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你止血。”
他取出最顶级的伤药,一瓶瓶往她心口倒,可血还是一股股往外涌,永远也止不住。
他只好用手紧紧捂着伤口。
音折咳出的血沫,溅到他的脸上,让两个人都像从血海里爬出来似的。
姬梵的泪珠极重,不再是血泪,水润莹亮,一颗颗打在她的脸颊上,打得她眼窝都蓄了一个小小的泪泊。
“没想到,你居然这么爱哭……”
音折露出个笑影,手触上他的脸,接住了一颗坠落的珠子。
姬梵的泪珠随掉得愈发厉害,雨打芭蕉叶,打得音折睁不开眼。
音折有气无力地笑说:“我站在莲海边,偷偷看了你的过去哦……”
姬梵微震:“原来……”
音折:“除夕的雪夜,坐在月宫的围墙外,是不是很难过?”
他哑声:“是,可不及现在。”
音折又笑了:“不一样吧,那个时候很孤单,现在不孤单了。”
姬梵垂首吻她的额头,泣泪哀求:“那你别让我再孤单了。”
音折微微一笑,让他低头,亲吻他的侧脸。
这是她第一次真诚主动地吻他,却是在临死前。
她轻声说:“以后每一次杀人,都要想起我。”
姬梵泪流不止:“为什么?”
音折:“因为,人皆有所爱啊。”
她环抱着他的腰,蹭了蹭他的心口,绝了气息。
姬梵抱着她,无声哀嚎。
他再无法维持人形,化为巨蛇,一圈圈将音折卷起。
不知何时,又是月夜,又是雪落。
雪如丝如絮,琼苞玉屑,寰宇轻坠,将他们温柔包裹。
*
“金元思,我要杀了你!”
凌尘从床上苏醒,红着一双眼便冲出门。
丹珠和四喜手上的伤药都被撞飞在地。
院内,一身青衣的金元思坐在木椅上,遥望远处山色。
凌尘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一拳头砸在他脸上,打得他鼻血横流。
“你凭什么把我带走!你凭什么做我的决定?”
丹珠:“这是干什么?好好的干嘛打起来了?”
四喜:“凌尘哥哥!不要打元思哥哥!”
金元思淡然抹掉脸上的血,毫不心虚地同他对视。
“现在你还杀不了姬梵,只能先撤退,毕竟我们总要活下来。”
凌尘眼眶生泪:“音折、音折……”
金元思截断他道话:“她是死在姬梵手中。”
四喜别过脸,眼泪簌簌落下。
金元思一回来就告诉她,音折死了。
她的假死药早在五年前就用了,但是没能逃走,现在又死在了姬梵手里。
凌尘:“不,是我,是我杀了她。”
金元思说:“是姬梵害死的她,你不必自责。”
凌尘:“不是这样,我……”
“别说了!”
四喜再也听不下去,哭着跑掉,丹珠连忙追上,临走之前,面色复杂,狠狠地瞪了二人一眼。
“不要再打了!我等下给你们送药。”
“是我亲手杀了她……”
凌尘垂头看向自己的双掌,泪如雨下。
金元思镇静道:“这是她甘愿的,也许她打算最后唤醒姬梵的良知,也许是打算刺激得姬梵彻底陷入癫狂。这是她选择的。”
凌尘不敢置信地看他 :“你怎么能这么翻脸无情?难道她死去,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金元思嘴角浮起一抹讥讽。
“我要有感觉,早在听你们的床戏时活活心痛死了。我再不狠下心肠,痛死所爱就够了,还要兄弟阋墙吗?”
凌尘话头一哽,转而说:“你恨我。”
“你是我兄弟。”
“但你仍然恨我。”
“是,我恨你,我恨你抢走了她,我恨我去得晚了。”
他坦然承认,又说,“但现在,料想到你亲手杀死所爱之人,必定痛苦胜过我千百倍,我也就没那么痛,没那么恨了。”
“你这个混蛋。”
凌尘又给了他一拳,只将他打倒在地。
“起来!像个男人一样好好打一架!”
