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去拿毽子,只是愿赌服输罢了。
“好了,东西拿到就走,她冻着了,让她好好梳洗,泡个澡。”
尚未等祁云渺想好要怎么回答宋潇呢,忽而,有一道声音自她的头顶后方传来,带着丝丝冰冷的凉意,像是今日雪地里的寒风。
祁云渺回头,瞥了眼站在自己身后的裴则。
宋潇也抬头,看了看裴则。
仿佛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跟在祁云渺身后的还有一个人。
他仰着头,凛然道:“裴大哥!”
“嗯。”裴则神色淡淡,道,“带着他们先出去,她需要休息。”
宋潇其实肚子里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还想再问祁云渺,譬如她进了国公府,是什么感觉,譬如国公府里的雪景又是如何,国公夫人有没有刁难她……
但是裴则都如此发话了。
他是万万不敢再和祁云渺多废话一句的。
笑话,这可是裴则,可是成日里冷着一张脸,大了他好几岁,总同他大哥哥在一处的裴家大哥。
京城里有大半的小孩子都知道,那不好惹。
宋潇遂抱着自己的毽子,也不再多说话,和祁云渺告别之后,便赶紧溜了出去。
一群的孩子们全都跟在他的身后,做鸟兽状散去。
祁云渺看看他们的身影,惊讶裴则的话竟有如此的威慑力。
原本叽叽喳喳的院子,在一瞬间,便只剩下祁云渺和宋青语,还有裴则。
她抱着大氅走进到屋里,把东西还给裴则。
“多谢阿兄。”祁云渺郑重道。
“嗯。”
这是裴则今日第二次听到祁云渺说这话了。
果然事与愿违,他越是不想要什么,上天便总是为他安排些什么。
但他这回好歹没有表现出与上回一般的嫌弃和厌恶。
他只是接过自己的大氅,又叮嘱道:“好好休息吧,去泡个温泉,今日哪里都别去了。”
祁云渺点点头。
她正有此意。
她看着裴则的身影,看他转身,开始重新披上大氅。
祁云渺想了想,其实今日裴则愿意来接她,她便已经很感激了,她和宋青语说的原话是先去找裴则,若是裴则不愿意来接她,那便再去找宋夫人。
而祁云渺怎么也没有想到,裴则不仅愿意来接自己,还会把他的大氅也借给她。
穿在她身上十分违和与臃肿的大氅,披在裴则的身上,却是修长与暖和都恰到好处。
祁云渺盯着裴则的身影,扒在门框上,在他离开之前,突然又道:“阿兄!”
裴则回头。
祁云渺便笑了笑,道:“阿兄再见!”
裴则一头雾水。
但见到少女倚在门框边上,笑得纯真又灿烂,如同夏日里热烈的向阳葵,他到底还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才离开得小院。
―
祁云渺这日在宋家的温泉池水里泡了许久的温泉。
这是她第一次泡温泉。
泡完温泉后,她又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和宋青语聊了许久的天。
她这一整日,当真再也没有出过小院的门。
宋夫人给她和宋青语的小院安排了一扇很大的窗户,只用支起窗户,她们便是坐在床上,也能看到漫天的飘雪。
小姐妹俩便在京城初雪的时节里,玩了许多屋子里可以玩的游戏,说了许多别的小伙伴之间的趣事。
京郊的雪从白日下到晚上,原本还只是如同细碎流沙一般的小雪,但到了后面,越下越大,每片雪花,竟都生生有鹅毛一般夸张。
她们边玩乐边赏雪,别提有多舒服了。
这一整日下来,唯一的意外是宋夫人。
原本祁云渺去国公府拿毽子的事情,宋夫人是不知道的。
她本就不许宋潇他们去靠近国公府的院墙那边玩,宋潇更是不敢让她知道,自己的毽子掉进了国公府的院子里,是祁云渺去拿的。
但也不知到底是谁说漏的嘴,温庭珧最后还是知道了。
她在傍晚时分,亲自端了热腾腾的晚饭到了祁云渺同宋青语的小屋里。
她拉着祁云渺的手,念叨了许多宋潇不懂事的话,又告诉祁云渺,她明日回家定会狠狠惩罚宋潇,最后,才同祁云渺表示了自己的愧疚同心疼。
祁云渺其实真没觉得有什么。
去捡毽子是因为她自己玩游戏输的,院墙那边也是她自己想和宋青语一道去玩的,这都不能怪到别人头上。
但是温庭珧摇摇头,看着她仍旧是满目疼爱。
围着定国公府的那堆夫人们有多难缠,她是见识过的。那群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成日里只以嘲讽他人为乐。
若非必要的场合,她也是断断不愿意同她们交际的。
而这些事情,宋潇早都知道,却还怂恿他人过去。
“定国公夫人没刁难你什么吧?”她与祁云渺问道。
祁云渺想了想,如实道:“她们笑话我和阿娘。”
温庭珧惊讶。
不过旋即,又觉在意料之中,问:“她们都说什么了?”
