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吓了余念念一跳,转身,白砚站在几米之外,脸色隐晦不明。
“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白砚走近:“我来要我的‘今日份’。”
余念念脸上一热,低头道:“今日份什么……”
下一秒,手中的扫帚被抽走,身体被圈进一个怀抱里,低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余念念,你少装蒜。”
清冷的香皂味钻进余念念鼻子里,她舒服地深呼吸一口,双手圈到腰上,闭眼道:“我本来想收拾完去找你的。”
身上的力道陡然一紧,白砚的呼吸在耳边急促了几分:“真的?可我听说,你的茶馆今天来了个好看的男人,你和他单独在二楼密聊了很久……”
余念念赶紧撑着白砚胳膊,看着他的眼睛问:“谁传出去的?”
白砚眼光一暗:“这么说,是真的?”
余念念猛摇头:“不不,什么‘密聊’,那是谈业务!”
白砚大为不满:“这么说,‘好看’是真的喽?”
“嘶――”余念念倒抽一口气,“谁允许你这么断章取义的!是小优传出去的吧?明天我就扣她工资!”
“整条老街都知道了,今天一天,有至少五个人来颜喜书画斋告诉我和爷爷这件事。”白砚淡淡道。
余念念愣住,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认怂,挣扎片刻,还是决定先澄清:“那个男人,他真的很没品!他不尊重女性,而且,想要通过我接近常主任,我是谁啊,我怎么可能看上他!我三观正眼光高,我又不是没见过好的――”
她突然顿住,小心翼翼抬眼去看白砚,见他嘴角微微上扬,触到她的眼神,扬了扬眉:“说下去呀,好的是谁?”
余念念忿忿将头一偏:“告诉我,那五个人是谁,我明天一个个找他们算账!”
白砚低低笑了一声,将她重新抱住。
低低浅浅的音乐声在天台飘荡着,灯光昏暗,一时间,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
良久,余念念极小声地说了句什么。
几秒后――
“你说什么?!”
余念念赶紧捂住白砚的嘴――认识以来,她还从没听见白砚的音量如此之大:“你小点声!”
“你还要跟他单独吃饭?!”
“……都说了,是谈业务!”
白砚深呼吸几次,终于保持住了克制,淡淡道:“很好,我也去。”
余念念:“嗯?你去干嘛!”
“我作为茶馆老板的房东,有义务去旁听茶馆业务,以便监督茶馆经营。”
余念念:“……”
哪条规章制度规定了商铺的租户和房东之间有这重监督关系?余念念心里犟嘴,但不敢出声。
第39章 吃饭
餐馆门口, 余念念冲远远走过来的一个身影用力挥了挥手。
何景明一身笔挺的黑色大衣,敞开的衣领下露出里面考究的格子西装,看到余念念的同时脸上露出标准的微笑, 走近了,余光瞥到她身后餐馆玻璃窗里一口口冒着热气的大铁锅和一个个满面红光的食客,笑容裂开了一条缝。
天鹅饭店――
他抬头看了看招牌, 余念念发给他吃饭的地点时, 没告诉他这是一家铁锅炖。感情这“鹅”, 是铁锅炖大鹅的鹅。
“何先生, 这家铁锅炖特别好吃,相信我,你会爱上的!”余念念的眼神极为真诚。
何景明干笑了两声, 跟在她身后进了饭店。
余念念领着他往饭店深处走, 一张桌子前,一道清俊的身影缓缓站起来。
白砚穿着一件黑色半高领毛衣,眼神追随着走近的余念念,又轻轻扫向何景明, 冲他微微地点了点头。
“这是――?”
“我介绍一下,这是我店铺房东, 白砚白先生。这是象棋学校的何景明何先生。”
“二位是――?”何景明拖着迟疑的语调, 两只手分别指向余念念和白砚, 又缓缓凑向一起。
余念念赶紧摆摆手:“我们是十分纯洁的房东和租客的关系。”
“哦――”何景明一脸理解了又似乎没理解的表情, 脱下大衣外套, 抻了抻里面的西装, 坐在白砚和余念念对面, 笑道:“像二位关系这么紧密的房东和租客, 真是不多见呐……”
这时, 服务员走过来,余念念从他手中接过菜单,递给何景明:“我已经点过他们家最经典的铁锅炖大鹅了,何先生看还需要加点什么。”
何景明接了过来,随手看了两眼,递还给服务员:“我爱吃虾,就加个虾好了。”
“虾?”余念念想都没想,脱口而出:“虾可能不太行!”
接着,她用手掌隔开自己的脸和服务员,放低音量:“他们家虾不新鲜,何先生换一个吧!”
