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副隐忍的样子,落在施令窈眼中,就被解读成了另一番意思。
谢纵微怎么看着那么委屈?
他给她准备礼物,想在今天亲自送给她,她却骂到他有些神智不清,以至于半夜了他们俩还在这儿大眼瞪小眼。
施令窈轻轻哼了一声,她隐隐约约明白过来了,对谢纵微这种人,她不能露出一点儿心软的迹象,不然,他就会顺着杆子往上爬,不多贪点儿甜头绝不罢休。
就算这次是她反应有些过激了,但他要是一开口就说清楚这些时日神出鬼没是为了给她准备礼物,施令窈多多少少都会对他客气些。
想到那扇美到令人心醉的琉璃屏风,施令窈觉得刚刚才清醒过来的心神间又笼罩上微醺的感觉。
他堂而皇之地把那扇屏风送给她。
每天都会有很多人路过、看到那扇屏风,看到他送给她的礼物,看到他对她的……心意。
施令窈越往下想,越觉得心里烧得慌,有什么东西迫不及待地要顶开封闭着的土壤,神气活现地昭示着它的存在。
她垂下眼,浓密的眼睫颤啊颤,眼尾积着的那点儿水色愈发晃眼。
施令窈看他:“你不是不喜欢桃花?”
谢纵微却笑:“你喜欢,不是吗?”
他的确很讨厌桃花,厌恶到看到那些娇媚绚烂的桃花就会感到烦躁的地步。
它们仍在世间无忧无虑开得烂漫,他的妻子却再也看不到这幅场面。
十年间,谢纵微有一瞬间甚至在想,古有则天女帝怒贬牡丹,要是能诛尽天下桃花,送到黄泉之下供她赏玩,那也不错。
撇去晦暗的旧往,谢纵微眸中含笑,轻轻刮了刮她的面颊:“阿窈,你喜欢它,喜欢我送你的礼物。”
后半句话,口吻笃定,带着一点若有若无的笑,让施令窈觉得有些不自在。
“一码归一码。”
施令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违心的话。
她喜欢那样盛大、华丽、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东西。
两个人沉默着对视,目光间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吸力,两人越靠越近,直到窗外响起一声怪叫。
施令窈及时睁开眼,一把推开他。
谢纵微额头青筋微跳。
是谁?
之后又一阵OO@@的声音传来,施令窈听出来了,憋着笑解释:“应该是小宝……他近来夜里总饿。”
谢纵微这时候的脸色实在是,太精彩了。
有憋闷,有无奈,又有让人忍不住沉溺的纵容。
“他这个年纪,晚上少吃一顿也无妨。”谢纵微淡淡道,“我今日还没吃过东西,不也好好坐在这儿,和你――”
赶在那张很会让人意乱情迷的嘴里说出更多可怕的话之前,施令窈赶紧捂住了他的嘴。
“饿了就去吃饭。不要在我这里发疯。”
掌心被什么东西轻轻啄了啄。
施令窈连忙放开手,一脸嫌弃地看向他。
老王八蛋,憋疯了?
“可是阿窈。”他语气真诚,“我现在只想吃草。”
顿了顿,他又补充:“嫩草。”
他知道,阿窈喜欢人夸她年轻漂亮。
施令窈面无表情:“……往外走一里地,有一片草地,你现在就去,还能吃到夜里头茬长出来的草,够嫩,够鲜。快去吧。”
谢纵微听懂了妻子下的逐客令。
他轻轻叹了口气,今日能得一个绵长的吻,又和她说了许多话,已是意外之喜,他的确不该再贪求什么。
“阿窈。”
施令窈扯过被子,悄悄磨了磨泛潮的芯,听得他这么一本正经地唤她,心里既羞又恼。
要不是谢老牛今晚突发奇想来啃她,她才不会这样!
“干嘛!”
面对脸红扑扑、眼却愈发莹亮的妻子,谢纵微彬彬有礼地请示:“我走之前,再亲一下?”
施令窈捞起一旁的枕头砸向他:“快滚!”
“嘘。”
谢纵微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低下身把枕头捡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灰。
施令窈忍不住鼓了鼓脸,他这样子,看起来也不是很想亲……
等等!施令窈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施令窈内心尖叫个不停,额头上却落下一个温软的东西。
谢纵微亲了亲她的额头:“早点睡,好梦。”
希望她能入他的梦来。
“我明日再来,阿窈。”
他说话的语气太温柔,太飘渺,施令窈怔愣地看着他,觉得刚刚苑芳端来的那碗醒酒汤里可能放了什么迷药。
妻子这样傻乎乎看着他的样子太可爱,谢纵微险些拔不动脚。
他扶住她的肩,让她躺下,手指擦过她淌着水色的眼尾:“你睡着我再走。”
施令窈哼了哼,翻了个身,悄悄压紧了腿。
纵是她心里乱糟糟的,什么想法都冒了出来,但残存的醉意上涌,她很快就睡得香沉。
“睡得还是那么快。”
但他却不想那么快就走。
谢纵微叹了口气,又坐了一会儿,克制着在她雪白藕臂上落下一个吻,啄了又啄,有些痒,惹得她在睡梦中也不高兴地皱起脸。
谢纵微满目柔色,笑了。
是该走了。
谢纵微熟门熟路地翻窗出去,此时夜阑人静,只有池子里的小红鱼们游来游去摆尾拨水的声音。
他放轻了脚步,就要走下台阶,却突然和蹲在翠竹旁啃鸡腿的谢均霆视线相撞。
谢均霆看着从阿娘屋里出来的阿耶,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地。
‘啪’的一声。
他啃了一半的鸡腿掉到了地上。
第34章
他的鸡腿!
