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拉,你下午和赛斯他们一起去挖沙子,要挖够五十个立方才可以休息。”
分派活计的工头在监控的注视下把工人们重新分组,这也是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劳工们一旦处久了就会变成一块铁板,动不动就闹着要休息要吃饭要涨工钱……
呸!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稍不如他们的意,那些聚集在一处的泥腿子就要闹起来,平白让一连串上司跟着挨骂。为了减少自己可能面临的麻烦,有经验的监工都会定期要求工头把有固定趋势的小组打散,免得这些属胶水的劳工又一次黏作一团。
米拉是个十六岁的小伙子,细胳膊细腿有些驼背。这是很正常的事,穷困的人难以得到足够的食物,身体在生长过程中说不定就会出现些许异常。他有一头稻草样的头发,本就灰黄的脸上密密麻麻长了一层雀斑。
虽说他的样子不太讨喜,但米拉却是整个施工队中最受人欢迎的少年――他有一只小黑猫,聪明到让人怀疑自身物种的小黑猫。枯燥无聊的地下生活中任何一点点有趣的事都能让人生出无限希望,怀抱着这份希望才不会逐渐在黑暗中步入疯狂或死亡。
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多可爱呀!
它有四只雪白的小爪子,一条长长的尾巴,宽阔的后脑勺能看出这是个年轻的男孩儿,也许将来会拥有一大片地面上的领地。
这猫很聪明,每当监工挥舞着皮鞭走过它就会小心翼翼躲进黑暗的角落里,那身黑到发紫的皮毛就是最好的保护色,只消再把眼睛闭上就没人能找到它的踪迹。
要不是这个小宝贝只接受米拉的投喂,不知多少人想把它一麻袋套走带回家去充做送给妻子儿女的礼物。
米拉从监工手里得到了新的活儿,一下午要挖五十立方沙子,好在还有其他工友一起劳作。挖沙子已经是整个维修工程中最轻的工作了,风会把或粗或细的沙子送进水闸各个连接件之间,只能靠人力打开机关清理。五十立方差不多是一条岔道一年的积攒量,有人负责打开机关,有人负责把流出来的沙子挖走装车,再由别的队伍拉走。
“好的,谢谢您!”他精神十足的回应工头,三两口就把盘子里的食物全部扒进嘴,“我马上就去!”
对于十六岁的男孩来说,一个饼子一勺玉米粒再加一碗几乎尝不出味道的汤只能算是肠胃的准备活动,灌下去稍微走两步它们就会消失不见,没有任何进食的感觉可言。
不过没关系,还好他上周从水渠里掏出一只被水闸卡住屁股的黑猫,作为感谢它会抓些老鼠和鱼不定时的投喂他。
这世道,人活的还不如猫呢,至少那只黑猫能把自己吃得圆滚滚的,不然也不会被卡住。
饭后米拉领到了挖沙子的工具,他提着铲子拎着筐子走到工作地点,工友们还没来。这种时候开干无异于自讨苦吃,于是米拉往细软的沙堆里一躺,地下隐藏着的能量隐隐约约将细沙烤到微热,就像躺在软绵绵的床铺上晒太阳那样舒服。好歹休息了一会儿,工友们陆陆续续赶到,再不赶紧开始干活儿监工的鞭子就要抽下来了。八个年龄分布极其松散的人类男性弯下腰撅着屁股挖呀挖呀挖,把为居尔城输送淡水的水闸水渠清理得干干净净。
能在无垠的沙海里拥有大量蔚蓝色淡水,居尔城才有个“蓝宝石之城”的美丽别称。
一直干到精疲力竭手脚颤抖,不远处的监工才在石板上刻了个代表“收工”的记号。这个挖沙小队才算圆满完成今日工作,如果有幸能活着熬到一年一次的维修完工,他们就能凭借这个记录往袋子里多抓一把粮食扛回家。
回到工棚米拉一句话也不想说,他双目无神的倒在稻草间,一心一意期待起晚上的那顿刷锅水。不管怎么说那里面也飘着点零星的菜叶,还有淡到几乎尝不出的盐味,总归能骗骗肚子哄得人闭上眼睡觉。
“快起来米拉!今晚加菜!据说是为了庆祝西瑟斯公主玉体恢复健康,就连咱们也能吃到一碗加了肉沫的粥!”
