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鼻的药味从卧房外传来:“阿誉,药好啦。”
屋外,白乐妤素手小心端着冒热气的瓷碗,走进屋子,比之前瘦了许多,着装也更朴素,青兔子紧随在她脚边。
对于有意识的人来说,他们会发觉时间跳转,对于无意识的人,他们会在脑海自动填充经历。
躺在床上的方誉头脑昏昏沉沉,思维混乱,不过一晚上,他的身体怎么了?不会是林曜和谢渊寂成功了吧?不不不,疼的不止下半身,是浑身都……小白呢?要去找小白……
“阿誉,药好啦。”似乎是白乐妤的声音。
温暖的气息靠近,方誉本能攀上去,他想问发生了何事,想知道她是否安全,似被刀片划割的喉咙却只发出了几个不成字的音。
“我扶你。”白乐妤搂住方誉的肩,将他半躺半坐地靠在床头。
方誉吃劲地撑开一丝黏在一起的眼皮,看清白乐妤此时形象,一怔地握住她的手。
“再抗拒我也不会同意你不喝药的哦。”白乐妤坐到床边,原本置在床头的桌子已经没了,在这段跳转的时间内家中境况急转直下。
她拿开方誉的手,端起药碗,放到方誉嘴边,按住他的后脑,强迫他喝。
喘不过气的胸膛剧烈起伏,方誉吞咽着,试图从混沌的脑海中理出些信息。
他不是个不规矩的人,也不惧怕药苦,为何按白乐妤的说法,他身体不适,竟不愿喝药?还是她亲自熬的药?
除非,药没用。
他不想她浪费钱,浪费精力。
“小白,我的病……”
“不准再说丧气话!”方誉刚想问询,白乐妤骤然拔高音调,快速逼着他喝光了苦药,随即紧紧抱住了他,埋在他肩头压抑着哭音道,“会好的,不就是瘟疫。”
那场不停歇的大雨连下百日,百日后庄稼尽毁,饥荒四地起,此后鼠患、疠疾、霍乱等等接踵而至,昔日安和的人间转瞬满目疮痍,哀鸿遍野。
洪时代尚未出现修真者,人就只是人,在这个古老的年代根本无力抵抗瘟病,方誉隐约感觉这或许与魔要讲的故事有关,可他没精神再想更多,他快要不行了。
他想推开白乐妤,既是会传染的恶疾,小白,远离他。
白乐妤却不肯,她牢牢抱着方誉,甚至强硬地摸他的头发,像在劝不懂事的孩童。
明明是她不懂事。
小白,我或许撑不到这场戏唱完了,若我在洄游虚境以意识形态死去,即是彻彻底底的消亡,和我爹一样,不会有来世了。
小白,离我远点啊,我不行了,你得撑下去啊。
小白,放开我吧,你喜欢的不是方誉。
“阿誉!阿誉!”白乐妤唤了几声,扶着奄奄一息的方誉躺下,给他盖好被子,盯着那张病气缠绕的脸,嘴唇紧抿,极力忍在眼眶打旋的泪水,“阿誉,你休息会儿,我去找大夫。”
她站起身,叮嘱在床上的兔子和猫,“小青小黑,你俩乖乖待这里不许出门,还有,不许让阿誉真的睡着,他要真要睡,你们吵他打他都可以,来,和我击个掌。”
拍了下兔子和猫抬起的腿,白乐妤急匆匆出了房门。
黑猫想跟上去,被青兔踩住脚,林曜眼神寒冽:“现在外面到处是饿疯了的人,你一只猫出去只会被生吞活剥,别给她添乱。”
谢渊寂瞅了眼快死的方誉,躁动不安地踩了踩被褥:“我不懂,洪不是有神有佛吗?他们屁用没用啊?”
