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方洗完头,向来一丝不乱的发丝随意散开,断线珠子似的滴落着水珠。
额前细碎的刘海也在滴着水,顺着他精致的眉眼流下,滑入脖颈方没了踪迹。
顾淮Z低头注视着她,那气质分明是淡漠清冷的,但在身后昏黄烛火摇曳里平添了几分邪魅的诱惑,带来穿透灵魂的窒息感。
他们离得太近了,以至于黛玉都能闻到他身上萦绕的琼花香。
“进来吧,外边冷。”顾淮Z注视着在月色里神色莫辨的黛玉,侧开身为她让路。
林黛玉颔首敛裙轻移至船舱内,
舱内空间狭小,却分外整洁,
林黛玉一眼便看到书桌上摞着的厚厚几堆书籍,除了几本医书之外大多是时务策和儒家经义,这可都是宝玉用来垫桌角的正经书。
由此可见陆姑娘的鸿鹄之志。
书虽多但丝毫不乱,分门别类码得整整齐齐,认真、细致。
较为突兀的是桌上居然还放着啃了半个的白面馒头。
想来陆姐姐该是方才还在啃馒头看书只是被她打断了。
顾淮Z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道:“晚上读书总容易饿。”
“紫鹃。”林黛玉唤了一声:“我记得雪雁说要熬乳鸽汤预备着明天,可熬好了?”
“许是熬好了,姑娘,我去看看?”紫鹃应了一声,便往厨房去了。
林黛玉吩咐完,忽见陆姑娘正将凳子放至她身侧,旋即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那双桃花眼含着太多情绪,她有些分不清。
“即便要读书也不能亏着身子去读,不然岂不是本末倒置了?你是医者怎么反倒不明白这个意思?”
说着,便自置物架取下擦头发的细葛布,走近几步:“弯腰,我替你绞干头发。”
“林姑娘,我能猜到你为何来找我。”
顾淮Z却没有动,甚至退后几步与她保持安全距离,穿过被烛火映红的光晕,轻声唤着她的称谓。
林黛玉垂下了手,紧紧捏着娘亲留下的玉佩找寻安全感。
顾淮Z心中愧疚、酸楚、苦痛交织,几度张口,方艰难道“…其实我是男子,且与姑娘有婚约。”
“是我不对,竟以这等下三滥的方式接近姑娘,甚至还不止一次,是我狂妄自大,不尊重姑娘,要打要骂全凭姑娘处置,即便是要我这条命我也绝无怨言。”
嗡嗡嗡――
林黛玉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似乎都在她眼前天旋地转。
太过于震惊,以至于她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想走却脚步虚浮,猛地后退了几步,堪堪倚着门框才不至于倒在地上。
顾淮Z见她如此,内心亦是万分煎熬,想伸手扶她却又怕她更恼了,只能黯然收回:“林姑娘,我…”
“呵。”林黛玉捂着抽痛的心口抬眼已然蓄满了泪:“你们母子便是这般合起伙来骗我?这样很有趣,是吗?”
“看我被你们耍得团团转,我拿你们当知心人,你们却在背地是这般捉弄我,你们拿我当什么了?竟这般欺负我?”
她的声音破碎而颤抖,因气急,指尖泛白,眼圈更是红透,滚滚落下泪来。
“一切皆是我的错,现在说什么都是借口,我不该欺骗姑娘,我不该不尊重姑娘,我不该欺负姑娘,是我不对,无论姑娘如何处置我都不能弥补我对姑娘所造成的伤害,只是…错皆在我,还请姑娘莫要自累。”
顾淮Z心脏亦是抽痛不已,自发丝滴落在后背凝结的水珠穿透衣裳粘在肌肤上,令他浑身血液凝固,分明是夏季,但他唇失血色,没有半分温度。
黛玉只是哭着,压根没办法正常思考,唇色全无,止不住地咳嗽,似要将心肺咳出来。
顾淮Z见她如此,更是心急如焚,倒了杯温水,想上前,却被她打翻在地。
“林姑娘!我不敢祈求你原谅我。”
顾淮Z撩袍下跪,湿漉漉的发丝滑落在地显得格外决绝。
将早便准备好的长剑双手呈上膝行至黛玉身前:“若你难受只管拿着剑刺我,之后无论你如何安排我都接受。”
黛玉泪止不住的落下,心中有股怒意,
看着眼前的长剑,
她愤然拿起,
但就在要刺向跪在她面前的人时却蓦然停下了动作。
颤抖着手,长剑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我不愿再见你。”
林黛玉哽咽着说完,提着一股莫名而来的气强撑着摇摇晃晃回了自己住处。
身后顾淮Z注视着她背影安全回去才返回,看着不知何时已然熄灭的烛火和黑压压的船舱,捂着抽痛的心口,脸上只是苦笑。
紫鹃端着汤水从厨房出来,便见自家姑娘失魂落魄的模样,唬了一大跳,忙上前:“姑娘你怎么了?”