死狗一样的米拉几乎用跳的一跃而起:“肉!”
“对!是肉,有人看到了,公主派来的女官正在监督厨子熬粥。”工友激动得差点落泪。
老天爷!阿赫玛尔在上!这可是大喜事!
中午还遥不可及的公主这会儿简直成了大家心目中神明的代言人!因为她的缘故大家居然都能尝到肉味儿,也是好起来了。如果西瑟斯公主身体健康就能让人吃到肉沫,米拉愿意天天跪在阿努比斯圣象前为她祈祷。
“喵呜……”
黑猫从黑暗中缓缓走出来,少年激动的把它抱起来,遍布雀斑的脸凑到猫胸口来回蹭,一点也不在乎它大力拍打的爪子,“亲爱的!今天晚上咱们有肉吃!”
猫咪人性化的叹了口气,他当然嗅到了肉的味道,总算不必担心这个人类躺下就再也起不来。
不过他也知道,这些人只是活过而已,活在遥远的过去,自己的时间线上他们恐怕已经连骨头都被风沙给磨灭了,不论做什么皆为徒劳。
“走!我带你去吃肉!”米拉把猫咪放在自己并不强壮的肩膀上,得意洋洋扛着它走到每天排队领餐的地方。
劳工们看着那只威风凛凛的猫咪,有人张开缺齿的嘴大笑,有人伸出手试图摸摸猫咪厚实的皮毛。但是猫咪不愿意给人摸,它转头亮出尖齿,凶狠的“哈”了一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等会儿就有肉粥吃,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对一只炸毛的猫咪容忍度极高。
米拉和工友来得不早不晚,排队位置居中靠前,他个子不算太高,肩头多了只黑猫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在众人翘首以盼的期待中,负责放饭的厨子拖出好大一只木桶,浓郁的肉香弥漫在地下空间内,沉闷的空气也不再那么难以忍受了。
“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要记得公主的恩泽知道吗?”佩戴着金色臂环的侍女抬高下巴,视线尽量不停留在脚下肮脏的劳工身上。
监工们化身世上最好的捧哏,使尽吃奶的力气大声称赞西瑟斯公主温柔美丽又善良,就好像平均每周都要从她寝宫里拖出去三次的全都是厨余垃圾。
不过公主最近一周确实没有下令处死任何一个下人,哪怕新来的侍女笨手笨脚划破了她最喜欢的丝绸裙子也只是挨了顿不疼不痒的训斥,居然没有被扒掉皮随风飘舞。
“都怪那个异色瞳的妖女冲撞了公主才会让殿下不慎从台阶上跌落,真是死不足惜!”
“没关系,妖女已经被大祭司收走了,就算已经死了也必要让她在无边的漆黑地狱里忏悔赎罪!”
土层上纷纷传来“就是就是”的应和声,劳工们才不管听到的消息是真是假,碗里的肉沫和浓稠的粥总是真的。米拉肩头蹲坐的猫咪怪声怪气叫了一声,听上去就像是个人在冷哼。
若是现下有人掀开公主厚重的流苏额饰怕是会看到双异色的眸子吧,呵呵,也不知道那位公主得倒霉到什么程度才会开门就撞上嘴里十句话九句半都不能信的家伙。近距离,无防备,别说一个废物公主,神明也躲不开她一刀。
“你怎么了?等不及想吃肉了吗?”米拉摸摸猫咪雪白的小圆爪,后者不耐烦的把爪子挪开,尾巴大力挥舞。
别摸!烦!
第168章
猫咪在供水系统的隧道里叹气,大祭司在象征着神权的白塔里叹气。
他万万没想到本以为手拿把掐的平民少女一转攻势成了拿捏自己命脉的人,更想不到她胆大包天到敢行刺西瑟斯公主,并在成功后取代了公主本人――她是不是疯了?
