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前几天下雨被冲垮了没来得及修。
此时太阳刚冲破晨雾,绿意盎然的山林披上了独属于秋天才有的斑斓色彩。
王念不知道是431厂职工家属们不知道这里有个墙洞能直接进山还是城里人大多不知道山里有什么。
只跨出墙外几步,立即就看到了一棵被毛茸茸果子压弯了的树。
林子里没有路,显然平时没人从这个地方进山。
“姨姨,那些是什么?”
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兄妹俩更是没有见识过,跟着王念往树上一看,好奇地连声询问。
主要是……闻着好像有股水果的酸甜气味。
“野生猕猴桃。”王念笑,走过去选了枝垂下来的枝条捏捏果子,笑得更是弯了眼睛:“你看这毛乎乎的像不像猴脸。”
她发现最近运气好真是好,进山就能遇见这么大棵野生猕猴桃树。
放前两年,她哪见得到成熟的果子,还没熟就早被饿肚子的队员们摘回了家。
“能吃吗?”施书文更关心这个。
“能吃。”王念说,摘下个剥开皮递给施宛,又抛了个带皮的给施书文,最后自己剥一个送入嘴里。
在树上就成熟的猕猴桃果肉绿中带黄,一口下去汁水多得能顺着手指往下流。
又酸又甜相当有滋味,至少对很少吃到水果的孩子们来说绝对惊为天人。
就和昨晚吃到的肉一样!
王念三两口吃完,心下立刻下了决定。
“你们在澡堂门口等我,我回去拿两个编织袋。”
有好东西千万不能等下次,等来等去最后什么没了,今天猕猴桃也要,野板栗也要。
“没我在你们不可以进入这个洞!”
离开前,王念又特意交代了施书文一遍。
吃得下巴全是绿色汁水的两兄妹头点得跟拨浪鼓一样,嘴巴根本没空回答。
王念连跑带走地跑回家,远远就听见二楼刚搬进去的那家站在走廊上吵架,看争吵的双方好像是对婆媳。
婆婆是早上看见的那个短发女同志,儿媳打扮得非常时髦,脖颈上的红色丝巾异常抢眼。
不过当时王念担心两个娃,没顾得上听两人争吵什么,拿了编织袋就赶忙往山上跑。
匆匆离开的她没想到,两人争吵内容里还涉及到了他们家。
中年妇女气得额角青筋爆起,忍了好久才终于心平气和地解释:“底下那间屋子是人家早就选定,不是你爸说换就能换。”
“怎么不能换!”年轻女人短发编成两条辫子,随着她甩头辫子也跟着甩动起来:“当初结婚可说好新房里有厕所有花园,现在倒好……什么都没有t。”
“那是晓辉没了解清楚情况。”中年妇女继续耐着性子解释:“再说了,底下那家灶台是人家自个儿贴的,咱们也可以自己贴呀!”
中年妇女名叫江芳,是二厂区车间主任肖华的爱人,而面前这个甩脸子的年轻女同志是刚进门没两天的儿媳妇钟曼丽。
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新房子儿媳妇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要不是看在她离娘家那么远的面份上,江芳才懒得搭理。
钟曼丽是城里姑娘,为了跟儿子结婚千里迢迢从城里来到这个山沟沟安家,作为父母当然很感谢人家女同志的付出。
可钟曼丽的挑剔让江芳也很是头疼,一想到以后还要共同生活几十年就觉得难熬。
“妈!你跟爸说说,我就是喜欢楼下那间屋子。”钟曼丽还是不死心。
江芳终于失去耐心,冷冷瞥了眼钟曼丽:“有本事自己去说,你爸可没那个本事,也不瞧瞧住得是谁!”直接转身进了屋。
嫌弃屋子小,嫌弃只有公用厕所,嫌弃没有院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城里人人都住小洋楼,其实钟曼丽一家五口人就挤在大杂院的两间屋子里,条件比他们差了不知多少。
搞不明白为啥来到厂里眼睛倒长到头顶上去了。
而且……也不看看底下住的是谁!
厂子四个厂区,哪个厂区的主任见着施向明不得叫声施总工,别看人明面上就是个工程师,全厂零件研发都得指着人家。
当时一听说直接越过排队选房的是施向明,爱人肖华连一句多话都没有就同意了。
而此时此刻,走廊尽头钟曼丽低头瞧见一楼还没打理的院子,气得狠狠跺了下脚。
屋子里,江芳摇头叹气。
拒绝了父母安排的相亲,非常自由恋爱,千挑万选最后选了个心眼针眼那么大的。
不知道以后这日子……要怎么过。
围墙边上,王念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杵着膝盖望向好好坐在石头上数蚂蚁的兄妹俩,终于松了口气。
“姨姨来了,姨姨我们在这!”
