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日穿的衣裳,是一身祁云渺在上京城时几乎不曾见他碰过的孔雀羽色绫罗,绸缎丝滑的光泽在春日斑斓下尽可浮现,刺绣装饰,无不用心。
“晏酬已。”祁云渺忍不住道,“你今日穿的倒是好看!”
晏酬已眉眼一弯,双眸中便是有万千光阴流淌而过。
“多谢祁姑娘夸奖,我也觉得今日这身不错。”
他竟说他也觉得不错?!祁云渺双眸顿时都亮了起来。
在上京城时,她何时能听到晏酬已对自己如此自信的评价?看来这金陵城是真的不一样。
金陵是他的老家,便如同青州还有钱塘之于她的存在一样,祁云渺十分能理解,一个人回到自己的老家,便如同鱼儿入了水,倦鸟飞回了山林。
她喜欢这般自信的晏酬已,和他肩并肩走着,不禁越发地谈笑风声,一路又说了许多的话。
待去到晏家,晏家父子已经摆好了酒席,祁云渺也算是又见识了一回,何为首富的排场。
看着晏家在金陵城中的院子,祁云渺想,若是单论财力,只怕晏家是比整个陵阳侯府和整个相府加起来还要多的。
晏家在金陵的宅子,占地足有半条街,宅子之中,各色文玩器具,大小摆件,皆是她也可以认出一二的闻名程度;至于另外的半条街……那是他们家的丝绸总坊和铺面。
也就是说,其实面前的这一整条街,都是属于他们家的。
再看他们的宴席,从如今这等时节难得一见的新鲜野生鲥鱼,再到山里最为鲜美的各种菌草,从山珍到海味,席面上是一样不缺。
纵然祁云渺在上京城,这些席面也算是见得多了,可桌上边摆的酒,她却又是不曾见过的。
晏酬已便与她介绍:“此酒名为金陵春,是金陵特有的美酒,每一坛都得在外边标记好年份时日,埋于树下十年之后,方可取出品尝。”
“每一坛都要埋十年?”
祁云渺咋舌,掐指一算,她如今还尚未活过两个十年呢。
真是有意思,一坛酒,竟就抵得过她半数的年岁。
她对于晏家,一切都很稀奇,在晏家的第一日,吃饱喝足之后,便喊晏酬已带着自己在家中转了一大圈。
这是祁云渺和阿娘第一次在金陵逗留,因为有晏家的招待,她们便在金陵待了也足有半个月。
这半月间,晏酬已带着祁云渺,几乎是把整个金陵城都给逛了一遍,从城内到城外,从大街到小巷,就连金陵城内最为昂贵的丝绸铺子,还有最为便宜的丝绸铺子,他都带着祁云渺走了一圈。
他为她介绍金陵的风土人情,为她介绍秦淮河以及栖霞山的秀美与壮丽,不论祁云渺是想要去哪里,看什么,他都能一一为她准备周全。
这半个月间,祁云渺可谓是全身心得到了放松,别提过得有多舒畅了。
当然,她这些日子,也不是全然白吃白喝,晏酬已的弓箭射术,她每日里也都对他多有督促,多有指点。
两个人时常出双入对。
若非是这一日,阿娘突然提醒她应该走了,祁云渺觉得自己在晏家,也可以过得乐不思蜀。
离开金陵是在四月底。
祁云渺跟着阿娘在晏家用过了最后一顿饭,晏家父子便又亲自送她们至渡口船上。
“对了,云渺,我过几日也得去一趟钱塘,到时可以去找你吗?”在送她到船上之后,晏酬已问道。
“你要来钱塘?”祁云渺惊喜,“那自然可以了!这几日你在金陵这般照顾我,等到了钱塘,我做东,带你四处逛逛!”
“好!”晏酬已笑得神采飞扬。
由于这半月间,两人几乎每日都在一起,晏酬已在征得祁云渺同意之后,对她的称谓总算是从半生不熟、总是带着一些腼腆的祁姑娘,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云渺。
祁云渺和晏酬已约定好钱塘相见的事宜之后,目睹着晏酬已下去船只,只留她和阿娘还有一堆的护卫在船上,逐渐离岸边越来越远。
眼看着岸边的人影又开始模糊,沈若竹饶有兴致地看着祁云渺,道:“小晏倒是个值得交往的好朋友。”
“嗯!”
祁云渺对于此事,深表赞同。
她回头看着阿娘,忽而问道:“阿娘,您和晏成柏当初做同窗时,他是欠过您人情吗?”
“嗯?你怎么知道?”沈若竹问道。
“哎!”祁云渺叹气。虽然这几日在晏家过的很开心,但她也不是毫无察觉,晏成柏对她们招待得实在过于热情了,再加上先前宁王之事,若非是他欠了阿娘极大的人情,祁云渺实在想不到,他为何要如此盛情款待她们。
“就不能是他本就为人热情?”沈若竹反问道。
“那可不是。”祁云渺有模有样道,“我这几日都注意过了,晏伯父是个相当注重礼数与规矩之人,对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十分有分寸,若真要说,他当是个儒商。若非是情况特殊,他定不会如此!”