第143章 不该为我折在此处……
确实没用,不过也不能这么骂,妖帝曾指出过,妖和人在过去是平等关系,神佛实则亦然。
除少部分后期从妖族魔族等种族修炼出的仙神,大多数神佛均是天地初开时诞生出的有能量生物。换言之,古时期的神佛和凡人没有上下层阶级区别,都只是一个“物种”。
是后来神佛消失,人类中开始出现修真者,有了飞升成仙的说法,神佛才在历史演变中被奉上高位。
而洪时期几族平等几乎互不干涉,人间建有祈福庙宇,是因神佛毕竟拥有大能,会在有邪祟作乱时出手镇祸,但其他情况通常不会干预。
厨房里,白乐妤掀开米缸的木盖,缸内是一层包裹一层的袋子,都是空的,她一直翻到最下面,取出藏在最底下的包裹。
她明白,无需指望神佛,凡人自身就有不容小觑的厉害之处,顽强坚毅的凡人们,无论多少次衰落都能重新爬起。
她也相信,一百年,一千年,凡人终究能熬过浩劫谱写生生不息,但她活在当下,她的家人活在浩劫中,等不起那遥远的未来。
白乐妤打开包裹,里头是一些蔫巴的叶子,从窗户看,她家院口原本的草栅栏已经秃了。
饥荒让全人间没了米粮,这些昔日无人问津的草叶子如今比珍珠还昂贵,白乐妤捧出一些,用布包好藏进怀里,余下的重新收起藏回缸中。
她锁好门,快步离开家,去往城中医馆,一路上哀嚎阵阵,恶臭熏天,无论胡乱躺在街道边的乞丐,还是行走的百姓,脸上都斥满被绝望吞没的痛苦。
路边树木尽被薅秃,有人趴倒在树干旁,死气沉沉地啃着树皮,还有人掏着蚂蚁洞,指尖全是灰和血。
小心护着怀中珍贵的叶子,白乐妤走进医馆:“大夫,去我家看看我夫君吧。”
她不是第一次来了,馆中大夫已经记住了她,一看到她就长叹气:“姑娘,你家相公得病很久了,何必再强拖下去。”
“我带了吃食。”白乐妤将草叶包拿出来,放桌上推给大夫,“你去看他,或者开药。”
大夫按住草叶包:“没人能治好这个病,你拖一日,拖三日,有何区别。”
白乐妤定定道:“有区别,我多拖一日,他多活一日,也许就能等到治病的方法。”
大夫唉声叹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顿了会儿还是将食物收下:“我帮不了你,但听闻观音庙口有人在派发神药,号称能治百病,不如你去看看,这吃的就当我给你提供的情报费。”
听得出来,身为大夫,她压根不信有药能医百病,只当卖给白乐妤一个期望。
白乐妤也不信,还是和大夫讨了些药,走出医馆后在门口停了停,盯着观音庙方向咬唇,最后仍跑了过去。
美好的希望总是诱人,观音庙口排了一条看不到头的长队,重病的咳嗽声此起彼伏,有人领到药从尽头走出,手里拿着一片不知道什么东西,红色的,似乎还在滴液。
方誉状况很不好,白乐妤心里着急,等不及排队,一个一个地求过去,等她排到庙门口,才注意到发药的姑娘她竟然见过面。
正是那位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阿羽。
她眼睛一亮,以前见到阿羽,白乐妤会觉得诡异,为何外人对她俩同样的相貌毫无反应,然此刻见到阿羽,她只有喜悦。
这个被称作阿羽的女子,可是住在沧海以东的能人啊,不论神仙妖魔,均有本事救人!
阿羽还记得白乐妤,看到她双眼一弯,扬起灿烂的笑:“是你哎?你还活着!”
白乐妤盯着她手中的“药”,离近后才看清那像是一片肉,她之前怀疑发药的人是骗子,但现在发药人换作阿羽,兴许这药真有用!
看见白乐妤眼中灼热,阿羽挑眉将药递给她:“拿到就走吧,你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呢。”
“谢谢。”
急匆匆道完谢,白乐妤拿着药拔腿狂奔,街道荒芜,海风冷冽,但她心中的激动却绽成花,她几乎能确定这药真能医好方誉,阿誉,阿誉,撑住,我马上就到家了。
“喂。”家里,靠在床柱旁等待的黑猫站直,伸腿戳了戳方誉,瞪圆红瞳。
“喂!林曜,他好像要没气了!”