“无事。”林黛玉苍白着唇看向紫鹃手里自己吩咐给那人熬的汤,冷笑:“这汤也不必送了,留着自己喝。”
第33章 婚书?
上回说到顾淮Z回到船舱后,唯有无奈苦笑,后忽想到什么发疯般自书箱中翻出朴素却干净至极的匣子,抬起手几次三番却都开不了那简易的木锁。
他的眸底不自觉凝起一层晦暗不明的深沉。
就在他思考是否要放弃时,
那锁却碎裂开来。
里间安静躺着一张薄薄的洒金红纸。
他手控制不住的颤抖,好半天方将那红纸展开。
失魂了一般,垂眸看着红纸上醒目的“婚书”二字。
被埋在昏黄烛火剪影里的顾淮Z根本分辨不出任何表情。
只能看见有水珠顺着那细碎的刘海一滴滴宛若断线珍珠似的滑下,
落在洒金红纸上。
几度晕开那龙飞凤舞的字迹。
内容也不过几行字,
大意是承认他为林家女婿,并表示无论何时,他都能到林家寻求帮助。
言语真挚,是能透过笔迹看出长辈对后辈无尽的关怀。
可就是这真心诚意的字句,让这婚书看起来分外玩笑。
这压根不像要缔结子女婚事,反而更像是林家为顾淮Z留下的退路。
顾淮Z看不懂,也不想懂。
他只是沉默着拿起匣子旁那柄劣质长剑。
这柄长剑是母亲一次出远门前丢给他的。
母亲说他太弱了,若是来个高大个两拳就能被打趴下,到时候怎么保护未来的媳妇?
并要求他每日抽出时间来锻炼身体。
幼时不过三岁的他尚不能懂母亲全部的意思。
但是每当母亲提及那未过门的媳妇,
他就知道,母亲又对他不满意了。
一旦母亲不满意就会起码半月不来看他。
只会等到他按要求完成任务,母亲才会高兴,才会回来。
后来,他隐隐有了母亲口中能配得未来媳妇的雏形。
可母亲却一反常态,忽然在他周围
说她其实对他没有要求;
说他不需要那么“内卷”;
说她能养活几辈子的他。
他不知道母爱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被人爱着会是怎么样的。
但是他知道母亲看向自己又飞速躲开的眼神。
也许,母亲是爱他的罢?
后来,他见到了他未来的媳妇。
林姑娘。
如一束光,毫不讲道理照亮了他深陷囹圄的人生。
他能保护他,她会朝他撒娇,也会打趣他后对他露出笑靥。
她总会将得的好物记得留他一份……
他未来的媳妇真的很好。
可是他不好,他欺骗、侮辱、欺负了她。
她不会原谅自己,她永远不会原谅自己。
他这样的人――也该没有未来了。
顾淮Z想着,不免自嘲,先是朝手腕后又朝腹部静默了片刻,
烛火如豆,在时间的流逝里他几乎要僵成了雕塑。
最终,还是将那长剑放下。
如往常许多个想不开的日日夜夜。
起初,他不愿留母亲一个人,也不愿给母亲添麻烦。
现在,他还是不舍得林姑娘,也不想给林姑娘和母亲添麻烦。
他不明白的真相,要追溯到十四年前。
彼时,顾青青设计诈死,在众多友人的帮助下得以自深宫中逃出。
一路颠沛流离躲到姑苏的观音庙。
总算安顿下来可以为以后打算,方察觉已怀有身孕,
她没有任何犹豫,
决绝的连喝了几大碗堕胎药,
却愣是没将这个孽种打掉。
欲再次加大剂量或者采取乡野土方法打掉时,
正巧撞见来观音庙求子的贾敏。
贾敏未出阁时,顾青青的父亲是贾府常往来的太医,便也知顾青青此人。
她远在江南,只知月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太医似触犯天颜,被满门抄斩的案件。
却不料那太医竟是她所知晓的来过贾府的太医。
更没想到,皇权之下,这个看起来分外瘦弱的姑娘能活下来,
如今再见,当年还在襁褓的女婴虽已亭亭玉立,整个人却如暴雨后的残花,凄惨之至。
可要不要救助顾青青,贾敏十分犹豫,只去同丈夫商议。
林如海当时而立之年,本是奋斗的年纪,
但许是因至今无子嗣,又无亲戚旁支的缘故,对万事万物看得极开。
只说相逢即是缘,救下了,也算是积福。
贾敏本就怜惜这个可怜的小姑娘,正巧她同林如海结婚十余年膝下却无子,便提出让顾青青将这个孩子生下,而后交给他们养育的意向。
顾青青起先是不愿意的,这个孽种在她肚子里一日,便只会令她恶心一日,她绝不容许这个孽种诞生!