沈若竹便抿着笑,点了点祁云渺机灵的小脑袋瓜。
她和晏成柏的事情?那其实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祁云渺都已经及笄了,晏成柏的孩子,
也已经快要弱冠,若非是逼不得已,沈若竹想,她是绝对不会再拿二十多年前的事情,去麻烦一位早已没有联系的同窗的。
虽说是同窗,但是沈若竹当年在钱塘,和晏成柏的关系可算不上好。
倒也没有别的什么缘由,他们俩单纯是性子不合。沈若竹自小便偏好结交单纯的人,不论是为人还是处事,她都希望自己的朋友能抱有一颗赤子之心,热爱生活,朝气蓬勃。
而晏成柏年少时为人,太过阴沉,心思极深。
“阴沉?”祁云渺边听着自家阿娘描述,边觉得,自己似乎不能将阿娘口中的晏成柏和自己如今见到的晏家伯父,很好地联系起来。
沈若竹便笑了:“想不到吧?人总是会变的,你见他如今一副文质彬彬,儒雅随和的样子,但是在年少时,他被家中送至钱塘念书,满肚子皆是怨气,可不好相处。”
“对了!”祁云渺听自家阿娘提到此事,忙想起问道,“阿娘,为何晏伯父明明是金陵人士,却要到钱塘来念书?”
“这正是他阴沉的原因了。”沈若竹道,“你这位晏伯父啊,是被家中继母驱赶至钱塘来的。”
“啊?!”
祁云渺震惊之余,觉得自己大致懂了。
所谓富豪之家,也不是从始至终都如她今日所见到的这般,后宅安宁。
在晏成柏还不是晏家当家的时候,他只是晏家的一个小少爷,失了亲娘,得了继母,继母待他不好,生下自己的亲儿子之后便在晏老爷的身边吹着枕边风,哄他将长子给送到了钱塘外祖家住着。
明明他们晏家在金陵家大业大,有着数不清的铺面同宅院,但是如此之大的家业,却没有一个可以容长子屈身的地方,非得把他送去钱塘。
换作是她,祁云渺想,她也得怨气冲天,这实在怪不得年少的晏成柏。
不过观晏成柏如今的模样,祁云渺问道:“那后来可是晏伯父成功得到了整个晏家的家产?他是得到家产之后,性情才逐渐变成今日这般温和的?”
“他性情是何时变成今日这般的,我不知道。”沈若竹失笑着摇摇头,面对女儿的问题,只道,“不过他得到了最终的家产,这事是真的。”
祁云渺眼珠子转了转,看着自家阿娘讲话说一半留一半,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吹着甲板上的江风,觉得自己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
“啊!阿娘,我知道了!”祁云渺道,“晏伯父挣回来的家产,有你帮忙的一份力,是以,他才这般对我们好,是不是?”
第一百一十六章 晏酬已:你是我最好的……
祁云渺的思绪实在有些过于跳脱,没头没尾的,沈若竹觉得自己快要跟不上她的步伐了。
不过……还真叫她给猜对了。
见祁云渺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实在好奇她和晏成柏的过往,沈若竹便趁着江面清风,索性与她系统地告诉了一些。
因为晏成柏初到钱塘时,正是性子沉闷不爱交际的时候,他的样貌又同如今的晏酬已一般,不算特别出众,是以,在俩人初做同窗那会儿,沈若竹对于这位姓晏的同学,实在是没有什么印象,也没有很深的交集。
真正记住晏成柏这个人,是有一回,沈若竹同诸位伙伴们一道去钱塘郊外踏青,谁都没有想到,就在钱塘的郊外,他们几个人会碰到单独出行的新同窗,晏成柏。
少年明明生着一副阴沉相,在遇到恶霸欺凌弱小时,却居然也会站出来,坚定地护住弱者。
沈若竹于是便对他刮目相看了一些,同时,也记住了这个人的样貌,还有他的名字。
后来再回到学堂,沈若竹才发现,原来这个叫晏成柏的新同窗,虽平日里沉默寡言,但是做起学问来,却是不错。
沈若竹虽是女子,但是从小在学问上的成绩,可不输男子,晏成柏的课业,在夫子口中说来,便是与她不相上下。
沈若竹记得很清楚。
夫子有时夸赞他们的文章,便会将他二人一并提起。
这又是同窗,又是成绩旗鼓相当的对手,逐渐一来二去的,沈若竹总算是对晏成柏的印象一点点清晰,又牢牢地深刻了起来。
不过他们之间的关系,仍旧怎么也称不上熟稔就是了。
而再到后来,沈若竹之所以能在晏成柏争夺家产时为他出上一份力,也是纯属运气。
晏成柏的父亲去世时,晏成柏还住在钱塘,他的继母有意将此事给瞒下来,带着自己生的儿子先继承了家中的产业再说。
但是家中有为晏成柏着想的老管家,想办法通风报信,还是将消息递到了钱塘。
晏成柏要偷偷回金陵,却苦于一路上怎么都会被继母发现,恰好,当时沈家有船只也要去金陵,沈若竹便将晏成柏悄悄安排进了自家的船只,喊自家阿爹带着他悄无声息地回去到金陵了。
在沈若竹看来,这只是很小的一桩事情,但在晏成柏夺回了家中的产业之后,却还是亲自到钱塘来,对她和阿爹都进行了一番感谢。
他还特地讲,他可以许她一个愿望,若是将来她有需要,他定会帮她。
……
虽然认识的年岁久远,但是沈若竹和晏成柏之间的故事,是真的没有多少。
尤其后来沈若竹不出几年,便跟着祁琮年嫁去了青州,他们之间的联系,便也可谓是彻底断掉了。
从晏成柏口中得到的承诺,沈若竹原以为自己是一辈子都用不上了,实在不想过了这十几二十年,却又派上了用场。
金陵到钱塘虽然距离很近,但水路也得走个一两日,沈若竹和祁云渺简单讲述完了自己和晏成柏的故事,故事说完,恰好,钱塘也到了。
祁云渺听得频频点头,边下船边感叹:“所以还是得多行好事,这样自己有需要的时候,这些好事也才会反馈我们,阿娘,我说的对吗?”