黑猫跳到方誉胸膛,对着他的脸咚咚捶了几拳,“别睡啊!死秃头!你要在这里死了,就真的死了,魂飞魄散!虽然我很烦你,但没想让你死啊!是吧林曜,你也这么想吧,快来帮忙。”
林曜:“我不这么想。”
谢渊寂:“……”
黑猫一尾巴砸到方誉脸上,“你要不帮忙,回头我跟你姐告状!”
青兔这才动作,一脚将黑猫踹到旁边,蹲到方誉脸庞,扬起爪子:“你这样太轻了,叫不醒他。”说罢,林曜冲方誉那张病气也i丽的脸狠狠挥爪,直接划出五道血痕。
谢渊寂张张嘴,刚想感叹林弟弟真狠,却见林曜绷紧前肢:“他没反应。”兔头埋到方誉鼻尖,又抬起来,“可以倒数了。”
病榻上的方誉气若游丝,他好似能听见耳边两只动物在吵,似乎他们还打他了,但他没力气分析情况,也感觉不到疼痛。
此前他还能感到疼。
大概,是真要死了吧。
小白……
嘭地一响,白乐妤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手中攥紧的药往地板滴落一滴红液:“阿誉,我回家啦。”她跑到没法给她回应的方誉身边,泪水一下就在眼中蓄积,“我找到药了,你有救了。”
她这么说着,却连手指都在颤栗。
再好的药,也得病人吃得下去,方誉根本就只是苦撑着一口气,已经和死人差不离了,哪还有张嘴吞咽的能力。
白乐妤摊开攥药的手掌,谨慎的人首先该检查药物为何、是否有效,现下却没有她谨慎的时间。
她举起手,咬住药俯身,吻住方誉。
“喵!”
“咕!”
药只有一份,且不提有没有用,强行喂方誉吃了,她怎么办?嘴对嘴肯定会传染的啊!
这时候比起妒忌,林曜和谢渊寂更担忧白乐妤的生命安全,一兔
一猫疯了般地去拽她,可白乐妤就算被扯痛头皮都不管不顾。
那片像肉的药咬在嘴里更像生肉,不腥,反倒是甜的。
浑浑噩噩的方誉有一瞬清醒,感知到口齿间异物,立刻和林曜谢渊寂有了同等的焦急,小白,小白,小白……
你值得一段长远的人生,不该为我折在此处。
快要死的方誉,在这一刻奋力仰高长颈,回吻住白乐妤,打伞要打两把,在外面牵个手都会不好意思的他,此时此刻顾不得林曜谢渊寂还在旁边,用着回光返照般的力气,亲吻着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念的小白。
瘦长的食指伸高,抚过白乐妤左耳软肉,若是在外界,她的左耳会戴着情丝缠。
方誉曾经认为,他们间的羁绊可以是友情,他也一直以此定位,但好像,他僭越了。
指尖沿着耳垂滑落,勾碰到白乐妤脖颈,逼着她吃下了唯一的药。
白乐妤喉咙一动,愣了愣,抬眼看向方誉,他瑰丽苍白的脸轻绽温和的笑,柔声对她说:“无碍。”继而,那双上翘的狐狸眼永远闭上。
方誉,故。
无碍!你死了哪里无碍!
“阿誉,睁眼,再不睁眼我要娶别人了。”白乐妤摁住方誉两肩,先愣怔了一下,巨大的悲伤极缓地靠近,随后猛烈爆发,“你醒来啊!你疯了吗!以后谁给我做饭,谁给我浣衣,谁耐着性子听我发牢骚!”
白乐妤摇晃着方誉,总是温柔纵容她的人却再也不会给她反应。
疼痛犹如猛兽的利爪攥住心口,白乐妤停下晃动,伏在方誉冰冷没有生气的胸膛,清晰认知到他的死去,她也仿佛没法儿喘气,半身发颤。
小兔小猫担心极了,咕咕喵喵地想要安慰。
这时,白乐妤抬起浸着泪水的脸:“林曜,谢渊寂?”