年轻的服务员小弟嘴角抽搐了下,弱弱道:“姐姐,你之前不是老来吃么,我们家的虾都是新鲜现到的……”
余念念尴尬地扭过头,冲他露出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
一旁,白砚憋不住笑意的眼神从余念念脸上收回来,看向对面的何景明:“没关系,何先生爱吃虾,当然要为他加上,我可以吃别的。”
何景明哦了一声,了然道:“原来白先生不吃虾,那不点虾了,余老板点什么我吃什么就好。”
“好……我一个人点,你们俩别掺合了……”
饭还没吃,余念念汗流浃背。
――――――
十几分钟后,大铁锅上桌,热气蒸腾起来,冲散了之前略带尴尬的气氛。
“何先生,上次见面后,我做了一些调研,觉得我们两方之间,还是有一些合作空间的。象棋学校的师生氛围过于严肃认真,我的茶馆老少皆宜正好可以让孩子们打成一片。当然,学生家长肯定还是信任您的,要不然也不会委托您出面和我沟通,我也完全乐于接受您这样一个专业人士的指导来为孩子们提供更好的服务。”
余念念委婉地绕了一大圈,潜台词:孩子们中意茶馆,家长信任你,我们两方谁也绕不开谁,那就坐下来聊聊吧。
“孩子们想来茶馆,多半是冲着一楼下棋的大爷们来的,来之前我问过,大爷们也很欢迎孩子们,答应有事没事陪孩子们练练手。我的茶馆二楼日常大多空着,可以免费开放给象棋学校的师生作为校外课堂使用,只收取最基础的伙食费。我只有一个条件。”
何景明微微眯起眼睛:“余老板请讲。”
“聘请几位感兴趣的大爷作为象棋学校的荣誉教师,可以不要工资,只需定期合作交流――这是我调研了几个大爷后收集到的诉求。”
何景明有些不理解:“余老板,这些大爷只是您茶馆的客户,你情我愿的消费而已,凭什么对您的合作提诉求?”
余念念耐着性子给他解释:“下棋的大爷是茶馆的根基所在,没有他们,就没有我余念念的今天,更没有能吸引孩子们进来的这个老街茶馆。所以,他们的诉求我是一定要听的。”
这话听得何景明一知半解――他虽然自称是象棋老师,但从外表到内心都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对余念念提出的这种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的诉求理解起来着实困难。
他看向白砚,试图得到来自店铺房东的某种解释,但白砚只是温和地看着余念念,似乎对她的话无条件接受。
“余老板,恕我直言,我的象棋学校为您的茶馆带来了额外客户,又为您的茶馆大爷们提供了荣誉教师的名头,但我们自己好像并没有得到实质的好处……”
余念念沉默下来,她不能直接说出“你不接受就等着学生流失”这种话来,这不是她的风格。
一旁,白砚慢条斯理道:“合作期间,我可以为你的象棋学校提供摄影支持,不收取费用。”
余念念忙开口制止:“白砚,这没必要!”
何景明疑惑:“你的摄影支持――?”
潜台词:很值钱么?
白砚:“我的摄影支持,还挺值钱的,在官方披露的宣传物料上,我叫‘白塔’。”
何景明眼睛唰地亮了:“‘白塔’?!是那个经常出现在崇安新闻官方频道和各大摄影展上的‘白塔’?”
白砚点点头。
何景明忙起身,隔着桌面抓住白砚的手,用力握了握:“原来您是大名鼎鼎的‘白塔’!那这次合作我没有任何意见,‘白塔’摄影作品的含金量我是有数的,今后,就有劳白先生多多支持了!”
“服务员,来三瓶啤酒!我们今天必须要干一杯!”何景明大喊。
余念念心里叹了口气,面无表情接过一杯酒,接受自己聊了半天的合作方案抵不过白砚一句自报家门来得奏效这件事。
以及就算是天仙也有男人无法克服的莫名其妙的胜负欲这件事。
一杯下肚后,她手伸向酒瓶,被白砚中途截住:“不准喝了,这酒不好喝。”
一旁站着的服务员小弟脸上笑意再一次挂不住,颤抖着嘴唇,冲着余念念:“姐姐……我们家的酒……”
余念念赶紧安慰:“你们家的酒没问题!是我,是我个人的问题!”
“是啊,喝醉了发酒疯没什么,发完酒疯什么都不记得就有问题了。”白砚以耳语般的音量说道。
余念念:“……”
――――――
晚上,余念念在茶馆宣布了与象棋学校的合作,瞬间,一楼的大堂里炸开了锅。
刘大爷兴奋地站起身:“谁能想到,我这个年纪了,还能混到个荣誉教师的称号呢!”
余念念在柜台后回道:“刘大爷,人家说了,这称号也不是谁要都给的,得先通过他们基本的测评!您有信心么?”
刘大爷沉默了几秒,坐下,冲魏大爷喊话:“老魏,到时候你帮我突击训练一下!”
魏大爷笑起来:“我说老刘,你要那玩意儿干嘛!虚荣!”