谢均霆痛心疾首, 目瞪口呆。
“阿耶耶耶耶你――”
谢纵微淡淡瞥他一眼:“均霆,如果你不想我捡起地上那个鸡腿,堵住你的嘴的话, 就小声些。”
难道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
谢均霆看着一派松风水月, 清冷矜贵的阿耶,很是悲愤。
但他到底没再出声,乖乖跟着谢纵微翻墙出去了。
是的,翻墙。
谢均霆莫名激动:“阿耶,我总算知道我爱翻墙的性子是随了谁了!”
谢纵微掸了掸衣衫上沾染到的灰尘, 温和地指正道:“均霆,是能翻墙,不是爱翻墙。”
有什么区别?
谢均霆被他绕了进去, 呆了呆才气冲冲地反应过来:“阿耶, 你偷偷钻进阿娘的屋子想干什么!你太失礼,太粗鲁了!”
粗鲁。
谢纵微眼前忽然浮现出她湿漉漉的眼。
还有湿红的唇。
她似乎并不讨厌这种‘粗鲁’。
谢纵微这副若有所思的神色落在谢均霆眼中,就成了心虚。
“阿耶, 你怎么能这样!”谢均霆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 但是少年人憋红的脸和气鼓鼓的腮足以证明,他很生气, 很不高兴。
“好了, 均霆。”谢纵微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虽然谢均霆在同龄人算是长得高的,但是在父亲面前, 他仍矮了一截。
“难道你想有别的男人出现在你阿娘身边, 听你们恭恭敬敬地叫他后爹,又分去你们阿娘的宠爱与注意力吗?”
谢纵微心平气和地与小儿子讲道理,但仅仅是假设, 他都有些受不了,语气渐渐冰冷下来,神情也不大好看。
谢均霆一听,皱起一张精致清涩的脸,摇头:“不成不成!阿娘好不容易回到我和阿兄身边,我不想她再离开我们……”
少年的尾音渐渐染上了失落的底色。
他不想再度经历一次失去的滋味,从前是阿娘阴差阳错之下,超出了世间,没有陪在他们身边长大。之后,却有可能是阿娘要重新拥有一个新的家庭,她会有自己喜欢的人,甚至,可能还会有新的孩子。
那些被盖上新戳的东西,会抢去她的注意力。留给他和阿兄的,就会很少,很少。
“在希望她好这件事上,我们是一样的。”谢纵微看着青瓦檐下低落的露珠,流入灰墙缝隙,生出湿绿的青苔。
“均霆,我曾经做错过一些事。”谢纵微略停了停,又摇头,“自然了,我如今做的事里,也有许多是错的,惹了你们阿娘不高兴,也让你与均晏伤心。她原谅与否,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我不求你们兄弟俩能够帮我什么,但,至少不要和她一起,推开我,好吗?”
谢均霆沉默了。
这仿佛是阿耶除了教训他,对他说过最长的,也是最情深意切的一席话。
他低下头,嘀咕道:“还不是怕我告状让你丢脸,才和我说这些。”
“均霆真聪明。”谢纵微莞尔,“所以,你能帮我这个忙吗?”
“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人,好吗?”
她脸皮薄,要是知道有人撞破了他们夜间私会的事,定然羞愤不已,到时候,只怕她会让人把窗户给钉死,堵住他去到她身边的一切可能。
看着父亲一本正经的神情,谢均霆抿了抿唇,突然想起他从阿娘房里走出时,那股春风得意的餍足模样。
他又想起一直往阿娘面前凑的秦王。
两者相比,好像是自家阿耶,要顺眼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谁都没有阿娘重要。
“均霆?”
谢纵微看着小儿子,温声催促他表态。
“阿耶,你不用在我面前耍心机。”谢均霆难得认真起来,飞扬眉眼间满是冷静,“阿娘开心,我就开心。但她的情绪,不该由你来决定。”
“从前她在你身边,不快乐。你又怎么能保证这一次她会过得幸福呢?”
