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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水将她完全淹没，岛屿在湖水中降落，落到深不见底的湖心。
她原本并没有窒息感，但不消片刻，无数狰狞模糊的黑影从四处钻出来，她的呼吸开始发紧。
它们身前都是化为人的强大妖兽，死亡之后，人的肢体和妖兽的毛发犬齿虬结在一起，仿佛是造物主随意将人身和兽身如同缝合在一起，造出了一团四不像的怪物。
音折只能从一些狼牙虎纹这些零碎的特征中，观察出属于什么妖兽。
“痛苦啊――”
“恨啊――”
“食物、食物――”
它们在地狱莲海当中沉沦挣扎，不得解脱。
见到有活气的音折，齐齐扑了过来，血口大张，就要将音折撕个粉碎。
音折抽出捆仙索，然而那锁链却什么都无法束缚中。
眼看血盆大口已经逼近自己的脸，音折几乎能看见那狼兽嘴中挂着血丝的利齿，利齿一层一层打开。
她眼疾手快，激发天灵龟。
可那防护罩在这些怪物面前宛如无用，它的巨齿一口将音折的脑袋吞下。
“主人，音折小姐呢？”
偃奴端着一盏清茶进来，将托盘搁下，好奇地左右望着。
印象中，那位妖蛇小姐总是陪在主人左右。
可今日不知为什么不在。
姬梵端起茶盏，饮下。“在莲海里。”
是莲海里，不是水月镜天。
偃奴木头眼珠子因为生涩而卡顿了一下。
“莲海里么？万一被水里的那些怪物们折腾死了怎么办？”
这位木头人偶可不是担心音折，它着急的是姬梵。
“她关系着主人的魂骨呀，可不得有失！吊柳大人不也还没研究出取出魂骨的方法么。”
姬梵淡淡说：“被那些妖魂攻击死不了，顶多变成痴傻罢了。”
偃奴忧心忡忡：“变成傻子可怎么办呢？”
“变成一条傻蛇不是更方便么。”
姬梵微微一笑，把玩手里的茶盏，雨青色的茶盏中倒映着他淡漠的眉眼。
睥睨的眼神，仿佛隔着这茶水凝视在湖中生死一线的音折。
指腹转动着茶盏，盏中水也掀起微微涟漪。
“可，主人和她五感相通，这种酷刑，主人难道也要承受吗？”
“你忘了，我自那天起，便无时无刻忍受这样的痛苦，甚至更加强烈……”
想到一些往事，他眼神晦暗，眸光阴沉。
“主人打算将她关多久呢？”
“十天。”
“十天？！”
偃奴这下真大吃一惊了。
“主人，从没有人在您的领域莲海内保持神志超过五天。那些千千万万含恨的妖魂们，会将她的魂魄神志撕成碎片！”
“我说过，变成痴傻很不错。”
姬梵长臂一展，作画般的将盏中茶水泼洒一地。
他脸上噙着初雪后凛冽霜寒的微笑：“妖兽，生来卑贱，我怎么会受其所掣肘。像这杯茶盏，空空如也，我也许勉强相信她几分。”
他想起梦里万妖窟里的蛇妖，狡诈难缠，在他被关进去历练一年期间，追杀了他半年，令他狼狈至极。
一个梦提醒了他，妖兽始终不可信。
他要处理掉这条涉及自己安危的妖蛇。
偃奴已经将音折看作活死人了。
空有身体没有神志，和活死人无异。
就连它一个木人偶，也是被主人放入了生魂，才会如此灵动聪明。
偃奴人性化地叹一口气：“希望音折小姐不要变成只会流口水
的傻蛇，这样我不好打理。主人喜洁，也会厌烦她的。”
莲海中的音折哪里知道自己已经被判处了“失智”的死刑？
她现在正承受着有始以来从未有过的痛苦。
那些怪物是咬掉了她的头颅，但又没有真的咬下，她的头颅还好好地顶在肩膀上。
可是那一瞬间，她真的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咬下了。
那种清晰真实的痛苦：利刃咬破皮肤，深深嵌入脖子当中，血肉被撕咬，血管断裂，骨骼破碎，整个脑袋被它吞入口中。而后，被密密麻麻的犬齿反复啃食。
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脖子“咔吧”一下断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
音折尖叫起来，一瞬间化为原形，变成一条一米长手臂粗的黑蛇，仓皇逃窜。
然而，这偌大的黑色湖海当中，并没有一个真正的安全区。
