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壬熠也是这样认为的,只是抵不住四夫人一直哭哭啼啼,就同意把穗岁喊去问上两句,把这件事揭过去。
穗岁对着侍卫们欠身道歉,然后在嗤笑声中化出鱼尾,从外侧给念念宫的大门落了锁。
这是她来孽海以后第二次迈入四常殿,也是第二次面见她的便宜父亲。穗岁理了理衣裳,心想,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此去不知是否顺利,刚刚不应该这样不顾一切地跑开的。
若是不顺利,她可能再没机会把心底的“喜欢”告诉给禾山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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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常殿里。
壬熠高坐在一张覆盖了白色鲨皮的巨型珊瑚王座上,俯视着跪在他脚边哭泣不已的四夫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她头顶抚摸。
动作轻柔,脸上却没有一点怜惜之意。
和摸一只小猫小狗没什么差别。
“夫人刚刚唤你白鳞,”壬熠慢吞吞地开口,“原来你叫这个名字。”
穗岁对着壬熠行了个壬曲歌教她的大礼,恭敬道:“女儿名为穗岁,白鳞是……是宫人们给女儿起的。”
“嗯。”壬熠轻轻颔首,脸上看不出情绪,“你如今鲛魔语学得不错。”
穗岁低着头,不知道回什么。四夫人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但壬熠不发话,她也不敢先发制人地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壬熠才低头说:“你不是有事要问她吗,人已经来了,怎么不问。”
得了这句首肯,四夫人才放下捂着双眼的手,清了清嗓子:“妾的婢女们并不同时侍奉妾,吃住皆分时段,却几乎同时暴毙――妾已让侍卫检查了一切我宫内一切物品,都无异样,她们唯一共同之处,就是死前都穿着公主做的衣裳。”
穗岁不可置信地抬头,脸上满是惊惧。
壬熠听了不为所动,却问了另一个问题:“本王的女儿,为什么会给你宫内的婢女做衣裳呢?”
四夫人闻言一震。
别说她了,就连穗岁一时也没弄明白壬熠说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三年她从没和壬熠接触,穗岁怀疑壬熠今天见到她之前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一面之缘的女儿。
他绝对不可能是为了偏袒她而说这话威慑四夫人的。
想了一下,穗岁轻声回答:“三……三姐姐对女儿很好,女儿给姐姐做了许多腰封,四夫人也想要。许是夫人心善,才把这些分给了婢女们。”
穗岁有听闻四夫人在壬熠面前向来是以温顺体贴来争夺宠爱的,若要直接揭露她的恶行,恐怕讨不得好。而且穗岁现下还摸不太准四夫人在壬熠心中的地位,原先传言中她甚得宠爱,可如今亲眼一见,似乎不过如此。
她倒是宁愿四夫人的地位更尊高一些,这样后面按照壬风眠的旨意行事的时候才更加顺利。
四夫人忽然又抽泣起来:“妾是好心,却误把那些跟了我许多年的奴婢们送上了绝路啊!”
壬熠出声打断:“照你所说,是四公主要害你,却牵连了你的婢女吗?”
穗岁忙在壬熠的注视下拼命摇头:“我与夫人在此之前不曾有过往来,怎么会要害夫人!求父王明察!”
“陛下,白……四公主与三公主交好,三公主一向不喜妾身您是知道的,或许是……”
“您怎么可以这样说三姐姐!”穗岁提高声音打断了她,“您不能因为……”
然后她故作惊恐地捂住了嘴,仿佛在情急之下不留神才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壬熠的视线在二人之间瞥了个来回:“因为什么?”他这话是面向四夫人问的。
穗岁这话没头没尾的,四夫人也是一脸茫然。
她的房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是用来与太子周旋、寻他做依仗的法宝。但这东西绝不能让壬熠知道,因此即使这么多宫人暴毙,她隐约觉得此事与穗岁有关,却也只敢私下调查,不能明着把事情弄大。
不知道怎么就捅到了壬熠那里去。
现在穗岁这样欲语还休的模样,让四夫人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原先她只是猜测,穗岁这话一说,她却觉得对方有备而来。莫非穗岁真有别的目的?
“妾……也不知道啊!”
四夫人迷茫的神情不似作假,于是壬熠又转向穗岁,示意她将话说清楚。
却看到穗岁忽然俯身行了个大礼,头抵在手背上不肯抬起,闷声说:“求父王明察,女儿终日惶恐,不想落得婢女们那样的下场。”
说着,她的声音也哽咽了起来:“女儿自知血统低下,这些年谨小慎微,却还是在给夫人宫里的婢女们送衣服的时候撞上了……夫人连自己身边的婢女们都不肯放过,迟早要对女儿下手的。求父王明察,救救女儿吧!”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撞上什么了!”四夫人的声音尖利起来,她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已然顾不上在壬熠面前伪装什么模样,“你根本就……”
壬熠忽然从王座上起身,一挥手臂,宽袖掀起一阵水波迎面打在四夫人脸上,叫她不敢再吵嚷下去。然后他缓缓走下石阶,停驻在穗岁面前,也不让她起身,冰冷地开口:“把话说完。”
“是。”壬熠的声音没有起伏,可他一靠近穗岁,身上那股威压就笼罩了过来,让她情不自禁地产生了畏惧之心。
可她必须硬着头皮将准备好的说辞说出来。
“女儿撞见了夫人与……太子殿下私通!”
