛苦。你到现在,还执着要找回来吗?”
过了许久。
久到席越的声音起起落落,又说了什么,一会儿沉静,一会儿喧嚣。
宋昭宁垂着头,目光长长地落下来,停在自己孤孑颀长的影子。
“不找了。”
她轻声:“爷爷,我不找了。”
也许加州是一个雪天,她听见冷风呼呼敲击窗棂的声音,老爷子费劲儿地关上了窗,搓了搓手,语重心长地劝:“昭宁,你妈妈再有不对的地方,也是为了你好。她只有你这么个女儿,如果当年你出事,你要她活不活?”
老爷子继续说:
“这些年,她对你不管不问,是近情情怯,你应该懂。”
“我应该懂,却不代表我必须懂。”
老爷子被她噎了一下,半是叹息半是遗憾地笑起来。
“你不肯回来我们身边,也不愿意回那个家。你住了多少年酒店,别以为我们真的不知道。”年纪大了,怅然也比其他时刻更加剜心刺骨:“可是昭宁,不管你怎么想,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爷爷和妈妈不会再逼你做任何事情,你不想接任公司,没关系,职业经理人足够维系。你不想回家,没关系,只要你愿意,哪里都可以是你的家。你不想和席家联姻,那就解除,其余的事情,爷爷替你担着。”
宋昭宁又嗯了声:“爷爷,你和妈妈总是替我做决定,可这一次,能不能听一听我的想法?”
“……”
半晌,老爷子终于沉声:“回家说吧。好不好?”
通话时间不足十分钟。
宋昭宁有些恍惚,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爷爷也有了隔阂和距离。
她知道这通电话不可能是妥协或叙旧,比起单方面的通知,更像是一场温和的周旋和试探。
这些年,宋微有意把她放逐到护城,并非是做母亲的一言堂。
只是宋昭宁很少去想,爷爷在其中,又是充当了什么样的角色。
不能说不怪,她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圣人,没有七情六欲。
只是偶尔想起来,却总觉得,不被爱的小孩子,就算怎么撒泼耍赖,也不会得到一颗廉价且糖精浓重的牛奶糖。
可她二十七岁,不是七岁也不是十七岁,早不会为了一颗奶糖感动。
她安静地站着,一门之隔的换衣间愈发热闹。
席越说裙子很美很好看,超出他的想象,如果他的未婚妻愿意穿上,一定是全世界最美的女人。
设计师的笑声听得她心头发腻,说什么,宋小姐真有福气,您有一位体贴温柔的好丈夫;宋小姐非常美,与您是绝配……
恭维乱七八糟,半真半假,无需探究。
呼吸一来一回的空档,有人礼貌地叩了叩门:“宋小姐?您还好吗?”
宋昭宁应了声。
骨节清秀的手指握住银色门柄,掌根蹿上凉气,她浓黑的睫尖一动,旋即不动声色地转开门。
试衣间亮堂灼目的灯光流水般泄在脚下,席越如万众瞩目粉墨登场的王子,唇边蓄着温和包容的笑意。
“好久不见,未婚妻。”
作者有话说:
很难理解jj的审核,一些非常非常正常的留言经常会被系统屏蔽。
第81章 婚纱
◎带我走。◎
试纱的过程繁琐复杂,宋昭宁任由她们摆弄,感觉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因为长得过于精致,而被当做“奇迹宁宁环游护城”。
那时候,顾正清还在她身边,总是笑着的,说他这个女儿,长得漂亮,却不爱笑,小观音托生。
大拖尾整理起来难如登天,好几个工作人员围着她团团转,目光触及她左腿大面积玫瑰色晚霞刺青时,会有几秒钟的走神。
宋昭宁不说话,被迫套上裙撑换上高跟,胸口和耳垂坠上了沉甸甸的古董珠宝。
发型趋于精简,大光明,露出饱满额头和精致眉眼。
上妆时,化妆师细细地描着她眼尾,感叹:“宋小姐,你的皮肤真的好好。”
宋昭宁偏头避开扫上来的腮红,抬手挡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语气:“这样就行了。”
化妆师露出为难神色,好言好语地劝:“可是宋小姐,等会儿摄影师要来拍照呢。上点腮红提气色。”