没有一个能给她躲避的角落。
她无处可逃，全是妖兽魂魄。
每只妖兽都对她的生魂垂涎欲滴，要饱尝一顿。
它们并不能真正撕咬下她的魂魄，但是却能让她感受到比**撕咬还要剧烈的痛苦――那痛苦直达灵魂。
她不断地被撕咬，蛇身被豹兽一口咬断成两截。
她被鬣狗的魂魄撕下蛇皮，她感到自己的皮也被撕掉了。
她在惨叫，哀嚎，在莲海当中生不欲生，死不欲死的挣扎。
而这一切，嘶吼声、波涛翻涌声、逃命求饶声，秘境领域的主人姬梵，全听在耳朵里。
他抹去对莲海对注视，消去耳边的惨叫，开始修炼。
并且，等待十天后的“收尸”。
第36章 万魂噬咬（二） 小蛇不想变傻子……
四喜四五天没见到音折了， 也没看到她留下来的任何讯息。
原本两三天没见着是常有的，但是五天不见，她察觉到不对劲来。
她担心极了， 晚上在房间里反复踱步，想起自己的父亲，心里害怕得睡不着觉。
第二天，她终于下定决心，鼓起勇气， 前去水月洞府。
望着那座云雾中的洞府，她擦擦汗， 爬上山后，敲了敲门。
偃奴打开了门。
四喜来过，知道这个人偶是洞府里的管家， 客气询问：“您好， 您有见到音折姐姐吗？”‘
偃奴说：“音折小姐历练去了。”
四喜：“历练去了？她没有说过， 您知道是去哪里了吗？我很担心她。”
偃奴摇摇头，认真地说：“不知道，不过也有可能死了吧。”
四喜仰起头， 两只丸子剧烈震颤着，手指着偃奴大怒：“你胡说八道什么 ！音折小姐才不会有事！”
偃奴看着这个小童子，很想戳戳她团成球的发髻。
“偃奴没有说错啊， 秘境历练常有死亡之事。你就是那个音折小姐捡的小丫头么， 趁早换个主人吧。”
“音折是我的姐姐！也是我的恩人！我才不会恩将仇报。你这个脑袋不灵活的木头人！音折姐姐也不会不告而别，她到底去哪里了？你快点告诉我！ ”
偃奴见她简直要攥起肉包大的拳头扑到自己身上来了。
它躲也不是不躲也不是。
“你说！你说！该不会是音折姐姐死了吧？”
四喜抓着它袖子， 颤抖着问，她的眼睛顿时含上两泡泪水，声音也哽咽了。
偃奴没有皮肤， 但也觉得浑身发麻。
它可不想这个小丫头在洞府前嚎啕大哭，这样多损害主人名声啊！
主人只杀强者，还不屑于对这个小崽子动手。
它张张嘴，嘟囔着：“好吧好吧，真拿人类幼崽没有办法，我去问一下主人，你不要调皮，不要到处走动。”
四喜冷静下来，擦干脸上的泪水，老老实实站好，只拿一双通红的眼看着它。
“我就在这里等消息，哪也不去。”
偃奴进了屋，来到姬梵身前。
身为修者耳灵目明，他听得一清二楚。
“主人呀，音折小姐现在怎么样了，您知道吗？”
姬梵结束修炼，漫不经心地说：“估计已经疯了吧。”
“您先看看呀，要是疯傻得彻底，我就告诉那小孩儿，她的音折姐姐已经死了。这样我就好说了。”
偃奴苦恼地说，“小孩哭起来可闹人了，有一回在故蕖被一群孩子包围了，简直是偃奴的人生噩梦。”
时间已过去了五天。
一人一偶都不认为莲海里被万妖撕咬魂魄的音折能好好的。
但想着瞥一眼，姬梵还是投了一分神识到自己的领域中。
这一眼，看得他怔住。
莲海中掀起了滚滚波涛，湖水中的黑色如蛟龙，时隐时现。
她一浮出水面，就破口大骂：
“姬梵你个**狗爹养的破烂东西！你**的怎么不被天道劈得稀巴烂你这邪门歪道的玩意 ！你的良心比狗都黑，不是比狗黑，你就**的狼心狗肺！等老子我出去，我就算被天雷劈死我也要把你这煞笔玩意一口作十口咬成一片片全咽到嘴里给你嚼成稀巴烂泥最后拉成臭屎！你他娘的有本事放老子出去啊！你放老子我出去啊 ！我非得给你好看！”
姬梵：……
好像听见了什么污言秽语。
不确定，再听一下。
音折钻进水里，继续和妖兽大战，互相撕咬，即使她一咬完，那妖兽们全都化为黑水，不一会又重聚。
她依然孜孜不倦，如狼似虎。
即使被咬得痛哭流涕，嗷嗷大叫，一有机会也要冒头出来骂街：
“姬梵你个狗屎玩意儿我早就忍你很久了，装模作样的油腻老毕登，欠抽欠打的白痴大狗笔，你有本事放我出来啊！等我出去以后我要跟你算账你个混蛋玩意儿！我**的要让你跪着叫我主人！老娘就算是变成傻子了，也要做个冷艳高傲的傻子，你给我等着，等你求我的时候你就完蛋了***……”
姬梵：“……”