金元思坐在地上,冷笑:“我又打不过你,为什么要跟你打。见到凶手痴狂,我才满意呢!”
凌尘气得头发倒竖,几乎想把他拖起来,再给他腹部几拳。
他也是这么做,不过刚提起拳头,就被跑进来的丹珠拦住,抓住了他的手臂。
“你疯啦!他腿都断了,你要对一个病残伤患动手?”
凌尘:“什么意思?”
丹珠拦在金元思面前,气道:“他本来就寒毒伤身,这次回来就差只剩一口气了。连腿都动不了了!你还不懂吗!他一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凌尘冻结在原地,拳头僵硬在半空中。
金元思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丹珠眼泪盈盈:“我知道你们都很喜欢她。但是她不在时,我们不也是同伴吗?原本对抗混元宫和姬家已经是千险万难,现在还同伴内讧,内部分裂。你们想怎样?想就这么散了,大伙儿各自逃亡吗?”
两人皆数默然。
丹珠又说:“逝者已逝,生者还需继续生活。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们痛失所爱吗?前些日子来的一家人,那老修士不也伤情反复,不治而亡了吗?长女不是还得安抚母亲,照顾弟妹?皓焰父母皆被姬家所杀,闻人姐弟已经被闻人世家除名无家可归,黛儿去照顾被混元宫人偷袭重伤的师父,四喜失去了如亲生的姐姐,我隐姓埋名不敢再联系姆妈。大伙儿历经时艰,是为了自我消耗吗?”
见他们不语,丹珠擦净脸上泪珠,冷声说:“最近修仙界动荡平平,名门正派说是派人围剿混元宫,实际上全被姬家拖住了。蛇鼠一窝!卧底有消息说姬梵迟迟未回蚀日城,蚀日城群龙无首,现在是我们去救地牢中人畜的大好时机。金元思,你好好养伤,调动物资,给我们兜底。凌尘,赶紧带人去救人。现在容不得我们浪费时间,该修炼的修炼,该养伤的养伤,该救人的救人!”
两人对视一眼,掩去眼底的悲痛,便开始行动。
丹珠在药房清理草药,将缺少的药材记录在纸上,皓焰飞至她身边,化成人形。
他默然片刻,低声说:“本大爷就说,感情最误事。”
丹珠将纸拍在他的胸口:“这是缺的灵药,赶紧去采!顺便观察混元宫门徒的情况。”
说完扭头又去看伤患。
皓焰捏着纸,看着她的背影,又叹一口气。
“可谁让情又如此诱人。”
他化身为鸟,飞出窗外。
一年一晃而过。
月色如流水,四喜毫无睡意,从窗户翻出去,攀上屋檐。她坐在檐角t望,一眼就看见远处山坡上浇花的金元思。他坐着轮椅,怀里托着有半人高的木桶,一瓢一瓢地浇水,又仔细,又耐心。
四喜知道那是他种的特殊品种的芍药花,不知为什么,那花极难开,就算他天天浇水,也没有一点动静。
闲来无事,她便跳下屋檐,朝山坡飞奔而去。
“元思哥哥。”她叫道,“今天风这么大,你怎么不披件穿衣服呢?”
他一身单薄的月白里衫,墨发只用一根木簪束在脑后,桃花眼弯起来时仍然灿烂,清风拂过,增添几抹清冷风情。
四喜记得在云鲸号时,他还是脸蛋又红又俊俏的少年,看上去能一口气吃十几碗饭,跳得比她高几倍,现在已经变成吃药多过吃饭,日日不离轮椅的病弱青年了。
她有些难过,从芥子中取出一件斗篷,披在他身上。
“怪不得老是咳嗽,天天晚上吹风能不咳嗽?” “小四喜,真乖。”
金元思笑盈盈地摸她的脑袋,被她躲过去。
“不能摸,摸多了长不高!”四喜嗔怒,闪躲时碰到他的木桶,将半桶水都撞泼了一地。
“呀!”
