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水榭中,一时间只有清风拂过树梢带来的沙沙声响。
元茉起身,拿出自己的花牌,“回禀娘娘,我是君子兰。”
紧接着便是一片沉寂。
众人皆张望着四周,仍是没人接话。
下面不由得有人议论。
皇后重复一遍,“鸢尾是谁?”
洛笙咬着梨花酪,跟着大家环顾四周,冷不丁撞上不远处元茉的视线。
元茉的表情很是意味深长,有些审视和打量,惹得洛笙有些不高兴。
看她干什么,她又不是……等等?
洛笙冷不防瞧见了自己面前的一个小花牌。
上面刻着一朵镂空的小花,写着鸢尾。
洛笙惊得回神,顿时从头凉到脚!
皇后偏头问身边的公公,“谁发了鸢尾牌?”
公公正要查名册。
洛笙攥着花牌忙起身,“回禀娘娘,是臣女。”
皇后瞧见是她,眉眼莫名慈祥了不少,“是你啊,你是起令人,可有好想法起令?”
洛笙刚刚走神,压根没听见皇后说的题目。
她绝望的如实道,“恕臣女才疏学浅,臣女一时没有好想法。”
水榭中有些极轻的嬉笑和轻嘲,不明显但刺耳。
元茉压低眼帘,轻笑一下。
的确也没有多厉害,连句诗词都说不出来。
皇后点头,“无妨,那不然元茉你先来?”
两人对视一眼,却见元茉善解人意的笑了笑,“各位见笑,既然洛姑娘如此紧张,怕我们做的不好扫了大家的兴,不知我们可否以其他方式为大家助兴。”
众人一听,都觉得元茉真不愧是大家闺秀,如此体贴大方。
皇后点头,“这自然是好的。”
洛笙起先还有点讨厌元茉,此刻竟蓦的萌生出几分感激,不至于让她太丢脸。
元茉走到洛笙面前,“你可会什么乐器?帮我伴幽兰?”
洛笙顿了下,“会一点琴,可,我没学过幽兰。”
元茉深吸一口气,略显轻蔑的打量了她一遍,“那你随便帮我弹一点静神和缓的曲子就成。”
洛笙点了点头。
而后水榭旁的乐师将琴搬到了旁边,元茉去换了一身水蓝色散花舞服。
洛笙坐在琴架前,思索着弹什么静神和缓的曲目。
可她从前练的曲子,可没什么安静的。
洛笙眉毛都打了结,见元茉出来,才将双手放在琴上。
安静些的,她最近相熟的,只能想到那个曲子的前半段。
元茉行礼,“臣女不才,献舞一曲。”
她自动忽略了洛笙。
她让元佳滢给洛笙琴弦做了手脚,一会儿有的她出糗,何况本也没指望她能跟上自己的舞。
元茉站在水榭中央,起步时,洛笙才匆忙起音。
大抵是紧张,起音节奏有些乱,但元茉舞步平稳,并未受到丝毫影响。
有人低笑,“到底还得是元太尉的女儿。”
洛笙心下想着元姑娘都帮她解围了,她总不能连累人家和自己一起丢脸。
她垂眸,适应了片刻琴弦,乐曲便流畅起来。
丝丝缕缕音符跃然琴弦之上,如清风般穿梭水榭庭廊,清幽宁静更胜春日。
在某一瞬间环过正在中央起舞的美人,与舞姿契合,却又飘然而上,盘旋在庭廊水榭上空。
眼前光景愈发的赏心悦目,众人不由得看愣片刻。
坐在下面的萧楚淮听了片刻,却莫名凝眉看向了洛笙的方向。
洛笙浑然未觉,动作愈发的流畅顺遂,她的指尖像是落了翩翩起舞的蝴蝶,灵巧而欢快。
元茉转身,水袖晃过众人视线,正落在萧楚淮前方。
她瞥见萧楚淮看向洛笙的视线,身形蓦的一僵。
紧跟着落了一拍。
一旁元太尉忽然轻咳一声,元茉才稳住心神,匆忙跟上。
元太尉叹了口气,转而看向了另一边的小姑娘。
相比之下,竟是洛笙更专注。
洛笙端坐在桌前,眼睫压低,在眼尾处打下一片细密的剪影。
她指尖流淌出的琴音,如同一片荒野秘境,清寒孤冷。
不知在什么时候,琴曲掺杂了她自己的小小改动,像是一只小蝴蝶带着花草种子翩跹而过,原本平静和缓的乐曲,夹杂了密不可闻的轻松和欢快,和万物复苏前的征兆。
就在洛笙找到状态之时,突然之间,她手中的琴弦断裂!
