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许反悔。”
白砚松开胳膊,低头要去看余念念的脸,但她像一条滑溜的泥鳅,转身就跑。
老街入夜的街道上,余老板捂着脸狂奔,不敢回应任何一声招呼声,连茶馆也不敢回,直直冲上了李婶家的楼梯,“砰”地一声躲进了自己的房间里。
第45章 前昔
一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离老街活动日还剩不到一周的时间, 余念念挑了个晴朗的日子,带着白砚到了洪家村。
时值早春,空气里已经隐隐带着暖意, 村外的农田比人对气候变化更加敏感,已经冒着新鲜的一丝绿意,等着今年第一波勤劳的人来耕。
村长肯定是最勤劳的人之一。
远远地在入村的村道上走着, 余念念眼尖地瞄见村里走出一个熟悉的矮壮身影――村长头戴那顶万年不变的深蓝色工装帽, 肩扛一把锄头, 像头眼里只有地的老牛一样盯着眼前的地面大踏步朝前走着。
“咳咳!”余念念上前两步, 拦在他面前,清了清嗓子。
“啧”地一声,村长不耐烦地抬头, 见是余念念, 眼里冒出惊喜的光:“小余!你咋来了!”
说着,眼神瞄到余念念身后的白砚,笑着冲他点了点头:“哟!俩人一起来的啊?”
他踌躇片刻,有些心急地扭头瞄了眼村外的庄稼地, 冲他俩摆摆手:“行!你俩村里谈恋爱去吧!随便逛,中午一起去宝来家吃饭, 我得赶紧去把我家的地犁一犁!”
余念念拦住他:“谁说我来谈恋爱的!”
村长“嗨”了一声:“你哪次来不是来找我诉苦的?这次看着心情这么好, 又带了人来, 总归不是诉苦了吧?那就没啥急事, 我先搞搞我那地去!”
余念念也不拦他了, 双手抱臂, 站在原地, 遥遥望着远处, 声情并茂道:“崇安市举办的示范街区活动呐!不知道多少人要来参观呐!大好的宣传机会呀!”
村长脚下一顿, 干咳两声,退了回来,绕着余念念转了一圈,看了眼她扬得老高的下巴,又走开,凑到白砚面前,问:“她说的是真的?”
白砚和村长没有余念念那么相熟,十分稳重地点点头:“是的,一个礼拜之后。”
村长一下子喜笑颜开,锄头从肩上卸下来丢到路边,一手拽上一个,往村里带:“快快快!给我讲讲!都有哪些宣传机会?一个也不许漏!”
余念念:“不犁地啦?”
“嗨!地就在那里,晚点犁又跑不了!”
“那,锄头也不要了?”
“村里没人捡,一会儿回来还在!”
……
银杏树边,村长和余念念并排坐在回廊下。
不远处,白砚举着相机不停找着角度拍着洪家村村里和村外的风景。
村长扭头瞄了余念念一眼:“怎么不说话了?”
两人刚刚已经把活动上可以给洪家村宣传的地方都仔仔细细过了一遍――家家户户挂着的洪宝来灯笼本来就很吸引眼球,茶馆的柜台上可以加上洪家村的土特产,最后安福楼的摄影展里也可以加几幅曾经在老街跨年活动上出圈的洪家村流水宴――聊完之后,余念念便盯着银杏树发呆,一动不动。
村长又问:“紧张啦?”
余念念长长叹了口气,悠悠道:“是有点紧张,毕竟,是市里的活动,抗着整条老街的压力。”
从茶馆开张那天开始,她的精神好像就一直紧绷着,一次比一次绷得紧。
村长点点头,又冲不远处白砚的背影努努嘴:“不是一直有人陪着你么。”
这次,余念念倒没有急着反驳,顺着村长的视线也看向那个身影,脸上露出微笑:“是啊,还好有他陪着,不然,不知道能不能扛过来。”
“就这样,还不在一起?”
余念念不好意思地收回视线,偏过头去,含糊道:“可能……快了吧。”
“哟!”村长八卦地一挑眉:“你还记得你们两个第一次来洪家村吃百家宴的时候么?村里人说来年带娃一起来,可真给他说中了不是!我算算,现在是年初,赶年底的百家宴,嘿,真可以!”
“打住!”余念念大声道,“您这张嘴能不能收着点?难怪赵主任说要找您算帐――”
“嗯?!”听到“赵主任”三个字,村长蹭地站起身,拿起回廊下的一把扫帚,瞪着余念念:“你还敢提赵主任!你是不是把我说她八卦的事给抖搂出去了?你知道她打电话骂了我多久么?!”
“呃……”余念念一下子心虚了,“冷静!您冷静一点!”
