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没想到她这边刚落下酒器,韩信那边就端起了酒器:“梁相孤军在楚军后方作战,绝粮道,乱其军,牵制项王,乃英雄也。信敬您。”
彭越忙不迭地端起酒杯:“齐王言重了。彭某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
阴嫚看向曹参,这可不关我的事。
曹参:“……”忽然明白灌婴那番话是什么意思了。
后半场换人,彭越继续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在了桌子上,在与周公会面的前一秒,他明白了为什么他做完媒后,齐王的脸色就变了。
刘邦早就注意到座下暗流涌动了,不过他假装看不到。被要挟的滋味可不好受,既然能有人替他出出气,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他也不会把事情做得太过分,见彭越醉倒案前,他先是呵斥韩信贪杯胡闹,又派人把彭越这个绝世倒霉蛋送回去。
接风宴的主角退场,宴席也就结束了。
阴嫚将果脯递给韩信:“替我背锅了呢,齐王。”
韩信接过果脯放到嘴里默默地吃了起来,腮帮鼓鼓的样子,有点像松鼠。
散场后,人也走得差不多。帐内只剩下她和韩信,她打趣:“没想到你也有蔫坏的时候。”
韩信也喝了不少酒,反应也有点慢。过了半天才明白阴嫚的意思,吐字缓慢:“兵者,诡道也[1]。”
阴嫚被韩信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了。她想,这世上除了家人外,也就只有韩信能让我发自内心地笑了。
本来宴会过后,众人应当好好睡一觉的。奈何局势有变,一封急报叫醒尚在美梦中的众人。
“报——楚大司马周殷离楚,欲迎回九江王!”
“什么?”刘邦穿着里衣光着脚跑到帐外,抓着传讯兵的肩膀,“你再说一遍!”
“回禀大王,楚大司马周殷离楚,欲迎回九江王。”
刘邦先是愣了三秒,随后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快去叫齐王他们来我大帐议事!”
第61章
天气越发寒冷,战旗上结了一层冰霜,在风中猎猎作响。
汉营一改往日的轻松变得紧张。有人在核对物资,有人在清点人数,还有人在调整部曲之间的人员分配。
士兵们似有所感不约而同地检查起自己的武器。别看他们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在军中混迹多年,早就练出一个狗鼻子,军营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们的鼻子。
前几天来个梁相,昨天淮南王又带着楚大司马归汉,今天各部就开始调动起来,这说明什么?这说明要打仗了。
有人向后看去,一眼就看到了被众多小营拱卫的中军大帐。那里面坐着的都是平日里见不到的大人物,但他们的一言一行能够改变许多人的命运。
那现在这群大人物又打算改变谁的命运呢?
汉王的中军帐中坐满了人。
刘邦坐在主位,彭越英布分坐两侧,阴嫚和周颖因为身份特殊分别坐在彭越和英布身旁,之后汉军众人按照身份地位依次而坐。
帐内安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好像在等待着什么。
当第一缕阳光射入大帐后,张良沉声道:“汉王,时机已到。”
刘邦起身拔出佩剑:“诸位随本王与那项羽一决胜负!”
金色的阳光撕碎了浓雾,白茫茫的雾潮退去,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出现了两支队伍,他们如流水一般缓缓靠近,却又如青山一般高大而不可忽视。
两股兵潮在相隔数百里的地方停了下来。忽然,楚军前军从中间分割,出现了一条通向楚军中军的路。一人一骑从道路的尽头缓缓走来。
乌骓不愧是当世名驹,每一步都散发着高贵的气息。坐在它身上的项羽更是如此,铁衣寒光,楚戟斜立,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西楚霸王。
项羽走到阵外后勒马停住,冲着汉军喊道:“刘季,既然天下纷争因你我而起,那不如就在今日,你我一决雌雄,来个一战定天下,如何?”
刘邦走出来笑道:“项羽老弟你当我傻啊,你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我跟你单打独斗不是找死?”
“你怕了。”项羽不屑。
“随你怎么说,反正乃公是不会跟你单打独斗的。”刘邦油盐不进。
“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多说。”项羽长戟指天,高呼,“冲阵!”
前军冲锋百余步,有轻骑自楚中军而出,以迅雷之势向汉军冲来。
郎中骑兵立刻出阵迎敌。不同于楚骑的灵巧多变,郎中骑兵的作战方式简单直白。他们如狼群一般蛮横地撕裂楚骑的阵型,又如猛虎般快速了结每一个落单的骑兵。这种彪悍凶猛的作战方式,勾起了无数人的梦魇。
项羽大怒:“刘季你竟敢用暴秦的作战方式!”
刘邦嘿嘿一笑:“东西不问出处,好用就行。老弟你未免太死板了。”
“无耻!”