面对前来传令的女官时他只当又废了颗棋子,不过没有关系,只要那位殿下改不掉老毛病他手里就有源源不绝的棋子可用。结果等进了公主的寝宫一看,倒在地上那个面目全非的女人是谁?面纱后影影绰绰的美丽弧线又是谁?
“我知道您是会救我的。”她浅笑着,声音沙哑。
公主被女奴划伤了嗓子还摔到了头,声音发生变化“合情合理”……只要大祭司点头,合不合理并不重要,王认为合理就行。
“阿赫玛尔在上!你!你这是僭越!胆大包天!你怎么能伤害公主?”魁梧的秃头中年男人心慌意乱,坐在宝座上的年轻女孩轻声哼笑:“为什么不?神明并没有表示异议不是吗,如果k有意见,太阳升起时为何不降下喻示?”
大祭司:“……”
好、好有道理……
“现在我就是西瑟斯公主,你是我青睐的大祭司,明白吗?”有面纱阻隔他看不到那个少女的表情,但能清楚听见她说出的每一个字:“就让这件事过去吧,做人总要看着未来。”
未来?什么未来?
祭祀的大脑疯狂运转,突然灵光一现――如今这位王位继承人不喜欢他,可是如果未来的往后很喜欢他呢?扶持一个美丽又神秘的女人坐在后位上可要比说服王换个继承人要容易多了!关键是她真的很美,美到能让人回心转意的地步,只消轻轻在枕边随意说些什么,只要是生了眼睛的活物都不忍拒绝。
更妙的是女人能生出孩子!王后的孩子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继承人,也就是说只要王后有个孩子王的存在就是多余,居尔城完全可以舍弃掉那些麻烦制造机,到时候权柄将会经由幼主交代在他母亲手中,王后背后的人才是帝国真正的主宰!
想到这里他浑身都要沸腾起来了――男人多半分不清楚幼崽是否携带自己的血脉,只有女人才对这件事心知肚明……未来的王后,是个难得的美人呢。
“臣明白了!”他激动不已,完全按照面见公主的礼节行礼告退,一出门就吆喝:“快快快!你们几个快去把那妖女的尸身裹起来带走!我要将她镇压在神塔地基底下!”
说完他专门停下片刻抬头看看天。
天空没有任何异常,太阳依旧高悬,阿赫玛尔的荣光一如既往。
二百完全不担心自己这个“公主”的身份被戳穿,因为根本就不会有人去戳穿。大祭司不说,那个傻瓜殿下不说,居尔城的王忙着醉生梦死,王后早逝继后似乎不是人类……他的女儿自幼面纱覆脸又凶残暴虐,仆人和近侍没一个能活过两年……
啧啧啧,瞧瞧这满身的筛子,真让人好奇这座蓝宝石之城为何能雄踞沙漠千余年。
送走大祭司,她按照商量好的剧本让女官去王的宫殿请求他赐下医官――公主和女奴争风吃醋厮打起来了,一着不慎被划伤了喉咙还摔下台阶。这样一来“公主”总该吃一堑长一智了吧?今后性格就像声音一样发生“些许”变化也是很正常的事。
女奴面目全非的倒在地上,西瑟斯公主衣衫沾染血渍,女官们早就吓坏了,被她拘束在宫中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是!我这就去!”还有胆量四处行走传话的女官正是一开始那个敢出言觐见的女子,得到新命令后她提起裙子慌慌张张跑向王的寝殿,二百挑眉。
呀,这里有个聪明人呢。
她转了一圈倒在床上,让人找来丝绸薄被给自己盖好,安静等待面对受害者家属。
先赶来的是继后,她是个绝顶美丽的女子,因为这份美丽在民间和朝堂上名声都很糟糕――现任居尔城的王把她抢入王宫,气死了即将临盆的元后一尸两命。按道理讲整场事件中最该挨骂的是那个见色起意管不住下半身的男人,但是声讨他有可能掉脑袋,为了生命安全考虑脏水只能泼向两个同样无辜的女人。
元后嫉妒成性,继后妖艳放荡。
“西瑟斯我的孩子……”继后并没有比公主大多少,她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五六,公主却已年满十九。如果不是她的兄长厌恶她乏善可陈的脸,在绝大多数居尔城臣民的想法里她应该是至少两个孩子的母亲了。
二百:啧!
