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超仙搬了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口绣鞋垫,说是说外头亮堂点,其实就是监视张贵强。
听王念自言自语,不由跟着感慨
“一家人过日子可不是哪哪都要花钱,睁开眼就是钱……”
厂子里水电都得花钱,电四分钱一度,水每家人一个月五毛,每个月还得出三毛钱请人拉粪。
这都是小头,大头还是吃喝,至于衣服鞋子能补就补,将就的话一套衣服能穿个四五年。
还是吃……最花钱。
“嫂子,你家立业呢?”
张立业只要在家,那大嗓门能穿透两面墙,什么时候挨打王念知道得清清楚楚。
刘超仙这才猛地后头,说做作业的人还哪在桌子前:“臭小子,不知道又钻哪去偷懒了。”
忽然,一阵细小的笑声从卧室里穿了出来,一道清朗一道沉闷。
“别找了,在我家呢!”王念摇头失笑。
“臭小子!”刘超仙笑骂着,站起来拍拍裤腿上的线头:“我去瞧瞧,别给你家东西撞坏了。”
施家客厅里那几大件,哪件撞坏了都赔不起,特别是431厂恐怕只有大领导家才买得起的劳什子冰箱。
“好像在俩孩子们的屋里,我也去瞧瞧怎么回事。”王念也跟着道。
动静从小屋里传来,叽里咕噜地好像还挺热闹。
“穿这件怎么样?”
“那件是外衣,你得找绒衣。”
两人刻意压低的讨论声透过门缝传了出来,王念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阵老太太似的咳嗽声跟着响起。
又沙又哑,就像喉咙里有口痰不上不下。
“哥哥,我想穿爸爸买的新衣服。”
“等读书再穿新衣服。”是施书文的回答声。
王念推门而入,先是散开的行李袋映入眼帘以及两个忙活得满头大汗的小孩儿。
施t书文就穿着绒衣绒裤,跪在下铺床上奋力选衣服,其实拢共也没几套衣服能选。
张立业半个脑袋都埋在行李袋里,一手还拿着条裤子:“妹妹,穿这条裤子行不行?”
“干啥呢你们!”刘超仙越过王念,三两步跨过去捏住张立业的耳朵:“几分钟没看着你,跑人家屋里来乱翻。”
被窝里突然抖动了下,施宛立刻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双眼睛来。
“没乱翻,我帮妹妹找裤子。”
“用得你找!”
这娘俩,一个骂着骂着自己笑了起来,一个垫起脚尖拼命朝施书文兄妹挤眉弄眼,表情搞怪。
“婶子别生气,是我让立业哥帮的忙。”施书文赶忙从床上跳下来主动承认。
“就是!”张立业护着耳朵大叫:“我和书文是铁哥们,帮找条裤子又怎么了!”
大人们还想让孩子们做朋友,哪知才转眼功夫人家早就成了铁哥们。
王念哑然失笑,走过去把行李袋翻出来的衣服抱起来放到床上。
“选好要穿什么裤子了没有?”
刘超仙松开手,拍了下张立业的后脑勺,有些哭笑不得:“毛都没长齐,还什么铁哥们,也不知道从哪学来的。”
王念刚坐到床边,施宛立刻往墙角缩,小小一团目不转睛盯着王念动作。
衣服大多是旧的,有些甚至打了好几层补吧,脏地方没洗干净,味道……也有些难闻。
难怪两个哥哥选半天都没选到合适的衣服。
“衣服都没洗怎么全塞包里了。”
刘超仙性子本来就直,也不喜欢想那些弯弯绕绕,看到立刻就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说着还把衣服拿出来抖了几下。
“洗了!”被子里传来稚嫩的辩解声,似乎觉得还没说明白,连忙又补充:“是哥哥洗的。”
“是谁让你们洗的衣服?”王念把脏衣服收收捡捡都堆到床尾,接着拿起条鹅黄色灯芯绒裤子:“穿这条吧。”
虽然旧是旧了点,好歹看着还干净点。
“造孽!这么小的孩子自己洗衣服哪洗得干净。”刘超仙低声嘟囔。
“不自己洗,恐怕连干净点的衣服都没得穿。”
未见面的公婆究竟是好是坏王念不敢轻易下判断,但就冲他们对两个孩子做的事就让人亲近不起来。
家里的丢人事她也不怕外人知道,既然做得出就不怕别人说。
施向明很少提起父母,偶尔带到话里行间也多语气冷淡,能听得出来双方并不亲近。
刘超仙一梗,看向施书文:“爷奶对你和妹妹不好?”