那些话太难听,祁云渺又想了想,便摇摇头,觉得不好说出口。
她只道:“就是笑话我和阿娘,不过我没任她们笑话,我反击回去了!”
温庭珧又是吓了一大跳。
“那你是怎么说的?”
“唔……”
祁云渺又抿紧了唇瓣。
那些话也难听,她也不好对温庭珧说。
温庭珧大致便明白了。
她拉着祁云渺,心中愧疚更上一重,陪着她同宋青语一道吃过了晚饭,这才离开了她们的小院子。
明日还要早起赶路回城,温庭珧原本打算出了院子,便回自己的主院。
但她望着夜晚的飞雪,脚步在院外停顿片刻,旋即,调转方向,又喊仆人撑伞,
她们一道朝着南边的院落走去。
―
宋家别院南边的院落里,住的是裴则同宋宿。
这日下雪,宋宿一整日都在诗兴大发,拉着裴则念自己做的诗,喋喋不休。
温庭珧进来的时候,宋宿正又做完了一首诗。
“照林?”温庭珧站在门外道。
“母亲?”宋宿抬起头来,惊讶温庭珧这时竟会过来。
温庭珧笑了笑,问:“镜宣在吗?母亲找他有些事情。”
宋宿忙朝着屋子那头的裴则喊道:“镜宣!母亲找你!”
裴则自屏风后出来,同温庭珧行礼。
温庭珧脸颊上始终挂着浅笑,等到裴则同自己出门之后,她才深吸一口气,道:“镜宣,婶母今日找你,是想说说云渺的事情。”
裴则问:“婶母是指她今日去定国公府的事情?”
是的,今日定国公府的事情,不是旁人,正是裴则喊人去告诉的温庭珧。
宋潇和宋宿虽为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但是行事作风实在相差太大,宋宿为人乐观,性情开朗,不管什么事情都勇于承担,从来不会逃避责任。
宋潇却不一样了。
他惯会躲懒,不愿意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事情,也不敢承担事情。
裴则实在有些看不惯。
温庭珧点了点头:“婶母很高兴,你能想到把这件事情告诉婶母,宋潇的确需要好好教导一下了。只是云渺那孩子,婶母是想,她今日去到国公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定国公府什么样子,你也知道,婶母是担心,她如今独自一人在家,日后国公府若是想找她的麻烦,那简直轻而易举……”
而要祁云渺搬到宋家去,她也是说什么都不愿意的。
那么今日温庭珧来找他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
“距离国子监冬日放假只有不到几日了,镜宣,婶母不知道,你们兄妹感情到底如何,只是云渺到底是裴相如今名正言顺的女儿,是你的妹妹……”
“婶母的意思,我明白了。”裴则道。
温庭珧顿了顿,看着裴则。
她的话尚未说完,被裴则打断了。
而裴则素来是个顶聪明的孩子。
她便道:“那你好好考虑一下,若实在不方便住回家里,我再想办法,问问云渺愿不愿意来宋府住几日,不论如何,总比她独自一人强。”
裴则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今夜是上京城的初雪,下了雪,却难得,月色也没有泯灭。
这是自然间极为罕见的一道景象。
在这般罕见的雪色与月色交相辉映下,他站了许久。
最后,才道:“好。”
第十七章 同居
京郊下了一夜的雪。
翌日,众人启程回京,路上比出城时要难走许多。
厚厚的积雪沿着两侧山路,堆满了皑皑,枝头树梢,全都是经过大雪侵蚀的痕迹,天地间一片苍茫,风声过处,一只鸟儿的踪影也寻不到。
辗转终于到了城门口,城门大开后,一行人便回家的回家,上学堂的上学堂,在城门口分道扬镳。
祁云渺在昨日出城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书箱给带到了京郊,是以,这日并不用回家,直接便和宋青语一道先去了宋家的学堂,待到下午散学之后,再回家去。
昨夜的京郊下了一天一夜的雪,今日回到上京城当中,却倒是还没有发现什么落雪的迹象。
祁云渺在宋家待到下午,下午时,散学回家,便果然见到林周宜已经等在家中。
祁云渺昨日已经耽误有一整日的训练,于是这日,林周宜喊她先扎一柱香时辰的马步。
“一柱香?”祁云渺诧异。
平常时候,林周宜念在祁云渺年纪小,基本都是喊她先扎一刻钟的马步,待她做完别的训练之后,再扎一刻钟的马步,她们练习便算是结束了。
但这次一上来就是一柱香的时辰。
林周宜挑眉,问道:“怎么,不行?”