“没事,反正是要浇的。”
四喜奇怪地摸摸溅到手臂上的水,清亮莹润,她指腹点上一点,放进舌尖。
她瞪大眼睛,差点叫出来,却见金元思竖根手指在唇前,旋即压下尖叫。
“元思哥哥! 你竟然把灵脉里的灵水拿来浇花!你中饱私囊,暴殄天物!”
“嘘,嘘,小声点。”
四喜跳脚:“前些日子你派金家人从混元宫抢走的灵脉,就是做这个呀?这灵水再经历几年就能变成灵石。你把液体黄金灵玉拿来浇花,你也疯啦?”
金元思拿扇柄敲她头:“这是很珍稀的芍药,还是一味顶级灵药。”
“再顶级也不是这么灌的吧……”四喜咋舌,“太奢靡了,元思哥哥,你太奢靡了……”
“保密,保密。”
四喜:“而且你浇好久了吧,连根芽都没长,别不是死了。”
“啪嗒!”这回扇柄力度加重,敲得四喜痛到冒泪花。
金元思冷下脸:“别胡说八道!”
四喜抱着头:“知道了知道了,一看就长势很好行吧。谁不知道你宝贝得很,一般人都不准上来。真是的,痴魔了……”
四喜不满地嘟囔着,又想着这花圃是他从姐姐死后开始种,想必是寄情于景,便也没说什么。
“不!不要!不要!让开――”
还没安静片刻,沉静的屋舍中传来呼喊声,嚎叫声,霎时,黑暗的窗点起烛光。
那是凌尘的屋子。
四喜皱起眉,面色复杂:“凌尘哥哥又做噩梦了……”
她已经知道是凌尘误杀了音折,起先不是没恨过他,可见他杀混元宫门徒杀得快要走火入魔,隔三差五做噩梦惊醒,形容憔悴,她也无法继续怨怪下去了。
他不是故意的,他也承担了错杀的痛苦。
四喜沮丧道:“姐姐死后,混元宫人花了两三个月才找到姐姐和魔头。魔头失去了理智,变成大蛇,缠绕着姐姐不放,龟缩在一处冰天雪地中,保护姐姐的尸首不腐。后来据说姬家家主化身出现,险些毁了姐姐的尸首,魔头才清醒过来,带着姐姐回了蚀日城。魔头现在不杀散修和普通人,只逮着恶名累累的世家和邪修宗门杀,吃的都是恶人。可是又说他六亲不认,经常化蛇,吞吃周围的门徒,疯魔般大肆破坏,连混元宫的人都害怕他。他是不是真的疯了?哎,我只想知道,姐姐有没有入土为安,魔头把姐姐藏到哪?我还能知道她在哪吗?”
更多的话顺着风愈发轻飘,直至被吹散。
金元思只默默听着,直到她絮絮叨叨说完,打着哈欠回屋睡觉,他才附下身,轻柔地触摸着大地。
“听到了吗?大家都很想你。”
第81章 雪散雨尽(一) 无敌姐妹花
雪籽飞落, 粒粒粘睫。
姬卧雪眨眨眼,小颗小颗的雪籽就顺着睫毛落下。
她遥望着远方,仿若冰雕的雪人。
冰雪霜原上, 庞大的巨蟒,蜷缩在雪地中,翻滚、嘶嚎,发出震耳欲聋的绝叫。
周围的霜土坚冰寸寸破裂,雪混杂着新鲜的蛇血, 如飞扬的血雾。
那是她陷入癫狂的主上,如今大陆恶名昭彰的混元宫魔头姬梵。
自从三年前, 他在一个雪夜中彻底失去了他的新娘,他就同时失去了一半的理智。
每当雪落之际,他就会变成暴躁发狂得只剩本能的混沌巨蟒, 在无人的地带发泄痛苦。
偃奴同她一起并肩而立, 看着这一幕。
姬卧雪突然开口:“偃奴, 主上爱音折吗?”