宋昭宁拨过遮挡视线的头纱,发间端端地戴了一顶HW收藏级的月桂王冠,她双手提拽着婚纱,高跟鞋是同品牌的水晶鞋,尺码订制,但――
脚后跟略有些松。
席越也并不总是游刃有余。
她双手推开门,一时间,那些漂浮在半空的细碎议论演变为惊叹艳羡,宋昭宁不予理会,视线淡扫一圈,对上了席越。
“你觉得怎么样?”她开门见山地问。
这种时刻适合耐心等候新娘子许久的丈夫,席越那双混血儿深邃多情的眼睛弯起来,像猎手盯上了自己唾手可得的猎物,微微地挑起眼尾。
“太美丽了。宁。”
他走过来,宋昭宁这才发现原来他做过造型,晶灰色的定制西装,裤管笔直硬挺,鞋面锃亮,闪闪熠熠地,像钻石。
席越托起她的手,抵在唇边,鼻息温热地洒在她筋骨秀气的手背,笑意加深。
“一切和我想象的一样,这条裙子很美丽,适合我们的婚礼。”
又演上了。
宋昭宁无言以对。
他做了一切坏事,又能操权弄欲将自己摘得干净。
海外公司已经火烧眉毛,他还能分心回国一趟,就为了让她换上这身婚纱。
她冷声反问:“冒着风险回国,就为了说这两句话吗?”
宋昭宁垂着眼,没同意化妆师粘假睫毛的眼皮白皙干净,脸上几乎没有妆感,对着光,面色干净透亮,唯有眼下的一小团乌青细细地用遮瑕掩盖。
她没有抽回手。
神情漠然冷淡,没有厌恶、没有烦躁、也没有笑。
气氛不对。
忙碌一下午的工作人员收到手机工作群的消息,说席总已经在米其林三星为他们准备了晚餐,收拾好可以离开。
那些都是年轻姑娘,各个手脚麻利,关门的声音落得很轻很轻,最后一句“再见席先生、宋小姐”微不可听。
确定门页合紧,女孩子兀自顺了顺心口,向同伴投去求助的目光:“感觉席总和宋总的关系不像外面传得那样。”
同伴诧异:“我看一样啊。不是说他们豪门联姻么,怎么会有真感情。”
女孩子想说我们收集的信息不一样但算了,等电梯时她对着镜面胡乱整理了下发型,说:“也是,豪门联姻都是作秀给外人看的。但他们外形真的很登对,太顶了,宋总比我想象中要好看一千万遍……就是有些可惜,宋这么好听的姓,结婚以后就要变成席太太了。”
同伴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是席总入赘呢。”
女孩子尝试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下那个画面,登时抖落满身恶寒。
好在这时电梯门开了。
宋昭宁站在窗边,淡金色的光芒铺满城市楼体。
对面的摩天大厦晃出一点儿刺眼的光,落在她浅色瞳孔里,镜面映出身后靠过来的男人。
纤细手指捏着打火机,上回怀愿落在她办公室抽屉里,西太后的神殿柱,没有防风设计,煤油款。
她按动砂轮,一簇又一簇的火光亮在他眼底。
“比起婚礼,我觉得更适合你的葬礼。”她终于愿意对他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席越扬眉,那双薄情也深情的眼睛里看不出好坏,他不咸不淡地扫过她,伸手夺了有可能烧毁这条全球仅此一件的打火机。
他反手把打火机丢出去,砸到精钢玻璃,沉重的一声钝响。
“亲爱的,你一定要惹我生气吗?在这个时刻?”
宋昭宁无所谓:“谁在乎你?”
她把王冠扯下来,毫不犹豫地砸到他身上,钻石锋利尖锐,比高跟更甚,在他仓惶接住的指根划开一条血痕。
裙摆是雪浪般堆叠的重工大拖尾,红色的血滴上去,四分五裂地洇开,她知道,这件足够充作收藏品的婚纱算是完了。
席越指骨青白,他用力地闭了闭眼。
“你对我太残忍了。”他控诉,声线沙哑:“宋昭宁,这不公平。”
“又讲公平了?”
她嗤笑:“你伤害闻也,伤害顾馥瞳,伤害那个因为你而倒在血泊里的无辜女孩,你怎么不想一想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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