施宛站起来激动地挥手,一只脚踩着背篓带子。
下一秒施书文就从背篓里扯出个布袋子,看样子并不是一直在原地等了二十多分钟。
就这么举着也不说话,连侧脸都透着股子傲娇。
不想没得来夸奖,反而是王念的皱眉:“你们去哪捡的袋子?”
施宛指向澡堂,小手捂着嘴巴,一脸机警:“哥哥看没人要就捡回来了,咱们可以背好吃的猴子桃回家。”
看两人听话没有出围墙,才缓了表情:“那一会儿这个袋子的猕猴桃姨姨就给你们做好吃的。”
袋子王念接过去,施书文这才把高高扬起的下巴放下,别扭地开口:“我问了守澡堂的奶奶,她说可以拿走我们才拿的。”
“奶奶说可以拿走。”施宛鹦鹉学舌。
灰扑扑的米袋子,虽说打了不少补吧,但没有口子,确实能用来装猕猴桃。
母子三人又重新从倒塌的围墙钻了进去。
背篓放树下,拿出镰刀直接把压短的树枝砍下就行。
“你们就坐在这里摘果子,我摘高处的。”
爬树对王念来说没有丝毫难度,更何况就这么棵两三米多点的小树,三两下就窜了上去。
可对两个孩子来说,王念就跟连环画上的大侠一样,就这么飞上了树。
树下两张崇拜的小脸紧紧盯着王念一举一动。
树枝过于茂盛才是这棵猕猴桃树歪歪扭扭的原因,修剪一些树杈有利于来年结出更多果子。
树枝哗啦啦落下,很快堆满了小树周围。
王念站在大树杈上,嘴里含着镰刀把,没忙着跳下,而是借机往远处看了看。
没想到,他们所处的这个小山坡其实已经快到山顶,再走十几米就是下山路。
“板栗树!”
就在山顶正中,一棵野板栗树被风吹得哗哗作响,带着刺壳的板栗炸开已经能瞧见褐色果实。
今天这运气真是好得不能再好!
观察完情况,王念麻溜地又爬下了树。
“你们在围墙边摘猕猴桃,我去前边捡板栗。”
本想摘完猕猴桃再一起去捡板栗,看太阳已经从山那边升到了半空,王念决定分开行动。
得赶在中午回家吃饭潮前回家,要不这棵板栗树的板栗肯定见不到明天太阳。
为了安全着想,王念还是把树枝全拖到了围墙边,让两人坐在那慢慢摘。
确认周围不会有什么危险后,王念立即背上背篓转身上山。
***
四十三号家属楼。
中午下班回家吃饭的人潮中施向明今天也在其中,单车的把手上还挂着两个纸包。
纸包用麻绳红纸包着,随着车子骑行一摇一晃地相当引人注目。
车子停在家属楼口,施向明满含期待地看向家门,却发现灶台前没有王念的身影。
屋门关着,广播里说故事的声音回荡。
施向明透过窗口看向屋里,两个孩子各自躺在沙发一边,好像已经睡着了。
用钥匙打开屋门,刚抬脚,立刻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软塌塌的东西,酸甜气迸发。
低头一看,施向明有些发愣。
铺满客厅的……野生猕猴桃?
在城里野生猕猴桃可是高档水果,得单位内购票才能买到,施向明就吃过一回。
可现在铺得满地都是,屋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开门的声音早就惊醒了施书文,可惜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瞧见绿色汁水被踩得飚了出来。
“爸。”
“你王念阿姨呢?”施向明把踩烂的猕猴桃捡起来丢出去,擦干净鞋底才小心翼翼地避开走到沙发前。
“王念姨又去山里背板栗了。”
“这些都是你们早上摘的?”
“嗯!”提到这一屋子成果,施书文相当得意,站在沙发一通比划:“这些都是我和妹妹摘的,放在地上晾晾。”
两人把屋子摆满用了一个多小时,摆完累得躺沙发上就睡着了。
“看你脸上这些土。”施向明哭笑不得,连忙弯腰收拾条通向厕所的路:“你带妹妹去洗干净手脸,吃点糕垫垫,爸去接你王姨。”
施书文赶忙点头,叫醒睡迷糊的施宛。
施向明问清楚地方,连忙转身出屋,先骑车去仓库找人借了个板车。
仓库跟澡堂同在一个方向,施没几分钟就瞧见了施书文所说的那片墙以及正奋力背着袋子出现的王念。
“王念。”施向明已经压低声音,没想到还是吓了王念一跳。
看清来人是谁后才咧嘴笑了笑:“吓我一跳。”接着把袋子往地上一丢:“来得正好,咱们一趟就能搬回家。”
三袋子板栗鼓鼓囊囊,还有一背篓猕猴桃。
全都搬上板车后,王念又折回去捡起刚才顺道砍的柴火全堆上车。
主打一个……坚决不浪费。
那些柴火一堆上去,两人就像是捡了车柴火回家,路上根本没人多瞧一眼。
“你捡那么多柴啊!”