真正的白乐妤,苏醒了。
第144章 后世争论兽神之死,却……
她是被方誉的死刺-激挣脱了魔的控制,醒来后便在床边站着,林曜本以为恢复记忆的白乐妤会骂一声,或因知晓方誉再无来世难受,可她只是淡然地抹去脸颊泪渍。
白乐妤理着乱掉的乌发,像在整理思绪,然后轻弯嘴角道:“看来我放了一段时间假。”
她将和方誉在一起的日子描绘成了假期。
适才亲眼目睹他们亲吻产生的嫉妒,都不及此刻半分。
林曜冷漠地瞄了眼床榻方誉尸身,好在他已经死透了,谢渊寂也暗戳戳这么想。
“现在假期结束了。”白乐妤将扎垂在胸前的头发松开,捋到背后,从无忧无虑的采珠女变身壮志凌云的白教主,“这里是洄游虚境,魔搭建的假戏台,人们扮演着不同角色,将故事唱完就能脱离。”
她了解状况,不过魔究竟要唱哪出戏仍悬而未解,他们几个只是填充戏台背景的不重要炮灰,白乐妤逐一回忆这段时日的见闻,从中剥出关键。
首先是沧海东边,燕贞和另一部分的她饰演的阿羽来到人间。
接着白乐妤碰到了留有记忆的妖帝。
再之后连月下雨,浩劫降临,阿羽再一次来到人类居地派发“神药”。
妖帝不会无端保留记忆,“虚境之前在争议兽神之死,或许魔建立洄游虚境就是为让妖帝见证真相。”白乐妤不确定地猜测,“是真是假,我们去问问妖帝便知。”
她大胆猜想,燕贞或者阿羽,其中一人即是兽神。
白乐妤弯腰将青毛兔子抱起,摸摸它绒绒的头,“外面人吃人,躲我衣裳里吧,也不知你俩有无记忆……”
她将林曜化成的小兔子塞进腹前衣服里,小兔子露出一只柔软的兔耳,又伸爪将耳朵拽回去。
一个肚子可藏不下两只动物,白乐妤有点为难地看向黑猫,黑猫抬起两个前肢,做出讨抱的样子:“喵~”
“好吧,我试试看能不能塞。”白乐妤俯身抱猫,黑猫攀上她的肩,扬头舔了舔她的下颌,似在安慰。
自醒过来后,白乐妤就没看过方誉的尸身,她在刻意回避这件事,谢渊寂平时粗枝大叶,却在她身上格外细心。
黑猫舔完,灵活地跳到她肩头,从后领钻进她背部的衣衫里。
反正白乐妤又不清楚他有记忆,舔什么的,丢人的是猫,可不是他谢渊寂!
白乐妤手捧着藏腹部的兔,后背撑着藏背上的猫,忍俊不禁:“你们这样显得我既大肚又驼背哎。”
腹前,被暖呼呼的气息包裹,贴在软绵小腹的青兔不好意思地摁住两只耳朵。
背后,隔着里衣,猫尾不经意地扫过脊柱沟,旋即整只猫抱住尾巴蜷了起来。
“走吧,我们去海边找妖帝。”
其实这时妖帝并不在海边,好逑城观音庙前散药散了数个时辰,阿羽姑娘站起身,冲那些头缠阴云的病人们阳光地笑:“今日药没啦,大家伙儿明天再来吧。”
妖帝藏在一间房屋后,蓝尾变成人类双腿:“这怎么还有一个白乐妤?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
他的身旁有一团晃动的黑雾,是妖修体内魔的集合体。
“白乐妤那家伙,身边全是保护她的人,定是他们一起救她,弄巧成拙裂开了她的意识。”妖帝忍不住嗤笑,蓝发垂落身前,让他不由自主想起白乐妤那句“蓝色也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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