偃奴抬起木头脑袋,奇怪地问:“什么是爱呢?”
姬卧雪笑了笑,为自己竟然问一个木头人而发笑。
偃奴摇晃着脑袋, 认真思索了片刻,说:“我只知道,主人喜欢音折大人, 很喜欢, 很喜欢,喜欢到只要她站在面前, 主人眼里就容不下旁人。喜欢到,音折大人死去后,主人夜夜还抱着她的尸体睡觉, 在冰棺边修炼,对冰棺内的尸体念念有词。哎,明明她已经魂归酆都,灵魂不在**当中了呀?”
它叹气道:“自从音折大人那次叛逃之后,主人一气之下将偃奴的身体毁掉,再没有给偃奴修补身体。从前主人说过,偃奴随他左右,是他的脸面,自然也要光鲜亮丽无活人无异,现在主人哪管偃奴是不是破破烂烂呢?卧雪大人问偃奴什么是爱,偃奴不懂,但偃奴想,像主人那样目光都在一个人身上,眼前谁也顾不上,有那样的喜欢,应该算是爱吧?”
姬卧雪沉吟片刻,又笑道:“那偃奴爱主上吗?”
偃奴扭了扭屁股,木头脸竟然能做出一种娇羞之色。
“哎呀,爱不爱的,多羞人呀。偃奴是主人亲手做的木偶,当然爱戴主人啦。但是肯定不是男女之情的爱啦。男女之情的爱应当是主人曾经每夜都往金笼跑,就算经常被赶出来也乐此不疲。”
“啊呀。”偃奴捂住嘴,“主人说过不准说出去的,完了,卧雪大人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姬卧雪失笑:“爱极则生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她神色又转暗,“若是没有欲望,是不是就代表着没有爱情呢?”
偃奴:“那偃奴和主人是主仆情。主仆情也很好,情又哪里分上下高低?”
姬卧雪怔然:“你说得很好,小雨要是也像你这样想就好了……”
偃奴再说了什么,姬卧雪已经听不见,她目视虚空,回到那个焰火筚剥的雪夜。
洞穴外是厚厚的飞雪,洞穴内是暖融融的焰火。
姬卧雪侧躺在虎皮上,皮肤接触着毛绒绒的虎毛,耳后是OO@@的声音。
她微的侧了侧脸,能看见姬唤雨捧着她换下来的脏污衫裙,闭着眼睛使劲闻嗅,表情沉醉。姬唤雨平躺在在虎皮上,独臂将她的衫裙覆盖在脸上,而后,手渐渐往下摸,伸进了自己的裙摆中。
姬卧雪被烫着似的移开眼神,脸蛋发热,紧紧闭上双眼,甚至想将耳朵闭上。
可身后的丝丝缕缕的呻吟声不断地往她耳朵里飘,像一团棉线,将她一圈一圈缠了起来。
她能斩断妖兽,但斩不断情丝。
三岁时,她才和姬唤雨第一次见面,那时她还不姓姬。
姬卧雪是姬氏和一普通氏族换亲的产物。换亲结束,她的母亲就回到自己的宗族,另嫁他人,唤雨就是带来的继女。
她们的名字,巧妙般的相似,仿佛生来就该做姐妹。母亲总笑说,这是她们纯净如雨雪,生来相依随。
小时候,母亲常常会带着唤雨回来看她。但她们的关系并不好。
无非是你抢我的镯子,我抢你的画册,你推我一把,我挤你一通。
唤雨刚出生便失去了母亲,好不容易将母亲看做亲生母亲,却见母亲总挂念姬卧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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