村长作势扬起手里的扫帚,唬得余念念狂喊着“白砚”,奔向田边,一个跨步跨上了白砚的背,差点把他推进田里去。
“怎么啦?”白砚吓了一跳,但手上稳稳托住了余念念,背着她绕着银杏树奔跑,躲避着村长的扫帚。
村里原本懒懒躺着的大黄狗和散着步的老母鸡听到动静溜达过来,一瞬间,银杏树下鸡飞狗跳。
村长:“还说你俩不是来谈恋爱的?合起伙来到我的地盘来欺负我?!”
余念念:“村长你放下武器有话好好说!白砚你快保护我!”
白砚:“好!谁也别想打到我们家余念念!”
……
――――――
在洪家村待了一天,回到茶馆时,已经是晚上。
一进茶馆大门,何景明迎了上来,领口凌乱,身上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刺得余念念皱着眉绕了半个圈走进柜台。
从上次开完会到现在,何景明每隔几天就要找上门来,要么威逼,要么利诱,让余念念加大老街主题活动上对象棋学校的宣传力度,搞得余念念烦不胜烦。
“余老板,”此时,他顶着两个黑眼圈,搓着双手,言辞恳切道:“最近象棋学校真的不太好,好几个小区的家长都闹着要退课,再这么下去,我真的要失业了,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看来,今天演的是苦肉计,但这衣衫不整和浑身的香水味又暴露他心思并不完全在象棋学校上。
余念念将一句“你失业关我什么事”吞下去,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象棋学校的宣传可以从长计议,我的茶馆和我们的合作一直都在。但是,这次的活动,就请何先生别再动心思了,所有流程已经敲定了,小汤包都听得清清楚楚,也跟您转达得明明白白,请别再来骚扰我了。”
何景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伸出只食指,冲着余念念隔空戳了片刻,用力甩了袖子走出门去。
茶馆里的空气终于一点点清新回来,余念念坐到柜台后,摊开小本子,像这段时间以来每个晚上那样,逐个梳理着活动流程。
门又被推开,冷风夹着皂香味飘进来,白砚迈进来,脸上表情不甚明快。
“怎么了?”余念念问。
白砚迟疑片刻,说:“我妈刚给我打电话了,一定要我陪她回乡祭祖,她在国内找不到别的熟人。”
余念念心里微微一沉,问:“什么时候去?”
“明天就出发,”白砚说,马上又接道:“我会在活动前赶回来。”
余念念看着他的眼睛,压下心头的不安,微笑道:“好,老街活动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你的照片丰岚那边都收到了,不会有问题的,你放心去吧。”
她的话让白砚松了口气,但仍没有彻底放松,他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哪有什么对不起的,”余念念语调轻松,“别多想,早去早回。”
别多想――
――将白砚送出门后,余念念盯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也这么安慰着自己。
但是,何景明刚刚带着一身和翁女士身上一模一样的香水味从茶馆拂袖而去,白砚就接到他母亲的电话,被叫到外地祭祖,这会不会有点太过巧合了……
正愣着神思索着,一道身影从老街上走过来,停在茶馆门口。
“余老板……”陈帆有些瑟缩地喊了声,眼神与余念念对视了一下,便快速错开,低头看着脚下。
“去天台?”余念念问。
她最近太忙了,一直没有找机会和陈帆细聊――另一方面,她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聊,之前茶馆下跪的那一幕太过心酸,她不知道如何开口,也不知道应不应该开口。但事后,陈帆还是照常来天台调酒,虽然总像带着某种隐藏的情绪,不如之前那样轻松肆意,但她想着,应该是和他母亲和解了吧。
陈帆含糊地嗯了一声。
余念念就着茶馆照出来的灯光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皱眉问:“怎么脸色这么差?”
陈帆摇摇头,嘴角带了丝苦笑,笑了一半,又抬头看向余念念,问:“余老板,我想辞了居委会的工作,来你的茶馆上班,可以么?听小优说,你们本来就想再招个人?”
余念念迟疑着。
上次茶馆交谈后,她大概知道了居委会的工作在他妈妈心里的份量,眼下,他提出这个想法,她没法直接了当答应。
他有没有跟他妈妈商量好?要是没商量好,会不会有下一次的下跪事件?她余念念的心脏可承受不住再来一次。
“等老街活动结束了,再说吧。”余念念侧过身子,让开茶馆的大门,示意他进去。
陈帆脸上有一秒钟的失落,但很快被收拾好,顺从地朝里走。
擦声而过的瞬间,余念念又喊住他:“等活动结束了,我陪你一起跟阿姨聊聊?我在和母亲化解心结方面有些经验,说不定能帮到你。”
陈帆定定地站了片刻,表情隐在门槛的阴影下,晦暗不明,隔了好久,才轻轻地“嗯”了一声,闪身进去。
第46章 春分
春分当天, 老街活动即将开始。
一大早,余念念便收拾妥当,站在落地镜前。
镜子里那张脸上, 一夜没睡略显憔悴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被精致的妆容掩盖住,双眸中闪着倔强不服输的光。她看着自己,默念:加油, 余念念, 你一个人也可以的。
是的, 她一个人。
白砚并没有如约回来。
前一天下午, 她正在安福楼忙着为活动做最后的准备,突然收到白砚的消息:【是你把何景明介绍给我妈的?】
她愣住,有些心慌地给白砚回电话, 想解释, 但拨过去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接下来的一整天,白砚没再发消息,没回复她长长的解释,更没有给她回电话。
她在茶馆等到深夜, 回到家又失眠了一整晚,强迫自己把思绪拉回到老街活动上, 但总有几缕顽固的焦躁萦绕在她的心头。
白砚到底怎么了?他在生她的气?气到不想回来陪她办完活动?