一时间整座四常殿都十分安静。
穗岁说完就把头贴得更低,然而四夫人竟也忘了继续小声抽泣。
一开始壬风眠让穗岁这样说的时候,穗岁还当这是要让她泼一瓢脏水,四夫人有口说不清的同时,也能顺便让壬熠与壬威父子反目成仇。可是眼下从四夫人的反应来看……这该不会是确有其事吧?
然后,她就听到壬熠低沉地笑了起来,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他挥了挥手,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飞来一道麻绳,将四夫人结结实实地捆了起来,扔到一旁。
“给我把太子叫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满脑子:臣妾要告发熹贵妃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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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蔫头耷脑,难看死了。
壬风眠把这个“脏水”交给穗岁的时候,她问过如果无人相信,反而治罪于她怎么办。当时壬风眠告诉她,他自然有办法让她脱身。
穗岁还将信将疑,心中也担忧过她会不会成为壬风眠的弃子,不过通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来看,虽然壬风眠性情阴毒诡诈,却也是个说话算话的。更何况穗岁已经没得选择,必须信了壬风眠,拼死一搏。
如今看来,壬风眠果然没有骗她。
壬熠完全没有半分怀疑她的话,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四夫人和壬威有没有苟且之事。
穗岁这才发现,她之前对于鲛魔一族淫//乱的本性认知实在是太过肤浅,这野蛮生长的种族根本没有任何的伦常可言。对他们而言,一女侍二夫太过寻常,哪怕是父子的关系。
所以壬熠并不在意这个,他把壬威喊来,实则要问的是另一件事。
“婢女而已,你若喜欢,讨去就是。为父这些年对你不好吗?”
往日里总不见正形的壬威此刻恭敬地跪在壬熠王座阶下,连道:“父王对儿子很好,儿子并未想冒犯父亲!”
他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四夫人:“是那日儿子喝醉了酒,将四夫人当成了我房内的侍婢,才行荒唐之事,事后懊悔万分,又怕父王责罚,便和夫人道明,将此事压了下来,求父王宽恕!”
壬威来时慌张,根本没有注意到四常殿内还跪趴着另一个人,只当四夫人无意说漏了嘴,才把这事捅了出来。
穗岁在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大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壬熠不计较壬威看上了他房内的人,他在意的是壬威把此事隐瞒下来的目的是什么。壬威若是光明正大地把四夫人当成一“玩物”开口索要反而无事,反之则会让壬熠起疑,揣测他是否有不敬之心和取代之意,觊觎的不仅仅是一个妾。
壬威鲁莽愚笨,却对壬熠言听计从,绝不做越过壬熠底线之事,壬熠也是因为这一点才格外喜欢他这个太子。不然的话……壬风眠无论是从计谋还是修为上,都比壬威更适合做一族的继位者。
壬熠注视着壬威的头顶,像是要隔着一层皮肉将他看穿,直到长久的沉默让他这位长子浑身发抖,才轻笑一声。
“既然如此,人你就带走吧。”
四夫人哀声央求着壬熠,她知道此事暴露后,她与太子的同盟彻底破碎。壬威内心对王座的觊觎根本及不上他对壬熠的敬畏之心,事情既然已经败露,就不可能为了她与壬熠作对。
她唯有壬熠一座靠山了,可是四夫人从泪水中望向她相伴多年的鲛魔王,便知道自己在他心中什么都不是。
被壬威带走,她就活不成了。
“贱人!”四夫人暴起,对着穗岁怒吼,“害我至此,你会遭报应的!”没骂上两句,她就被壬威施法堵住了嘴,叫侍卫拖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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穗岁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就这般被轻轻盖过。
原本按照她的猜测,壬熠会因这件事对壬威大发雷霆,即使不彻底反目,也会心生芥蒂,对太子施以惩戒。
那么这将会是壬风眠最好的时机。太子受罚,唯一会威胁继王后位置的四夫人失去宠爱,只要他能趁机将壬威打垮,太子之位一定会落到他的头上。
壬熠心是长得有些偏,却也明白强者至上的道理的。
可是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如穗岁预料的那样。与壬熠拜别以后她寻了个僻静的地方,便开始思考起来。
壬风眠安排揭发的这隐事不可能扳倒壬威,他根本没有想利用这一次的机会做什么事情。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想借此机会离间四夫人与壬威的联盟,还是单纯地想把四夫人对继王后的威胁扫除?