没有听错。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如此辱骂。
怒火升得过了头，竟然觉得好笑。
困兽之斗罢了，就算有两分天赋，也坚持不了多久，何必跟将死之人争论。
姬梵屈尊开口：“如果省点力气，说不定有千分之一的可能，能撑过十天。”
他身为此秘境主人，心里清楚，莲海中的万妖魂魄大部分处于沉睡中，一开始只是部分魂魄苏醒，随着时间拖长，越来越多的妖兽魂魄会从这深不见底的湖底浮现。
她撑不了多久。
音折钻出水面，显化人类半身。
对准天空，竖起一个中指。
“谁知道你会不会说话不算数，说不定嘴里没有几句真的。”
姬梵：“不用激将我。首先，你只是侥幸清醒了五天，其次，如果你真能撑过十天……”
他嗓音里竟然带了几丝冷冽的轻嘲。
“也许是天道在护佑你，那我便留下你。”
之后，无论音折如何叫嚣，水月中再无姬梵声音。
她慌乱过后，腹内生出一股戾气。
水底的妖兽层出不穷，她其实早就疼到麻木，身心疲惫。
生龙活虎的辱骂，只是为了清醒神志，保持思考。
“我会好好活下来。”
她对着天空，自言自语。
而后，她一头钻进水中，和拥上来的妖兽鏖战。
用牙、用口、用爪、用头、用腿。
只要能用上就用上，像一只真正的野兽，抛去所有文明和尊严。
她绝对不要沉沦在这片黑海当中，绝不要丧失反抗的能力。
不要顺服黑暗，不要意志模糊，不要忍耐痛苦。
生命不息，斗争不止。
“主人，音折小姐怎么样了？还认得你吗？”
偃奴见主人回来，连忙追问。
姬梵停顿了片刻，似在思索，而后答：“神志清明。”
偃奴嘴巴张大到极限，震惊
道：“还没傻？！”
“她坚持不了多久。”
偃奴：“已经是我听过最久的了。”
它在室内来回踱步，纠结道：“那我还是不直接说音折小姐去世了。见此情况，音折小姐没准十天后还能保留一丝神志呢。要是她在外面哭了可不好……”
见姬梵没有阻拦，偃奴便出去回话。
“你说她在秘境历练，九死一生？”
四喜很想哭一场，但她现在已经是无任何亲人的孤儿了。
纵然哭泣，也无济于事。
偃奴怕她哭，连忙说：“还活着还活着，神志也清醒。”
“你们不能救她吗？”
“那秘境我们去不了，只能探查她的情况。”
“既然你们知道音折姐姐的下落，那我明天还来。”
偃奴：“你明天还来？”
“对，我明天来，看音折姐姐怎么样。”
四喜顶着一双通红的眼睛下山，偃奴看着她小小的身影，人性化地吐出一口气。
第六日，四喜准时准点到访。
偃奴又跑去询问主人。
姬梵：“神志清醒，怒骂不止。”
偃奴偷看他脸色，嘴唇拉成一条直线，说不出哪里的不愉。
它倒是觉得有趣，乐滋滋去报信：“你姐姐命格强劲，现在还好好活着。”
四喜：“我就知道音折姐姐她一定会好好活着的。”
第七日。
偃奴很崩溃，不想冒着姬梵冷到快结冰的低气压，去问那个敏感的问题。
但四喜抱着它的木头腿狂哭不止。
苍天，人类小崽子太可怕了。
它臊眉搭眼凑到姬梵跟前：“主人，音折小姐？”
姬梵撩起眼皮：“你很关心她？”
偃奴喏喏，主人又在使坏心眼。明知它是受不了小孩哭闹。
他哼一声，不甚客气：“颓靡不少，但愈战愈勇。”
偃奴咧开嘴巴跑出去回话。
第八日。
偃奴：“主人，魔音入脑，偃奴的木头耳蜗要碎裂了……”
姬梵：“没用的东西，不会赶走她？”
偃奴：“赶走过，又爬上来了。一天爬十几次也要来问。”
姬梵捏捏自己眉心，若不是学院内处处有眼线，不得肆意动手，他必定让这个孩子滚到天涯海角。
“半死不活，神志尚存。”
偃奴一脸佩服。
第九日。
四喜还没来，偃奴已经自发询问了，它也很好奇。
无它，能坚持到第九天的魂魄，闻所未闻。
偃奴：“主人，落入你莲海中的千余强者，没有一人能坚持到九天吧。”
其实五天都无，这是他鲜为人知的强劲后手。
姬梵面无表情：“她已奄奄一息，神志混乱。明天定然意志瓦解。”
第十日。
四喜一大早就来了，坐在山门外，看着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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