刘超仙端着碗,看王念的眼神那叫一个佩服。
说话时楼梯上也有人探头出来瞧,不过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王念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刘超仙就别大声了,抬头看看楼上没人再看,这才开始动手搬柴。
“怎么……”最后一个字含在嘴里惊得都没吐出来,下一瞬刘超仙也瞧见了铺满屋子的猕猴桃。
王念:“……”
施向明:“……”
刚才理出来的路又被两孩子恢复成了原状,两人坐在沙发上吃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你早上进山捡的?”
“运气好,在墙边就碰见了一棵猕猴桃树。”王念边回答边弯腰把猕猴桃又捡起来堆到墙边:“一会儿你也来拿篮回家吃。”
“运气怎么这么好!”
说实话,看到那么些猕猴桃堆在地上,刘超仙羡慕得嘴里的饭菜都没了滋味。
在长生沟住了快三年,去山里也不下几十回,就没遇见过一回能吃的野果子,就挖点春天的荠菜也就算完了。
“下回你周六周日再进山,到时候一定叫我。”
“一定叫你。”王念笑着答应。
欢欢喜喜端了一篮子回家的刘超仙离开后又还了筲箕小白菜,说是早上胡婆婆在自家地里摘的。
王念看到菜一拍脑门才想起两个娃还没吃中午饭。
忙转身去看,又不由笑出声。
一沙发的糕点碎屑,估摸着肚子早填饱了。
“工程院的老领导来文西乡指导工作,顺道来看看我。”施向明解释糕点来源。
说顺道还是有些牵强,毕竟谁会颠簸六七个小时就为了来看看曾经的职工。
就算王念明白其中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也没细问,笑着拍拍手:“那我去煮碗t面条。”
还不等问两个孩子,两人就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连连表示也要吃。
“一包绿豆糕你们都吃完了,还能吃得下?”施向明摸摸施宛圆鼓鼓的肚子,有些哭笑不得:“别撑坏了肚子。”
肚子是饱,不过一想到早上吃的面条味,兄妹俩都觉得还能再吃。
“少给他们煮点。”王念笑。
那猪骨膏味道确实堪比现熬高汤,有浓郁的骨髓香,一放入热水就化开没有半点油花痕迹。
至于吃完对身体有什么好处,王念现在热得都穿不住外衣。
由于忙活了一早上,她也不敢肯定是猪骨膏的作用还是血液循环引起,需要多观察几天。
煮一碗面条,其中最麻烦的竟然是生火。
施向明往灶膛里边塞柴边提议:“要不咱们也弄点蜂窝煤来烧,锅炉房有现成的蜂窝煤卖,天眼看就要冷了。”
“那我去问问。”
烧蜂窝煤肯定比柴火灶要省事得多,晚上煮完饭盖紧盖子,早上起来还能有热水洗脸。
说完家里,施向明这才继续说起老领导来看望的事。
这位叫吴斌的副院长对施向明来说是父亲老师一样的存在。
当初也是他力排众议保留下了施向明研究员的位置。
看似把弟子调到山沟沟里工作,其实就是变相保护,而且厂里能亲自上手实践的机会多,正好可以增加实战经验。
此次专门前来,其实是担心施向明自暴自弃,放弃学术上的研究。
“那怎么不请吴副院长来咱家休息两天再回?”
“教授得赶回安怀市,那边还有新项目等着他拿主意,而且……”施向明忽地站起来,凑到王念耳边说:“应该是上头政策有变,教授让我安心在长生沟工作。”
有些话不能明说,吴教授只需要短短几句施向明就能懂,师徒两匆匆几句就再次分别。
“教授知道我结婚了,这是他给你的见面礼。”
一叠叠得整整齐齐的钱,有大团结有块票,甚至还有毛票。
“教授借机会贴补你呢!”王念感动,接过那叠子带着体温的票子看都没看就塞进口袋:“过几天我去买点毛线给教授织件毛衣你寄去。”
小白菜苗脆嫩,面条快起锅时再丢进锅里,跟着沸腾的开水翻滚几圈就能起锅。
王念一直没找着机会放入骨汤膏,挑面条前才顺势让施向明进屋去拿点酱油。
等人一进去,手腕翻转,猪骨膏出现在手心里。
为什么不直接放进碗里……只要是个正常成年人都能吃出这不是普通的白水面。
一块猪骨膏分成四份,循序渐进地让大家都适应这种味道才不至于被怀疑。
“面条里放点猪油真香。”
施向明立刻就吃出不同来,不过也的确按照王念所想,将原因归结到了猪油上,和两个孩子一样把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才放下碗。
“我先去上班,板栗留着我下班儿回来弄。”
中午去借板车耽搁了点时间,放下碗施向明就要赶着去上班,临走前特意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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