但不知为何,面对贾敏轻声细语的问话时,她有一瞬犹豫。
许是贾敏当时的语气和神态像极了她在现代的爱人。
可她却背叛了自己的爱人,
她...会不会怪她?
思及爱人,她的面色缓和了下来,表示愿意考虑,却依旧不死心背着贾敏又喝过几次堕胎药,可仍旧落不下红。
她这才死了心,明白是这个孽种求生欲太过强烈,它想借着她的肚子来这个世间一遭。
万念俱灰之下,她同意了贾敏的提议在林府保护下养胎,最后产瘦弱的男婴。
小小婴儿似可怜猫儿,瘦弱的身子骨,浑身青灰,嘴唇泛紫,一双眸子微微闭着,恍若死胎。
若不是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稳婆都要宣告小生命的终结。
看来,那些堕胎药虽未能打下这个婴儿,但药效却不可避免的被吸收了。
如此情形,令在场众人无不揪心,
贾敏甚至被吓得几度晕厥,还是林如海忙唤医师来。
顾青青怀孕时不注重滋补,每天连饭都吃不下几口,若不是贾敏强行让丫头掰开她的嘴喂滋补的汤药,劝导她要顾着自己顾着孩子,用孩子吊着她的命,她怕是早去见她现代的爱人了。
她生产时形销骨立,产后更是大出血。
就在顾青青迷迷糊糊要过去时,
眼前忽落下一束光,
来得突来,好似及时雨,好似雪中炭。
她几乎以为或许穿过这光就能回到现代,
就能回到爱人的身边时。
她接到了一个任务。
这个任务是:让林妹妹此生圆满。
奖励是:送她回现代。
她看到时,忽癫狂的笑了,笑着笑着就嚎啕大哭起来。
她回家的希望居然是这个孽种给的!
居然是这个孽种给的!!
女医师当时就在顾青青榻前,本来唉声叹气就要摇头说人不行了时,
顾青青却忽然睁开了眼,又哭又笑疯狂大叫,那声音里满是悲怆和酸楚。
众人还以为她这是疯了,但她却好了。
最后,孩子被救回来了,顾青青也被救回来了。
淮Z这个名字还是林如海取的,林家夫妻十分喜爱这个瘦弱却异常乖巧的男孩。
就在他们夫妻询问顾青青愿不愿由他们收养淮Z时,
顾青青第一次抱起自己的儿子坚决的摇头,并递给贾敏半截玉佩,表示收为义子不如提前结个亲?
她不确定让林妹妹圆满是指感情还是事业,所以她需要这个孩子为自己保障。
最不济,她也能为林妹妹提供一个傀儡丈夫,让她能够去选择自己想要的圆满。
贾敏很担忧她如今的精神状态能不能带好这个病弱的孩子。
可顾青青表情太过坚决,又是孩子的生母,她也不好多说。
何况她年纪也大了,已经不报任何希望自己与丈夫能有子。
即便是日后顾青青还是选择遗弃孩子,那这孩子也能凭这个信物找到林家。
也算是为了这个养育了将近一年的孩子留的退路。
于是便答应了顾青青,写下这不伦不类的婚书。
*
翌日,黛玉眼底泛红血丝,看着愈加憔悴。
紫鹃见状忧心不已,端上一碗小粥。
那粥分明是长着原本的模样,但不知为何比之以往色香味俱无,摆盘也不精致。
黛玉本就没有胃口,如今一看,轻轻放下小匙,起身至桌案旁拿起一卷书细读。
雪雁瞅了一眼那倒胃口的粥皱眉,满眼嫌弃:“今日那厨娘回来了?”
“是陆姑娘,听说病了,底下一片怨声载道呢,我们这还算好的了。”紫鹃轻声回道。
林黛玉翻书的指尖微颤,微抬下颌,以便清凌凌的眸子透过书卷上方暗中观察窃窃私语的丫鬟们,冷哼道:“他又病了?怎么病的?莫不又是打娘胎带来的?”
紫鹃和雪雁面面相觑,没想到前些日子还亲亲热热的姐妹俩,如今竟似闹掰了似的?
陆姑娘这是做了什么?竟引得林姑娘听到她病了后还这般刺她?
紫鹃想不出来原因,只道:“听陆夫人说昨日陆姑娘洗完头也不知道擦干了再睡,早上只喊头疼呢。”
“活该。”黛玉轻哼一声,用书盖住脸便不吭声了,好似不在意此事。
紫鹃和雪雁却更看不懂了,大眼瞪小眼。
陆姑娘在她们印象里是极好,知冷热又知轻重。
再没能比过陆姑娘的。
她们原在上船的第一日,便见识了这位因裙带关系留在船上的厨娘手艺。
好好的食材一股脑扔进锅里翻炒装盘就是了,完全不考虑好赖,
简直不能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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