“殿下,公主不慎伤了嗓子,头上也有个肿包……”
亦步亦趋跟着侍奉的女官低声提醒她,代为解释某个人躺着一动不动的原因。
二百摸不清西瑟斯公主和她后妈之间的关系,只能把这一段搁置留白,好给其他人自行脑补的空间。
继后双眼含泪,心疼的摸摸继女脑袋上的大包――这玩意儿是被人扔地上时不小心撞的,倒也不必刻意再去撞个伤处出来。
她的手冰冷而潮湿,二百闭着眼睛不做声。
侍女们也很奇怪,为何宫中刚才命大祭司觐见时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变得病恹恹?
不等她们想明白,近侍来报医官拎着箱子正跪在室外。继后马上连声让人把他带进来:“快点给公主好好看看,千万不要留下后遗症。”
听上去她真心实意的在为继女担忧,真切的有些奇怪。
医官战战兢兢上前,摸了摸公主头上的肿包,掀开被子看了眼她衣服上的血渍和脖子上明显的划痕,心里满满全是庆幸――还好还好,全都是连轻伤都论不上的小问题,又能平安活过一天了!
公主的面纱是万万不能去碰的,曾经有医生为了替幼年时的公主检查她肿胀的嗓子而掀开了她的面纱,代价就是成批成堆陆陆续续的被送回家。
“万幸!阿赫玛尔保佑!公主头上的肿包并未伤及内里,脖子上的伤口也正在愈合当中,保持卫生我再开些草药外敷就好。”
不用开药,开了药也会被公主嫌苦扔掉,医官是个懂保命之术的。
“那就去开!”继后一挥袖子,女官上前请了他下去,公主床前清净了许多。
二百察觉到继后坐在床边不错眼的盯着自己,按道理讲面对一个和差不多大小的继女,正常人装都装不出如此慈爱的模样。
她没有睁开眼睛,直挺挺躺了会儿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我可怜的孩子啊……”潮湿的手拨开她因仰躺而散乱的额饰,冰冷的吻带着水腥味印在额头上,“我可怜的孩子,愿花之女主人庇护于你,放逐之人、癫狂之人、痴愚之人都能得到她的庇佑,我的孩子……”
继后说完这些便起身离开,侍女们团团簇簇送她走出公主的寝宫,二百两眼一睁就从床上坐起来。
花之女主人,放逐之人、癫狂之人、痴愚之人的保护神,须弥神明体系中极其重要的一位,也是最先陨落的一位。她死亡之后赤王阿赫玛尔为了早逝的伴侣做了许多在后人看来匪夷所思纯属恋爱脑的事,如今小吉祥草王的生辰以“花神诞祭”称呼,意思是花神也要起舞祝贺的好日子。
不是,这给我干哪儿来了?居尔城的历史文献里没有关于花神的信仰记录啊!这会儿花神都已经嘎了,赤王正一头热的为老婆招魂呢,根本顾不上人类……这也是她敢忽悠大祭司的原因。毕竟提瓦特大陆上神明确实存在,信徒的祈祷也真能把神给招来。别说什么神吧,反正正机之神跑得挺快的。
皱眉想了一会儿,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想,服侍自己的人回来后她对女官道:“明天一早,太阳升起之后我要去父王的寝宫外向他道谢问候,今后每天都是如此。你们准备一下,安排好跟随的人。”
一个等着嫁人跳火坑的公主有什么好当的,嫁得还是同样不太聪明的亲兄弟,想想就替她觉得恶心。命运理当掌握在自己手中,哪怕是这场虚幻旅程中的命运。名为西瑟斯的公主在历史文献中连个影子都没能留下,这说明她既不是个贤明之人又赶不上兄弟们下限那么低,两头都不靠,吟唱史诗的吟游诗人找不到描写她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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