“要是我能拿到你‘棋王’的飘带,我就不稀罕那玩意儿!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王大爷笑道:“老刘,以后啊,你不仅要吃我们的败仗,还要吃一堆小萝卜头的败仗喽!到时候可不能挂脸!”
刘大爷像是才想到这一层,愣住,余念念赶紧安抚他:“不会的刘大爷,小汤包他们在二楼,不参与咱们老街棋王争霸赛,只是偶尔需要你们上楼指导交流一下,您放心吧!”
刘大爷这才缓过来,冲余念念竖大拇指:“还是小余考虑得周全!老家伙的脸面,还是要保护一下的!”
柜台内,小优撑着脑袋问余念念:“老板,咱们茶馆三层现在都各有用处了,能忙得过来么?”
余念念想了想:“你提醒得好,确实要考虑起来。之前二楼空着,我们轮流照应三楼,晚上有陈帆来兼职,勉强够用。现在二楼要来客人了,那三楼估计得专门招一个人了。”
她在计算器上一通按:“还好,茶馆最近生意不错,再招人也打得住。”
正说着,她余光瞥到茶馆大门外,一个身影走过来走过去,几个来回,又在玻璃窗外往里张望了好几次,就是没有走进来。
“那是谁?”余念念问小优,小优也摇头不知。
于是她起身推门走出去,看到一个约莫五六十岁的瘦小女人站在外面,见她开门出来,有些瑟缩地退了两步。
“阿姨,您有什么事么?进来说吧。”
那女人摆摆手:“不用了,我就不进去了。”
余念念觉得她略显怯懦的表情有点眼熟,迟疑着问:“阿姨,您是不是找人?”
女人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问:“陈帆是不是晚上在这里上班?可以把他叫下来么?”
第40章 倾听
“余老板, 你知不知道拥有一个憋屈了快三十年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感受?”
深夜的三楼天台,客人已经走光, 灯光昏暗,四下安静。陈帆低头调着杯酒,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余念念倚在餐车旁, 接过那杯酒, 没有马上回答, 她知道陈帆一定有很多话要说, 她向来很擅长倾听。
一个小时前,她把陈帆喊下楼,等在茶馆门口的瘦小女人和她的儿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透过窗户, 两人不断挥舞的手势和情绪激动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离开的时候, 女人抹着眼泪,陈帆一言不发回到三楼,继续调着他的酒。
不待余念念回答,陈帆发出声自嘲的轻笑:“你肯定不知道。你来居委会和孙副主任争论的那天, 那么自信张扬,像个女战士, 你这样的人, 不会让自己憋屈超过三天。”
余念念抿了口酒, 继续听着。
“从小到大, 我和我妈两个人生活在这条老街, 一个老实的女人, 带着一个老实的小孩儿, 过着普通、乏味, 甚至有点卑微的生活。周围的人同情我没有爸爸, 总是随手丢给我一些什么,三两个水果、几把蔬菜,又随口说出点什么,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没爹的孩子懂事早,我妈和我,只能点头带笑,感激不尽,时间久了,那些拘谨的动作表情,就像刻进了骨子里,成了我脸上摘不下来的面具。”
“我妈老说,她唯一的心愿,就是能让我平安长大,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就很好,我这样的人家,不图什么大富大贵,不需要什么远大理想。我也真的做到了,从小到大,普通得像一粒灰尘,不管在哪里,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有时候,我很恨我妈。她把我拴在身边,把我塑造得平凡而沉闷,像个只会说‘好’的机器,拴了我二十年还不够,还要点头哈腰求来一个别人不要的居委会的工作,再继续栓我几十年。”
“但更多时候,我很爱她。她把最好的都给我了,她的人生不能更苦了,我是她的唯一。居委会的工作是她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工作了,离家近,清闲,没有危险,除了永远不可能靠工作挣钱买房娶媳妇,其他的都很好,还是那句话,我这样的人家,还图什么别的呢。”
陈帆顿住,抬手从脸上抹去什么:“一下子说得太多了,收不住了,你别嫌我嗦。”
余念念温和道:“不嗦,你愿意说我就愿意听。”
陈帆笑起来:“余老板,我真的很爱茶馆的天台,在这里,我能感觉到自由,还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掌控感――在我调酒的时候。我大学唯一一次去酒吧,别人都去跳舞,我一个人坐在吧台,那个酒保人很好,见我一个人拘谨,找我搭话,教我调了一次酒,我就爱上那种感觉了,就好像,我在喧嚣的人群里有了一块自由的空间,我把酒调好,递出去,就完成了一次人与人之间的交互,不多不少,刚刚好。我可以旁观,可以倾听,也可以默默调我的酒……我真的觉得很幸福。”
余念念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意,跟他一起笑起来:“你能在我的茶馆感到幸福,这件事情也会让我感到幸福。”
她想到什么,迟疑着开口:“那刚刚……阿姨来找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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