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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九星球，犯什么罪才能被处以量子极刑？”殷荔皱着眉头，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看不出太多情绪。
“我知道你想干什么，我也希望能够彻底杀死他们，但是很难做到。”胡魄爷爷摇头，“没有人知道量子极刑是怎样行刑的，这是中央政府的绝对机密。”
“他们是木系异化物，如果中央政府知道他们的存在，肯定会运到第九矿区进行后处理，然后再运到相克的地区掩埋，这也勉强是一种解脱。”
但殷荔说完后垂眸沉思。
“可是她希望永恒地消失，我有一种直觉，她好像有一种预感，不管他们在何处，大概率都会复活。”
“他们的思维无法控制自己的躯体，也许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做违背意愿的事，应该比现在痛苦百倍。”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殷荔烦躁地捋了一遍自己的头发，虽然他们只是曾经在第九矿区工作，和她连同事也算不上，但殷荔此刻真的很想了却他们的心愿。
她比谁都能理解这种痛苦。
况且，她现在也不能排除自己被感染的风险，也许他们就是未来的自己。
“那你想怎么做？”胡魄爷爷问。
“首先，我想知道中央政府对你下达了什么指令？”
胡魄爷爷眼中痛苦一闪而过，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他闭上了眼睛。
“二十年前我顶替了别人的身份，也就是你在照片上看到的那个中年男人。”胡魄爷爷睁开眼睛，“他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
“是什么？”
“鹰眼。”
殷荔听见这两个字一愣，没想到鹰眼是活生生的人，他们并不是隐秘出现，而是一直在我们身边。
“其实鹰眼早就选拔出来了，在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已经定了，我不知道选拔标准是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好学生的标准，在秘密选拔出来之后，鹰眼会被派到各个工作单位。”
“然后渐渐的，他们成为了领导，掌控着自己手下的一批人，所以一有人不上班，领导第一个知道。”
“他们会绝对服从中央政府的指令。”殷荔思考时喜欢皱着眉头，此时她的眉毛拧成一条线，“但是即使是中央政府，也不会有人会对它有无条件的忠诚。”
“除非他们有无法违反的原则。”
“是的。”胡魄爷爷点头，“他们身体里被植入了芯片，中央政府称它为“永恒的勋章”，这种芯片不是机器人身上那种，而是一种干扰剂，它会影响他们的思维模式，切除掉他们无关紧要的情感。”
宇宙是个大模型，每一个人也是，宇宙有自己的诞生与演化，而人也有自己的成长轨迹。
殷荔想，中央政府的量子中心一定是做了大量复杂诡秘的计算，模拟出所有的突发情况，演算过鹰眼所有的行为模式，才能让鹰眼按照所有的一举一动按照他们的推算结果来。
最重要的是，鹰眼是活生生的人，而且是对所有旷岗职工最了解的领导，是在第九星球这种社会模式下最熟悉打工人的人。
剔除不服从的人，每个人按照资质分配到极致，这样社会才能高速运转。
“所以你为了伪装自己，也为了保护同事不被发现，只能按照中央政府发布的命令来行动？”
胡魄爷爷浅浅叹息，他的眼神迷离，有一种一切燃尽的沉寂。
“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是痛苦又漫长的一生。”
殷荔想，鹰眼身上“永恒的勋章”也许有消除愧疚的功能，但是对于胡魄爷爷来说，他并没有消化这种痛苦的能力。
“我想——”
胡魄爷爷正准备开口说话，殷荔却看见他眉心一点红，她抬手正准备将他推出去，但却晚了。
只听见砰地一声。
胡魄爷爷倒了下去，他的眉心有一个血淋淋的窟窿，头盖骨被蹦掉了一块，半边脸被削的参差不齐，他不甘心地睁着眼。
他的嘴巴微张，但殷荔不知道他最后想说什么。
殷荔没有犹疑的时间，她立刻滚到了一边，找了一个掩体躲住。
在影影绰绰中，殷荔根本看不见来人究竟是谁，但应该只有一个人，她隐约看到了一个人的影子。
殷荔背抵着潮湿的泥土，她退无可退，她的手边是被砍断一半的枝干，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新发的枝芽，就感觉到自己脑袋轰地炸开。
无数声音萦绕在她耳边，有窃窃私语，有撕心裂肺的呼喊。
殷荔立马撤回了手，耳边的声音才勉强消失。