一声重音格外突兀刺耳。
洛笙微怔,不知怎么好好的琴突然断了弦。
她忙摁住断弦,借着两根琴弦,将音域骤然降低,接了下半段曲,仿佛是打破幻境的重击,紧接着是天翻地覆的地狱挣扎与重生。
断弦此刻竟然像是她精心设计的一般,带着精妙的震撼。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便被拉了过去。
人群中,元佳滢攥着酒杯的手缓缓握紧。
正中央元茉心绪也乱了,以至于脚步跟着乱了。
直到元茉全然没能跟上洛笙的节奏,一个不小心踩到了裙摆,一下子摔在了地上。
洛笙吓了一跳,手中动作才戛然而止。
旁边宫女忙上前,将元茉从地上扶了起来。
皇后关切的问着,“可伤着了?”
元茉咬了咬唇,“谢娘娘关怀,臣女没事。”
“没事就好。”皇后看向了元茉身后不远处的洛笙,“你方才弹得曲子叫什么名字?”
洛笙起身,站在琴旁,思索片刻,“回娘娘,这首曲子是教我习琴的先生所做,我不知道名字。”
“这位先生听着颇有天赋,难怪教出来的你也令人耳目一新。”皇后扬声,“本宫那把玉玲珑想来很适合你,赏。”
洛笙骇然,连忙行礼,“谢娘娘。”
“玉玲珑?”有人小声嘀咕着,“听说那不是皇后娘娘出嫁所打的吗?赏她?”
“她弹得是有灵气,说不准是皇后娘娘真喜欢她的琴技。”
洛笙如此一听,才觉得不安,局促的站在原地,这么大礼她怎么就接了呢?
现在拒绝是不是就显得矫情了。
皇后为避免元茉尴尬,也称赞了一番,赏了她一些小物件。
可如此本就心高气傲的元茉反倒觉得更加尴尬,气恼得脸颊通红,可也不得不应下,谢赏,“谢娘娘。”
皇后出声,“也劳烦你们了,入席休息吧。”
元茉先下了场,路过元佳滢席位,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等我回去收拾你。”
元佳滢屏气,不安的低下头。
上面洛笙有些紧张,一时间没看清路,与送药的宫人撞了个正着。
汤药洒了洛笙一身。
元茉下场的动作一停,回头看见洛笙一身的狼狈,心下平衡了不少。
偏巧洛笙还穿了素色,被染脏的就愈发明显。
她冷眼坐在位置上看笑话。
皇后看见,“什么洒了?”
宫女忙回话,“回娘娘,是给您午时需喝的补药。”
皇后还当是什么,“不是什么大事,再去熬一碗就好了。”
洛笙擦着身上的水渍,擦到一半动作微顿。
赫然看见她腰间做坠的银线编花被浸透,一下子全数变黑!
毒……有毒?!
第13章
“娘娘这药有毒!”
殿内霎时间一片惊骇!
所有人都看向洛笙身上全然变黑的花朵。
太子萧毅脸色大变,一下子起身,大步上前拿过宫女手中的补药。
周围禁军纷纷警惕起来。
殿内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看太子试过剩余补药,果真再次验出了毒。
他走到宫女面前,“这药都经过谁手?!”
宫女跪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不是奴婢,奴婢只是送……”
萧楚淮突然打断了她的话,“带下去。”
简单的三个字,却冰冷的像是淬了毒,宣告了她即将面临的残酷审讯。
萧楚淮起身,朝着皇后福礼,“此事交给我,母后与诸位放心用膳。”
皇后捂住心口,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看着萧楚淮转身离开。
萧楚淮走到洛笙旁边,停了一下。
洛笙鬼使神差的并了并双脚,规规矩矩的站在原地。
萧楚淮出声,“你也跟我来。”
洛笙没懂为什么要跟他出去,局促不安的应声,“是。”
她说着,偷看了一眼被拖出去的宫女,莫名想到了她与萧楚淮东宫初见,那地上摆着的一具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尸体。
洛笙抿唇又挺直腰板,她才不怕,她又没做什么亏心事,萧楚淮又不能审她。
元茉看着这般情形,脸色越来越差。
而上面二皇子萧云衍眯起眼睛,看着两人背影。
萧楚淮带着侍卫和那小宫女走到另一个房间门口,“带进去先审。”
“是。”
但萧楚淮并没有进去,继续走着直到另一个房间门口。
洛笙艰难的追了几步,这会儿见他严肃也没敢扯他袖子。
走着走着,突然听到萧楚淮一句,“挺会弹琴。”
洛笙被夸有些小开心,“一般会。”
“教你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洛笙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先生乃世外高人,不便透露姓名。”
“这样啊,本王有些好奇,”萧楚淮打开房门,回头看她,“你如何认识的这位世外高人?”