问得可谓是相当直接了。
哪知施书文回得更是干脆利落,只是摇头吐出两个字:“很坏。”
“怎么个坏法?”刘超仙追问。
“爷爷经常骂我们,奶奶还打妹妹,不给我们吃饱饭。”施书文甚至掰起手指例举:“大伯还不让我们吃肉。”
“真是造孽!”刘超仙叹气,拉过施书文的手:“以后跟着你爸和你妈,没人能再糟蹋你们。”
“我们是铁哥们,以后谁敢打你我跟他拼命。”张立业挥舞着拳头保证。
“都是自己的血脉,咋会有这么狠心的人!”刘超仙不理解。
虽说她婆婆也不喜欢儿媳妇,对孙子那也是好得掏心掏肺,跟眼珠子似的。
王念的注意力则全都在施宛身上。
“来穿裤子,穿好阿姨给你炸酥肉吃。”
施宛眼睛滴溜溜地转动着,能看得出心里应该在疯狂地思考,接着咕咚一声非常清晰的吞口水声。
“酥肉好吃吗?”
王念被逗笑,努力压着嘴角点了下头:“又香又脆,还有肉。”
被子放下,披头散发的小姑娘慢慢爬了过来,眉宇间透着紧张与期待,一张口沙哑的嗓音飘来:“我没吃过酥肉,但是我见过。”
施书文吸了吸鼻子,闷声闷气地说道:“大伯娘给堂哥偷偷炸肉圆子,妹妹肯定把肉圆子当成酥肉了……”
王念只是点点头,一把捞过施宛边给她穿裤子边问:“就没给你们吃点?”
“不能吃!”施宛惊恐地连连摆手:“大伯娘要打。”
“……”
“真是丧良心。”刘超仙骂,拿起裤子递给施书文:“今天你妈可买了不少好菜,今晚吃个够。”
脱去外衣之后的施宛瘦弱得更加清晰,王念甚至一手就能握住小姑娘的大腿。
恍惚间,又想起了某天夜里施向明说的一段心里话。
前妻出轨生下的孩子一开始施向明其实并不想抚养,谁也不愿意被戴了绿帽子还要当冤大头。
可当看到襁褓里因为没奶喝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时,他就不由自主想到了被送人的亲妹妹。
那时候家里其实并不穷,但因为妹妹生下来身子骨弱,养到两岁还是三天两头生病,奶奶不想再浪费钱,瞒着家里偷偷把妹妹送给了别人。
被送走那天施向明在家,但任由兄妹俩哭得死去活来,妹妹还是被人带走了。
至此之后他就不再亲近奶奶,也因此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在两位老人膝下长大。
幼时没力量保护妹妹,所以更加不想看施宛也过上那种好坏未知的日子。
一个大男人哪知道养孩子有多难,念头一动就把孩子上到自己户口上成为了二女儿。
“今天有大鲤鱼。”回过神来后,王念又笑着揉了揉施宛乱糟糟的头发:“明天早上还有白面条吃。”
“白面条!”施宛噌地站起,双手紧握,激动得小脸通红:“我和哥哥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吗?”
“以后一直都住这儿!过几天爸爸还要带你去幼儿园。”
“幼儿园是什么?”
“就是有很多小娃娃的地方,你们可以一起玩一起唱歌……”
不知不觉间,施宛已经缩进王念怀里,仰起小脸不停问着。
三岁的孩子不懂大人为什么不喜欢她,但绝对能感觉得到这个人喜欢她。
面前这个阿姨对自己好……施宛明白。
***
大块的柴塞进灶口,一阵噼啪后火苗窜起舔舐着锅底。
七八双眼睛都齐齐望着那口大铁锅。
说是炸酥肉,不过菜籽油贵,油只堪堪淹了锅底,只能分几次炸酥肉。
黏糊的面团子用筷子夹着放入油里,刺啦声响,油香飘散开来。
几个孩子被勒令不准靠近油锅,就在门口叠起人墙拼命吸空气,王念觉着有些呛人的油烟对他们而言也弥足珍贵。
“今天要不是你舍得油,我们家都五六年没吃过酥肉了!”刘超仙在灶台前努力张望。
就算厂职工比许多农村同志的日子好过得多,也没多少人舍得又是油又是肉的吃。
“今天是特例。”王念笑:“接下来我家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谁信呀,施同志可舍不得。”
几个男同志坐在屋里听广播,施向明那眼珠子就差黏在王念身上了,哪像舍得爱人吃糠咽菜的架势。
“我看张哥对嫂子也上心着呢,今天早上才给嫂子拿了一大包红薯干回家。”
“那是他自己嘴巴馋。”
话是这么说,刘超仙脸上的笑意是藏都藏不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有红薯干!”张立业猛地大叫一声,直接挥舞手臂冲出:“去我家吃红薯干。”
“瞧见了吧,我家两个馋屁股。”刘超仙也不阻止,继续夹起柴块往灶膛里送。
“改明儿我也晒点红薯干当零嘴儿。”
随着酥肉逐渐熟透,一股子很浓郁的香气飘散开来,争前恐后往人鼻孔里钻。
刘超仙馋得直咽口水,不由暗骂起自己饿死鬼投胎,这么大的人了还学孩子们馋嘴。
可缺少油水的身体哪是意识控制得了,片刻后王念就听到灶膛钱传来叽里咕噜的响声。
“尝一个,看看熟没熟?”