穗岁摇了摇头,她不觉得壬风眠与她共同准备了这么久,只为了除掉这么一个与他野心干系不大的人。
或许她一开始就想错了,壬风眠并不打算先发制人,去主动争取太子之位,而是通过这件事让壬威顺藤摸瓜牵扯到他身上,再由太子来挑起战事。
这对穗岁而言并不是一件好事。
“白……四公主,二皇子让我们引您去一个地方。”
白四公主喊谁呢?穗岁暗自发笑,不过是被壬熠喊过去问了几句话,又从四夫人的“污蔑”中全须全尾地走了出来,怎的消息传得如此迅速,连侍婢待她的态度都一下子好了起来。
她大概知道壬风眠要将她唤去哪里。
果然,那侍卫带着穗岁来到了四夫人的寝殿。
四夫人才刚被壬威带走扔入了幽牢,这会儿壬风眠就迫不及待地去搜她的宫殿,这是生怕壬威猜不到他是揭发此事的幕后者啊。
“做的不错。”壬风眠站在殿中央,手中拿着个看不出名堂的法器,往旁边的沙地上一扔,对穗岁招了招手,“我怎么没看到你说的什么紫玉,你自己来找?”
穗岁对着壬风眠遥遥行了个礼,在迈入大殿的时候却迟疑了一下。
明明那些对她冷嘲热讽、让她受尽折磨的人全都付出了代价,可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带给她的痛苦已经在肉//体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在她的骨缝中叫嚣,让她没法抬头挺胸地走进去。
“怎么了?”
“没什么。”
若是迈不过去这道坎,她的意志从此便都要向疼痛和畏惧低头。
穗岁吸了口气,闭眼游到壬风眠身边。
这地上大大小小放了几十件法器,穗岁好奇地向壬风眠看去,就听他鄙夷地说:“她那法术,根本炼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估计都是向手下的侍婢那儿抢来的。”
穗岁心头一动,四夫人若是根本没有什么本命法器,那她到底是通过什么才能上岸的?于是穗岁装作新鲜好奇的模样,蹲下来仔细去看那些东西。
一离得近了,她就在那些形状各异、用途不明的法器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腥味。
几日前四夫人贴近她的时候,穗岁在她身上闻到的就是这股味道。
壬风眠见她神色微变,眯了眯眼睛,警告道:“好好找你的玉,不要动什么不该有的心思,这里的东西都会销毁,你一个也别想拿走。”
穗岁讨好地笑:“怎么会呢,殿下又不是不知道,我灵力微弱,人又愚钝,比四夫人还不及,得了再好的法器也是徒劳。”
她把手上一个青黄琉璃质的瓶子递给壬风眠:“我只是在好奇,这里头是什么?”
壬风眠接过,打开那瓶盖远远闻了一下,厌恶地拿开,把瓶子扔了出去:“晦气。”
他瞥了眼毕恭毕敬的穗岁,许是想到她今日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大忙,就难得愿意再和她多说两句:“这贱奴也不知道有什么怪异的爱好,和你一样喜欢人族的破烂玩意儿,后殿还有个专门的地方堆着许多用灵力裹存起来的人族尸体,看起来藏了许久,都干瘪了……你不会也对那东西感兴趣吧。”
他描述得太细,穗岁的胃里一下子就涌上酸水,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但她这段时间没吃什么东西,吐也吐不出来,就呛得自己一阵干咳,眼眶里蓄满泪水,眼尾与鼻尖都染上不自然的红。
壬风眠看着她这般模样,嫌弃地退后两步,心中却生出诡怪的感觉。也不知道他的父王到底看上四夫人什么,若真要比起妖媚来,光看那容颜,整个孽海没有比白鳞更担得起这二字的鲛魔。
而且她比四夫人表现得更加温顺。
……哦,她现在说她的名字叫穗岁了。
壬风眠注视着穗岁的脸,眼眸中的暗色越来越深。
壬曲歌走进四夫人殿里的时候,被他这神情吓了一跳。
“皇兄,白鳞,你们在这龌龊地方忙什么呢!”
她一手提着穗岁的后领把她拖起来,嫌恶地骂:“趴地上干嘛,你也不嫌这里脏,沾了一尾巴晦气。”
壬风眠皱了皱眉:“你想去那干尸堆里找找你跳海的母亲吗?”说着他啧了一声,“那瓶子里该不会是尸油吧。”
穗岁深吸一口气,把那又要涌出来的酸水压了下去:“……不必了。玉找不到就不找了,多谢二皇子,穗岁有些不适,先回去了。”
壬曲歌看着穗岁仓皇而逃的身影,茫然道:“什么东西?穗岁又是啥?”
“她的名字。”壬风眠鼻腔里哼了一声,“可能折腾了一圈白忙活,怪受打击的……你看着我干嘛。”
“皇兄,你……”壬曲歌歪头,很是不解的模样。
壬风眠没有搭理她说了一半的话,对着宫殿的门口扬了扬下巴,就转身指挥着手下把四夫人这宫里所有东西都收去销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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壬曲歌得了壬风眠的旨意出来找穗岁,本来还以为她已经走出去了一会儿,得去追她,没想到她在门口就看到了穗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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