“我与先生比较投缘,他见我便很喜欢我,一来二去先生就对我倾囊相授,知无不言,师徒情深。”洛笙编不下去了,她抬头正撞见萧楚淮别有深意的目光,心虚的摸了下鼻子,“就这样认识的。”
“哦。”萧楚淮点头,转身进了屋子,磁性嗓音重复了一遍,“师徒情深啊。”
他自顾自的走到旁边书架,“那他怎么不管你这个好徒儿了?”
“虽然先生也很舍不得我,但他不流连世俗,清心寡欲,慈悲为怀,就……”洛笙死活不知道这种人该如何结局,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就……出家了。”
萧楚淮无声轻笑一下。
洛笙偷看了萧楚淮一眼,却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视线。
萧楚淮手里拿着翻到一半的书本,深邃黑瞳牢牢的看着她,似要将她看穿。
洛笙被看得心跳骤然开始加速,下意识避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鞋尖。
视线之中,萧楚淮官靴一步一步走近。
随之而来的压迫感骤然升起!
在距离她一步之遥时,萧楚淮手中翻开书本忽然抵住了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洛笙手指收紧。
萧楚淮打量了她片刻,“挺不巧,你那一见如故、师徒情深的世外高人用的是我三年前谱的曲。”
萧楚淮低沉嗓音钻入耳,在洛笙脑海中轰然炸开!
谁,谁谱的?!
接着,萧楚淮松手。
曲谱掉下来,洛笙本能伸手接住,人还愣住。
她声音细若蚊蝇,“这么巧吗?”
萧楚淮黑瞳深不见底,“若非洛姑娘说的有理有据,本王都要怀疑,是不是曾经收过一个小徒儿。”
“想来是没有,”萧楚淮看着她,“本王可不慈悲为怀,清心寡欲。”
“也没有要出家的打算。”
他越说,洛笙头越低。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塞进去。
洛笙结结巴巴道,“那,那可能,可能是,是巧合吧,臣,臣女告退。”
洛笙转身正要溜,突然萧楚淮一手撑在了她面前的书架上!
“砰”的一下!
书架上的书都跟着震了震!
洛笙一抖,又想到了那日审讯满院子的尸体。
她攥紧了手里的书本。
“怎么?”萧楚淮身形挺拔,垂眸盯着她,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戳穿了她的谎言,“不是先生很喜欢你,很舍不得你,知无不言、倾囊相授吗,真见了就不会说话了?”
洛笙被他困在书架间,吓得指尖微抖。
萧楚淮语气愈发危险, “可惜你先生这曲谱只做了一半,三年前就荒废在柜子里,你是怎么拿到的?”
洛笙眼睫轻颤。
她若是知道这曲谱是萧楚淮写的,如今还没有面世,今日就算是打死也不可能弹这个。
她总不可能把母亲重生的事供出来,再让萧楚淮知道,她在算计他。
那她就死定了。
洛笙声音微弱,“如,如果我说,我是做梦,梦到的你会信吗?”
萧楚淮看了她一会儿,“洛姑娘如果觉得我是傻子,其实可以直说。”
洛笙快急哭了。
他怎么不是个傻子啊。
说话间,隔壁已经响起了鞭子声,接着是宫女尖细的惊叫和求饶。
在这般情境下,格外渗人。
“你还有最后一次机会。”萧楚淮眼底满是不近人情的审视,“顺便解释一下,你突然对我示好的原因。再有一句假话……”
洛笙索性破罐子破摔,“我,我喜欢你。”
“殿下,”洛笙连声音都在抖,“我是……太喜欢你了,我就去,去了解了你所有的喜好,我也不知怎么就,就梦到了你的曲谱……”
萧楚淮面无表情的看向她,神色平静得只传达出来一个信息,他不信。
“曲谱锁在皇宫是个废稿且只有开头,钥匙只有我有,无人听过,洛姑娘真是通天的本事能在梦境中未卜先知,听到全曲。”
洛笙攥紧了手里的曲谱,深知自己死活不能松口,“殿下也说,锁在深宫,我根本进不来拿不到。若我对殿下万分喜欢、思念成疾,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又有什么不可能。”
萧楚淮朝她走近, “喜欢我?”
洛笙下意识的后撤一躲,却忽然被他攥住手腕,手腕之处顿时传来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神色晦暗,“喜欢那躲什么?”
洛笙被逼迫的愈发被动,整个人浑身紧绷,想要抽手却又不敢,脊背都贴在了书架上。
屋外的日光穿过窗户薄纱,落在层层书架之间,将她脸上绒毛都映照得无比清晰。
偏偏萧楚淮半边身子被阴影遮盖, “我好像说过,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洛姑娘,不如我们去刑房再聊一……”
萧楚淮话还没说完,擒着她手腕的手突然被她反握住,毫无征兆的拉了过去!
紧接着温软触感瞬间充盈布满他宽厚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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