“谢谢夸奖。”
落后一步的步兵终于撞在一起,平原霎时间掀起更大的浪潮,厮杀声响彻云霄。鲜血从躯体中飞溅,落在冰雪中,最后跟着白雪一起融进泥土。
阴嫚站在土坡上和张良等人观摩战局。
“说实话,我还是不赞同大王当先锋。”郦食其忧心忡忡,“项羽勇猛,不得不防。”
阴嫚:“赞不赞同他都上战场了,还能给他拉回来不成?”她又抬了抬下颌示意郦食其看张良:“你看人家诚信侯多淡定。”
张良看了她一眼:“君子喜怒不言于表。”
“郦先生你被说教了。”阴嫚耸肩。
郦食其:“……”
汉王带兵正面迎敌,彭越和英布带人进攻楚军两翼,这三个人虽然没项羽勇猛,但加在一起确实会令人吃不消。约莫过了半个时辰,焦灼的战场出现了细微的变化,楚军阵线隐隐出现崩溃之态。
阴嫚不禁攥起了拳头紧张地注视着战局,难道今天就是楚汉之争的终结之日?
“始与项羽俱受命怀王,曰先入定关中者王之,项羽负约,王我於蜀汉,罪一[1]……”刘邦的声音隐隐传来,似乎是在数项羽之罪。
不得不说,刘邦的时机抓得好。楚军本就因作战吃力而军心浮动,现如今被刘邦呵斥心志将更不坚定,很快楚军就会因为军心不稳而崩溃。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此战必胜时,项羽暴怒,他夺过偏将手中的长弓对着刘邦就是一箭。刘邦虽未被射下马,但从他久久不能起身的状态来看,他伤得不轻。
阴嫚暗叫不好,让阿桃发出火信通知各部情况有变,又命令伏击的弓箭手立刻射箭支援。
刘邦中箭那会儿,彭越还有百步就能和刘邦汇合。然而还没等他靠近,项羽的箭眨眼之间就射中了刘邦。此举令楚军士气大增,原本的溃散之势停止,强弱逆转。
彭越想上前看看刘邦的情况,奈何楚兵接二连三地扑上来,令他寸步难行。他心里着急,动作越发凶狠。
好不容易甩开楚兵,他却看到有一楚骑竟绕过了刘邦的亲卫,举剑欲砍下刘邦的头。他心凉了半截,完了完了,这下押错宝了,老子要被项羽下油锅了。
就在电光石火的一刻,一抹银光横空划过,定睛一看是一支弩箭贯穿了楚骑的脖子。
还没等彭越想明白哪来的箭,铺天盖地的箭雨就已经从头顶飞过,牵制住欲继续扑上来的楚军。这给了他们解决已经近身的楚兵的时间。
这时刘邦也重新坐稳,他大喊道:“诸将士莫慌,这个强盗不过射中了乃公的脚趾!”
汉王无事,汉军士气大增,又一次与楚军搅在一起。
但这一次双方各有顾忌,故而没打多久,就纷纷鸣金收兵。两军警觉而迅速地拉开距离,最后消失在彼此的视线中。
汉军大营满是牢骚。
樊哙:“真是的,老子正打在兴头上,收什么兵啊。”
周勃:“就是。啧,我觉得今天要是一鼓作气的话,说不定能抓了那项羽。”
“公主乱发火信,错过战机。大王您可得治公主的罪。”卢绾向刘邦告状。
刘邦一言不发,迎着诸将诧异的目光快步进了大帐。被丢在外面的诸将一头雾水,连忙跟了进去。
曹参和韩信知阴嫚并非拿战机开玩笑的人,发火信一定事出有因,又见刘邦健步如飞,顿觉不妙,连忙跟进去。
两人刚进去,就看到刘邦像被抽干全身的力气一样,直挺挺地向前倒去。两人连忙抓住了刘邦,刘邦这才免了五体投地之苦。
等韩信把刘邦翻过来后,才发现刘邦的脸煞白无血色,更让人触目心惊的是刘邦的胸口上插着一支断箭。
刚才要是没有及时拉住汉王,那……想到这,众人不禁打了个冷战。
“不是说射中脚了吗?这怎么插在胸口上了?”周勃一愣。
卢绾着急:“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快去叫军医!”
樊哙正要嚷嚷,就被入帐的阴嫚厉声呵斥:“闭嘴,不许叫。”
陈平拦住了樊哙,才避免了阴嫚和樊哙起冲突。
“战事刚起就传出汉王受伤的消息,必使军心不稳,引起骚乱。”跟阴嫚一起来的张良解释,“还请诸位保密,莫要辜负汉王的一番苦心。”
“知道了,就赶紧把汉王抬上床榻,让军医为他诊治。”阴嫚说道。
被一群人围着,军医倍感压力,不一会儿后背就被汗水打湿了。在检查完伤势后,他擦了擦汗,紧张道:“大王伤势极重,必须马上拔箭。只是——”
“只是什么?”樊哙着急,“别吞吞吐吐的,有话快说!”