直觉告诉她他不是那样的人。
但她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中途有无数次, 她想冲到颜喜书画斋, 找白老问一问白砚有没有回来、在哪里、在干嘛, 但很快被理智强行压下。
直到此时, 活动即将开始, 她站在落地镜前, 深呼吸一口, 让一切纷乱的思绪平复下来, 告诉自己:“余念念,无论如何,撑过今天。要对得起常主任的信赖,对得起老街所有人的托付。”
――――――
早上八点,老街入口的十字路口。
公告栏被装点一新,外框上众多狗皮膏药般的小卡片被清理得一干二净,重新粉刷后的四条边框既泛着清漆的光芒,又露出下边颇有年代感的木头质地。
边框之中,公告栏上,张贴的内容保持了老街的原汁原味。
居中,一张清俊的楷体手写公告,昭告了今天的老街活动,向前来游玩的人表示了欢迎。围着这张公告,是老街原本每天上演的日常琐事――寻猫启示上是手画的一张肥猫特写,招租广告上是手写的文案外加一张歪歪扭扭的房间布局图,裁缝店招人启事老板的手写文案情真意切,某个街坊家办喜事的公告下写满了祝福的话。
已经有不少闻信而来的游人聚在公告栏边,兴致盎然地读着,读到最后,一道箭头直直指向街道对面:【请到老街茶馆喝茶!】
不到九点,老街茶馆已经挤满了人。
正中间的桌子上,魏大爷和王大爷正在对弈,两人的一举一动都被实时放大到墙上的大屏幕上――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背挺得一个比一个直,每走一步都十分深思熟虑,又不敢太过深思熟虑以免让周围围观的一圈人等得不耐烦,两个人的脑门上仿佛刻着余念念交代的几个大字:我是一个下象棋的NPC。
旁边的桌子上,小汤包和刘大爷也下着棋,一老一少的组合吸引了不少目光。刘大爷紧皱着眉,隔几分钟就要瞟一眼对面的小汤包,试图用眼神示意:给我留点面子。而小汤包则稳重得多,像个小佛陀,目不转睛地盯着棋盘,看得周围人忍俊不禁。
余念念在茶馆里逛了一圈,没有看到何景明的身影――照理说,像他这样急功近利的人,应该不会放过这么好的宣传机会才对,至少也应该站在小汤包身后,逢人就炫耀这是XX象棋学校教出来的学生。
她避开人群,找了个角落,拨了个电话,另一头,沈童很快接起来。
“怎么样?东西都准备好了么?”余念念问。
“都按你给的规格准备好了!我办事你放心!”沈童沉声道。
――――――
中午时分,人群大多聚集在了老孙和李婶的摊子前。
两人像武林高手一样隔空过招,只不过,使的不是武器招式,而是美食和嗅觉攻击。
“哇!好香!”“YUE!好臭!”
只要走过这段路,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光鲜亮丽还是蓬头垢面,都免不了被香味或者臭味吸引,爆出一句惊叹,接着,奔向某个摊位。
老孙使出了平生所学,将各种点心小吃翻着样地摆上台面,时不时抬头瞄向对面李婶的摊子,并对比一下哪边聚的人更多。
李婶则顾不了那么多,崇安双臭不仅臭味惊人,所需要的烹饪技巧也十分复杂,她像个武林高手,在两个锅之间有条不紊地操作拿捏着,隔一阵子,揭开某个锅盖,熏跑一群人,又吸引来另一波人,人来人往,她毫不受影响,平稳得与平日里叽叽喳喳聊八卦的样子判若两人。
余念念默默看了一会儿,被李婶扫地僧般老练的表情和动作逗得笑出来。李婶眼尖地瞅见,伸手招呼道:“小余!快过来!”
余念念挤进去,一只饭盒递到她眼下,李婶招呼道:“给你留的!快!趁热吃!”
余念念眼眶一热,赶紧深呼吸一口,接过来。
李婶手上边忙着,边道:“忙了一早上了吧?一清早出门时就看你脸色不好,等过了今天赶紧休息两天!G白砚怎么到现在都没见人影?”
余念念含糊应着,退了出来,怕退得晚了,又被某种情绪控制了大脑――此时此刻,她只应做一个没有感情的盯场机器。
走过老孙和李婶的摊位,往前走不远,便是老潘照相馆和颜喜书画斋。
30/43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