“你说的对!”
沈若竹牵紧女儿的手。
纵然好心不是每一次都能得到好报,但是因噎废食的事情,她不会教祁云渺去做。
多行好事,这四个字不论何时,都是值当且又正确的。
―
终于又回到了钱塘。
祁云渺和阿娘上一次离开钱塘,是六月份她过完及笄礼之后,跟着越家的人马离开,这一次回到钱塘,还不足一年。
纵然上京城不差,但是钱塘的气息对于祁云渺来说,总归是不一样的。她下了船只,进了家门才发现,自己有多么地热爱这片土地。
沈若竹已经答应祁云渺可以自由自在地去游历四方了,此番回到钱塘,祁云渺便要开始准备接下来出门的事宜。
她和阿娘都打算好了,等到她们回到钱塘之后,先休息一个月,好好陪陪外祖父和外祖母,再接下来,祁云渺便不论想去哪里,沈若竹都不会阻拦。
祁云渺其实还尚未想好自己离开钱塘的话,要先去哪里。天下山川,她想去的地方,那可真是太多了。
这一个月的期间,她可以好好做个规划,等到规划好了再出门。
回到钱塘的初始几日,祁云渺因为有许多同窗需要相聚,便一连好几日,不是在家中陪着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在出门去参加聚会的路上。
对于祁云渺去了一趟上京城的经历,她在钱塘的小伙伴们都好奇得不得了,纷纷要她告诉上京城里都有哪里好玩的,陵阳侯府里又有哪些有趣的事情。
是的,祁云渺的阿娘嫁过了宰相,又嫁侯爷,如今又同侯爷和离了的事情,在如今的钱塘城中,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但是无妨,在钱塘,可不会有人将此事当做触霉头的事情来讨论。
国朝素来提倡女子在丈夫去世之后二嫁三嫁,江南女子地位也高,一个女子,在丈夫死后,又能嫁宰相,又能嫁侯爷,不管是同宰
相还是同侯爷和离之后,对方都会派护卫护送其归家,可见其本事之大,手段之了不得。
虽然祁云渺未有多问,却也知道,她和阿娘不过回到京城几日,却已经有媒婆盯着阿娘,要上门来继续为阿娘选择夫婿了。
当然,这些人阿娘一个也没理就是了。
祁云渺和自己的同窗伙伴们聊了许多关于上京城的事情,身为同窗之中唯一去过了两回上京城的人,她如今在伙伴们之间的权威,可是高得厉害。
这日回家,祁云渺照例带了城隍庙门口的炙羊肉回家。
她原想着,阿娘今日一大早便去了铺子里,傍晚回来只怕是累了,她将这热腾腾的炙羊肉带回去,送一份给阿娘,也好为她解解乏。
却不想,她刚回到家,便见一个媒婆模样的胖女人,又坐在厅堂之中,苦口婆心地对着她的舅舅和舅母说些什么。
祁云渺以为这又是来给阿娘说亲的,便懒得理。
可人家媒婆一见到她,双眸立即焕发出无尽的神采。
祁云渺顿时后退一步,只觉大事不妙。
果听那媒婆拉着她便道:“这位便是沈夫人的女儿了吧?正好,那王掌柜的儿子也未婚配,今年马上便要弱冠了,若是母女俩能一道嫁过去,母亲嫁父亲,女儿嫁儿子,那未尝不会是一段佳话……”
好嘛,祁云渺大惊失色。往常上门的,都是为阿娘单独说亲,如今这位,竟是同时将她和阿娘的主意都给打了。
她拼命克制住自己没有直接朝着这位媒婆动手,劈手夺过她今日带上门的东西,将人连东西,全部都赶出了门外。
原本好好的一日,因为这位媒婆的事情,祁云渺气的不轻,夜里饭都少吃了半碗。
但是她也不能生气过久,因为第二日,晏酬已便果真如他所说的那般,到了钱塘。
她们在金陵时,晏家那般盛情款待,如今他到了钱塘,带着一堆的手下,虽然祁云渺请他住在家中是不太方便了,但是请他到家里吃一顿饭,那还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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