“只是军中条件苛刻,在下只有四成的把握。”军医说完后缩了缩脖子,生怕自己被暴怒的将军们砍了。
“你说什么?”樊哙果然激动了起来。
阴嫚蹙起眉头:“吵死了。你嚷嚷不但不能让军医的把握更高,还会降低成功的几率。”
曹参在一旁安抚:“公主说得没错,稍安勿躁。”
“大王都这样了,我怎么稍安勿躁?”樊哙虽是这样说着,但还是闭上了嘴。
屋子里变得安静。
阴嫚看向军医:“我有吊命的药,给汉王灌下这汤药后,你有几成把握?”
军医眼睛一亮:“六成。”
“好。灌药之后,你来拔箭。”阴嫚下决定。
卢绾不信任她:“公主这可不是儿戏,万一大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
“我给汉王陪葬。”阴嫚轻描淡写地替卢绾补完后面的话,神色平静,“从现在起发生任何意外,我一力承担,诸位还有什么意见吗?”
见有人愿意承担责任其他人也就不再说话了。
韩信看着她,满心担忧。
阴嫚察觉到了韩信的目光,眼中浮现星星点点的笑意,但在看向其他人的时候,这点笑意又被不容拒绝的傲慢取代:“既是我一力承担,那就请诸君配合我。”
“书信太子丞相,言明实情。”她安排,“军中大事就有劳齐王、诚信侯、曹将军和陈将军多费心了。”
“梁相和淮南王那边该如何?”陈平看向她。
“既是盟友,自当如实相告。”阴嫚回答。
陈平:“若是……”
阴嫚听懂了陈平的意思,浅笑:“船至江心,岂有下客之理?胡搅蛮缠,那就只好与屈子作伴了。诸位以为呢?”
其他人下意识地搓了搓胳膊,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这么吓人?
第62章
不同于将领们的不满抱怨,士兵们倒是庆幸自己能在那场乱战中活下来。
他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一会儿感谢神仙保佑,一会儿又道项王真厉害,但更多是在感慨汉王真乃天人也,在那么危险的情况下竟只是伤了脚。
但亲眼目睹全过程的彭越却不这么想。他虽然不知刘邦到底是不是天人,但他很清楚在战场上,每一支箭都是极其珍贵的。项羽根本不会浪费一支箭去射刘邦的脚,除非项羽真的被气傻了。
他看向汉王大帐,如果他记得没错,汉王进大帐时的速度可不像伤了脚。思及至此,他调转方向朝着汉王大帐走去。刚一到门口,他就看到了淮南王英布。
英布见了他愣了一下,随后笑道:“梁相也是来探望汉王的?”
彭越笑道:“是啊。虽说只是小伤,但作为盟友总要关心关心。”
两人对彼此到来的目的心知肚明,只不过都是体面人不想说得太直白就是了。
“梁相说得是。”英布抬手,“请。”
彭越客套:“淮南王客气了,请。”
汉王不愧是个会享受的人。他的大帐不仅地方大,还干净整洁,里面的东西更是一应俱全。净水火炭,美酒佳肴,更有年轻的婢仆侍奉在左右。
这可把彭越羡慕坏了,要知道他这一路赶来,别说婢仆了,就是连吃喝都比不得汉王。不过今天的大帐竟然空无一人,这有点奇怪,难道是汉王睡了?
香炉中不知焚烧着什么香,闻起来清香醒脑,要不改天管汉王要一些?彭越又吸了好几口,忽然眉头一皱,等等这香味里怎么还有一股血腥味?
军旅中人对血腥极为敏感,有的人更是到了极致,能靠血气浓厚分出伤势的轻重,他彭越就是一个。大帐中的血腥味之重可不像是轻伤者散出的。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他试着叫了汉王几声,发现无人回应。他与英布对视一眼,一齐上前拉开了床幔。
在看到胸口带伤,气息虚弱的刘邦后,他心神一震。
他和英布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愕。
刘邦怎么伤得这样重!他还能醒过来吗?万一醒不过来他们可怎么办?若是此战不胜,他肯定会进项王的大鼎的!
“只要二位不声张,汉军还是能够胜过项王的。”
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天知道,彭越是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叫出声。
英布问道:“公主是何时进屋的?怎么没个动静?”
“刚才。见帐内有人,本以为是细作欲行刺汉王,正打算将其就地正法,不想竟是二位。”
彭越这才注意到阴嫚手中泛着寒光的长剑,忽然有些后怕。他原本也不信三田是死于此女之手,但刚才被公主悄无声息地靠近后,他觉得这件事是真的。
“汉王伤重理应仔细把守,怎么如此松散?”英布蹙起眉头。
阴嫚轻笑:“风吹草动难免会惹人怀疑,一如往日才是安全的。”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细想却大有漏洞。汉王是个闲不住的,几乎每天都会在大营中走一走。试想一个闹腾的人突然老实呆在大帐中几天不出来,难道不会令人起疑吗?
想到这,彭越不禁怀疑起阴嫚的话,她刚才真的不在大帐吗?但越想下去越毛骨悚然。他摇了摇头心道,好了别乱想了,现在最重要的是打败项羽,我可不想被项羽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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