对于一个未经历过世俗情爱的少年来说,要让他理解父母之间那种推远又拉近的纠葛,很难,但他还是决定按照自己心里的想法来做。
“我和阿兄是阿娘历经九死一生带来这个世上的,不是她欠我们,而是我们应该好好呵护她。”哪怕谢均霆想到她之后会有新的家庭、新的孩子,心里仍旧刺刺发痛。
谢均霆握紧拳,他有些不敢去看阿耶的脸,不想看到他失望的目光,但他仍坚持道:“阿娘怎么选,我就怎么选。我不会帮你,也不会帮其他人。”
说完,他低下头,有些忐忑,又暗暗觉得自己现在这样很悲壮。
谢均霆啊谢均霆,这世间再没有比你还明事理的人了!
他感慨间,头上忽然落下一只温暖的手。
骨节修长,带着融融的暖意,和阿娘很像,却又比她更多出一些让他感觉陌生的感觉。
谢均霆傻乎乎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溜溜,像一只意外受到了主人爱抚的大狗,想要摇尾巴,却又有些尴尬,只好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头顶的几根呆毛。
“好孩子。”谢纵微很欣慰,“不枉费你阿娘那么疼你。”
诚然,要是能有双生子在她耳畔时不时吹一吹风,依着阿窈的性子,日久天长,自然会心软。
但谢纵微要的不是她的心软,是她心甘情愿,愿意与他再度缔结连理。
求人不如求己,从前做错的,总要弥补,才有底气与她说未来,说其他。
谢纵微兀自拟下了一连串作战计划,他已经明白过来了,为她准备礼物这一步棋,目标没错,成果也算喜人,但他路走偏了――反倒给了秦王那个觊觎人妻的老贱人可趁之机。
长嘴有什么难的,他刚刚张了,尝到甜头了。
谢纵微平心静气,准备回去再好生复盘,拍了拍小儿子的肩:“好了,夜里风凉,快回去吧。”
阿耶竟然没生气?也没骂他是小白眼狼?
看着他那傻乎乎的样子,谢纵微想再摸摸他的头,但想到孩子大了,或许不太习惯这种父子之间的亲昵举动。
他轻轻叹了口气,理解了妻子之前的愤怒与不满。
他的确不是一个称职的阿耶。
“回去吧,明日还要去太学,别起晚了。”
谢均霆的脸瞬间垮了下去。
谢纵微顿了顿,又道:“你乖些,明日我给你买玉露楼的烧鸡。”
玉露楼的烧鸡,每日限量三十只,谢均霆吃过一次之后就念念不忘,但总是买不到。
“真的?”他语气有微的上扬,显然很是开心。
谢纵微颔首,看着小儿子笑弯了的眉眼,脸上神情愈发温和:“好了,回去吧。”
谢均霆点头:“阿耶也早些回去歇息。”
果然,他和阿窈的孩子,个个都是又乖又聪明的好孩子。
谢纵微老怀甚慰。
……
第二日,施令窈正和弟弟还有双生子在西厢房一块儿用早膳,见谢均霆的目光时不时飘过来,又赶在她看过去之前紧急撤走,她有些犯嘀咕:“小宝今天的脸蛋怎么肿肿的?是昨晚鸡腿吃多了,咸到了?”
谢均霆有苦说不出。
他的鸡腿,还没来得及啃完,就落到地上去了!
面对阿娘温柔的关怀,他只能点头:“嗯嗯,哈哈,就是这样没错……”
谢均晏瞥了弟弟一眼:“多喝点白粥,败败火。以后夜间不许吃那么重盐的东西了,你若真的饿,就吃些肉干吧。”
施令窈听了点头:“大宝这个主意好。”
肉干放在屋里方便吃,免得她之后再和谢纵微在屋里……的时候,听到谢小宝鬼鬼祟祟出来觅食的声音。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施令窈面颊隐隐有些发烫。
她怎么就这么笃定,还会有下一次?
依着老王八蛋的性子,一会儿冷淡似冰,一会儿热情似火,昨夜叫他得逞了,后面几日他说不定都不会再来了。
施令窈垂下眼,无意识地戳着碗底的米粒。
却有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施令窈抬起头,看见谢纵微两只手都提满了大包小包,正站在西厢房门口,对着她微笑。
“阿窈,我又不请自来了,你不会怪我吧。”
嘴上彬彬有礼,但看他那样子,一点儿也不见怪。
施令窈不想搭理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一看到他,昨夜的炽热与潮湿瞬间回笼,她有些不自在地并了并腿。
双生子站起身,叫了人之后,谢均霆迫不及待:“阿耶,你买什么好吃的了!”
谢纵微含笑睇他一眼,算这小子聪明,没有直接戳破他手上正拎着他心心念念的烧鸡。
“阿窈爱吃的腌果子,均晏爱吃的蜜炙乳鸽,均霆爱吃的烧鸡。还有三郎从前尝过几次的蜜煎金橘。”谢纵微如数家珍,又道,“都说第一炉烤出来的糕饼最香,我买了些,苑芳帮着分一分吧。”
还有她们的份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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