王念用筷子夹起坨送到刘超仙嘴边,忙又转身招呼屋里的几个娃娃:“出来吃酥肉。”、
酥肉就是出锅那阵最好吃,再放放外壳软了就是另一种味道。
屋里一串人影冲出,就连施向明和张贵强也受不住香气,纷纷走出屋来。
“广播里说杂交水稻经过两年种植推广,已经能彻底解决咱们国家的温饱问题……”
张贵强说着广播内容,眼睛早黏在了那盘黄灿灿的酥肉上。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吃过酥肉,老觉着这盘酥肉颜色好看得要命,比国营饭店里都香。
“妹,你排前头!”
三个孩子嘴里还都嚼着红薯干,张立业一把把施宛推到最前面,非常有义气地站到了最后。
施宛仰着脑袋,大眼睛扑闪扑闪,非常激动地望着。
王念夹起酥肉,吹了吹,最后才直接送到小姑娘嘴边。
看妹妹张大嘴嗷呜一口咬住酥肉的样子,施书文很是别扭地立刻申明:“我自t己拿!”
说着还把脑袋扭过去,生怕王念不听真送到嘴边。
王念也随他,夹了块悬在半空让其慢吞吞用手来接。
第一锅本就没有多少,三个孩子排队每人吃了两块后就剩下几块小的。
王念把筲箕递过去:“都尝尝。”
一口下去能吃到酥脆表皮和松软的面团,淡淡的辣,姜香裹在肉条上,非常香。
“酥肉是这个味儿?”张贵强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酥肉的味道,最后嚼了几下后彻底迷糊:“真是越吃越好吃。”
“我亲眼瞧着放的调料,可人家做出来就是好吃。”刘超仙不得不承认,同样都有两只手做出来的就是会不一样。
“大家肚子里都没油水才会觉着好吃。”王念只是这么说。
从现在起,空间里的调料才算真派上了用场,而且随着王念动用到第三层的雪姜粉,调料架突然又凭空出现个新柜子。
不过有太多人在,王念来不及仔细查看,打算晚上再仔细研究下。
“比省城国营宾馆的好吃。”冷不丁的,施向明突然插话进来,发现大家伙都在瞧他,一本正经地继续说:“如果和宾馆大厨一样随便用油的话还会更好吃。”
“什么更好吃?”家属楼地坝上,张亮夫妻越走走近,黄秋红笑盈盈地提起手里的菜篮子:“晚上添个菜。”
张美丽和他哥张立国远远落在后边,兄妹俩吵得口沫横飞,相当激烈。
“你瞧我这记性!还得是黄大姐提醒,我刚才也准备了香肠,还是我家老张同学送来的年礼。”
虽说是做客,但眼下家家日子都过得紧巴,心细的都会带点菜肉来凑菜。
这样吃得安心,大家也能吃饱。
刘超仙给张贵强打眼色,王念大方他们也不能小气。
“哟!炸酥肉呢?”
张亮走近,才发现锅里漂着的酥肉,一脸乐呵呵地搓着手。
“这就是向明那两个娃娃?”
黄秋红老远就开始搜寻起施书文兄妹,很快就在刘超仙家门口瞧见几个嘴巴塞得满满的孩子。
“老大施书文,老二施宛。”施向明笑着介绍,又让孩子们都一一叫了人。
“长得倒是好。”黄秋红把篮子递给王念:“这是秋水早上送来的猪腰子,我家没人会弄,你看看怎么炒?”
四个暗红色猪腰子,看颜色就能看出来已经不太新鲜。
不过这玩意儿可是稀罕东西,平时猪腰子都是直接送到厂区饭店,职工们就是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
王念惊喜不已:“家里正好有几根大葱,就爆炒个腰花吧。”
“成啊!你看着办。”
黄秋红就知道拿给王念做准不会错,放下篮子就忙不迭去看两个孩子。
几人进屋里坐下,张亮先是环顾了一圈屋里,心里暗暗咂舌番后才把目光落到了两个孩子身上。
黄秋红把施书文叫到跟前,又把施宛抱到腿上坐下。
“跟四婶说说,这一路坐火车累不累?”
张亮和施向明算是八服之外的亲戚,两人连辈分都不论了,所以平时也就是称呼彼此名字。
张亮在家排行第四,所以黄秋红称自己为四婶。
施书文小嘴吧嗒吧嗒地讲述着这一路的见闻,口齿伶俐一点也不怯场。
“都是好孩子。”黄秋红点头,随意捏了下施宛的胳膊忍不住皱眉:“怎么一点肉都没有……”
“……”
说完才有些后悔,还能为什么……不就是爹妈对孩子不好,纯粹饿的!
施向明摇头苦笑,没讲父母对孩子们如何,反倒是聊起了大哥施向前的工作。
施向前一家住在安怀市内,单位分得两间房,父母则住在施父施国强分的三间屋子。
大哥一家每天都在父母那吃饭,每个月给十五元伙食费,他每个月给三十元生活费,孩子衣服鞋子单独会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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