“不是!”
祁云渺摇摇头,当然不能说不行。
她知道,林周宜喊她扎马步,是为了训练她身体的稳定性与思想的专注性,射箭之人,如若连自己的身体都不能控制住稳定,那射出去的箭,自然也就不能保证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祁云渺深吸一口气,便按照自己林周宜要求的,开始扎起马步。
她扎马步在相府的荷花池畔。
初来时还是满目翠绿的荷塘,在历经数月后,已经不再鼎盛,枯败发黄的叶梗裸露在清澈的池水间,原本圆圆嫩嫩的荷叶,如今全都皱皱巴巴成一团,像是她平日里练字时常废掉的纸张。
祁云渺面对着开阔的水面,目光寻找到落脚点,便专注地盯着前方,不再叫自己分散注意。
恰好如今天冷了,就算是平日里总是活蹦乱跳的鱼儿也不愿意多浮出水面,跳跃翻腾,池塘里也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是可以叫她分散注意的。
她全神贯注,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一刻钟。
―
裴则的马车到家,正是申时一刻。
他将从国子监带回来的一些东西交给小厮,吩咐他们往里搬,自己则是披了件大氅,怀里抱着一卷画轴,朝自己院子率先走去。
穿过花园时,他原本不曾注意到一侧假山旁那道瘦小的身影。
是林周宜突如其来的声音提醒了他。
“身体挺直,不许打颤!”
“扎马步就要有扎马步的样子,是不是我之前对你的训练都太宽松了!”
……
那些严厉的吼叫实在是难以叫裴则忽视掉。
他微微蹙着眉心,将脑袋偏过去,然后,便看见了假山旁正在扎马步的小姑娘的身影。
祁云渺回到家里,衣裳换成了方便训练的浅葱色。
她的面前,此时此刻正站着一个身着黑色劲装的女人,女人竖着高马尾,站在她的面前,表情俨然一个严师。
虽然之前便早知道,祁云渺在学习武艺,但裴则其实一次也不曾见过她在训练的样子。
这回不想,倒是刚刚好碰上了。
他站在荷塘这边,既然看了,便忍不住对着祁云渺多看了几眼。
祁云渺的马步,怎么说呢,扎的的确不算很好。
不知她今日是刚开始扎马步,还是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如若是刚开始,那她的水平,可以说是相当差劲,若是已经过了一刻钟,那倒是情有可原。
国子监里有武学课,君子六艺,也要学习不少有关于校场的东西,是以,祁云渺如今训练的这些,其实裴则在国子监里,基本也都有学习。
他远远地看着祁云渺,见到她双腿微微还是有些打颤。
林周宜目光严峻,盯着她一动不动,终于,她手中用来计时的流沙见了底,她才同祁云渺道:“好了,一柱香到了,起来活动一番筋骨吧!”
祁云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终于可以直起了自己的腿。
“师傅,一柱香对于我来说好像还是太长了。”裴则听见祁云渺细小的声音道。
“是我之前对你太宽松了。”林周宜双手负在身后,却是回道,“日后咱们都得按照一柱香的训练来,习武之人,若是身体不稳,便是把自己的命直接送到了敌人的手上,明白了吗?”
祁云渺只能点点头。
接下来,裴则远远地站在荷塘这侧,见到祁云渺又在林周宜的指点下,开始活动自己的四肢,筋骨。
姑娘家身体柔韧性还是要比男子强许多,许多他做起来也费劲的动作,祁云渺倒是能完成得很好。
再接下来,便是跑步。
林周宜要她围着相府的这座花园,跑上两圈再进行射箭训练。
眼见着天色已经开始逐渐变暗,但是祁云渺的训练才刚刚完成了一半。
裴则不觉轻哂。
是他小看了祁云渺。
从前只知她要学习武艺,却不知道,她是真的在刻苦学习。
她要开始绕着花园跑步,难免要路过他这边。
裴则怀里单手抱着卷轴,并不打算再继续看下去。
这晚,等到祁云渺训练结束,天色已经彻底黯淡了下来。
她告别林周宜,拖着一身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小院,方嬷嬷便与她道:“厨房今日炖了新鲜的竹笋老鸭煲,还有炸鹌鹑、炙羊肉、胭脂鹅脯,小姐快洗了手,过来用饭吧!”
“这么多菜呢?”
祁云渺张望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菜肴,有些惊奇。
自从阿娘和裴荀走后,裴则也不住在家中,家中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厨房虽然每日都仍旧有新鲜又好吃的菜肴送上来,但通常是四菜一汤,外加几道开胃的点心。
但是今晚她看餐桌,光是荤菜就有四五个,还有一些冬日难得的绿色时蔬,琳琅满目摆了一整桌,叫人应接不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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