但就是这细微的声响已经惊动了那人。
殷荔还未来得及起身，就被来人死死地压在了身下，她勉强看到了对方的脸，而她的脉冲枪已经抵在她的额头。
“周云柔？”殷荔恍然大悟，“你也是鹰眼？”
“真的是聪明的小孩。”周云柔拍了拍她的脸，力道甚至有点温柔。
“你要杀了我？”
“当然，一切有感染可能的人都要被捕杀。”周云柔笑了一下，“当然，你放心，也包括我。”
殷荔知道鹰眼身上“永恒的勋章”不会让他们有一点手软，但她也不能立刻束手就擒，殷荔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柔姐姐。”
周云柔听到这个称呼愣了一下，就在这片刻的功夫，殷荔忽然伸手扯下了旁边的新发的枝干，它们压到了周云柔的身上。
殷荔趁她吃痛的瞬间，立刻推开了她。
然后她看见了周云柔痛苦地捂住了头，殷荔猜到了，她一定也能接收记忆。
殷荔管不了那么多，她拔腿就跑。
她跌跌撞撞往前，在黑暗中，她闭着眼跟着感觉跑，一路上被绊倒了好几次。
终于，她好像看见了前面有光。
但是在一瞬间，光骤然熄灭，主星不再发出任何光亮，一切陷入僵直而虚无的氛围中。
殷荔脖子上的身份卡突然滴了一下，殷荔打开悬浮屏，一条中央政府的通知弹了出来。
【第九星球全体公民请注意，受主星磁暴影响，双子塔及各地政府信号屏蔽仪及能量防护罩将在不久后失效，恢复时间待定】
【请各地公民切勿离开城区聚居地，否则安全自负】
【所处非城区聚居地的公民，请立即回到城区，请立即回到城区，请立即回到城区】
殷荔还未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紧接着另一条中央军校的信息随后弹了出来。
【学员殷荔，编号199121，您的入伍手续已经完成所有程序办理，你被分配至重型机械兵队伍，所属兵种为陆军，请您立即报道，请您立即报道，请您立即报道】
殷荔现在倒是想立即入伍，但是一切都脱离了控制。
她的身后传来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声。
矿洞开始坍塌。
接着殷荔看到一团凋敝的树根逐渐生长，它本来落尽枝叶的树干抽条成了近似手臂的模样，它干枯的躯干酷似猴面包树，它有一双巨大的，近似囊肿一样的眼睛。
它朝着殷荔这个方向走来，它越是走近，殷荔越是看得清楚，它身上堆着累累白骨，白骨身上套着的是和殷荔身上一样的衣服，衣服已经高度腐烂，仿佛一吹就能立刻化为灰烬，殷荔看到了周云柔的尸体，只剩一个头颅勉强挂在上面，她的脸被腥臭的土壤污染，一双眼睛错愕地瞪着。
它的身体外有一层近似网罩一样的东西，殷荔看不清它的五官，也找不到它的嘴角，但她感觉它应该是在笑，是那种逃脱牢笼的窃喜。
殷荔的第一反应就是它拥有智慧。
它越是走近殷荔，殷荔越确信自己的猜测，它身上缺失的生物编码基因在某种程度补全了。
它吃掉了无数个人类基因，终于完成了一场恰到好处的进化。
殷荔对它发出的频率很敏感，她虽然不知道它们的沟通方式，但是她感觉到了一种彻头彻尾的兴奋，那是一种近似于癫狂的叫嚣，她的血仿佛也跟着燃烧起来。
它终于自由了，它们全部自由了。
一切都要开始重新洗牌了。
第九星球在高压环境下维持的虚假繁荣终于粉碎了，战斗即将再次开始。
第28章
主星转到了背面，现在是昼与夜交替之时，余晖脉脉，天际线呈现出一种规整的弧线，殷荔抬头只看见墨蓝色的天空。
距离矿洞坍塌已经过去了一天零十四个小时。
而殷荔花了一天零六个小时才徒手从废墟中挖了出来，那个众多矿工凝聚成的木系异化物早已不见踪影。
她的一条手臂被砸下来的混凝土块砸弯，一条腿被划了一条很长的口子，里面混着掺着矿石的碎块。
殷荔现在正往地铁终点站赶，她需要搭乘最后一班地铁回城。
好几辆悬浮车贴着她的身边划过，她招手，但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都拼命赶在中央城区封闭前一刻回城。
中心城区分上城区和下城区，以及最核心的政府办公区，三者呈圆饼状，下城区位于最外层，往内是上城区，城区并没有城门，也没有城墙。
中央政府所说的封闭是一种细纳米丝切割技术，政府派出无数类似无人机一样的东西，它们在空中聚成一个巨大的圈，笼罩住中央城区，他们管它叫做“无人生还的围墙”。
当有东西接近时，无人机接受到入侵者的信号，会以一种快到无法想象的速度释放出细纳米丝插入入侵者的身体，然后再迅速抽离，只需要一瞬间，身体就会被切割成规整的碎片。
但意识会残存几秒，最后一刻，入侵者会感受到自己被一节节截断，连血滴也会被切成血丝。
不管是人类，还是异化物都不可能生还。
除此之外，中央城区只有地铁11-14四号地铁线可以出城，殷荔现在要去的就是地铁12号线的终点站。
在今夜凌晨，终点站将会彻底停运，错过这班车，她将永远无法进入中央城区，因为“无人生还的围墙”耗资巨大，一旦开启只能等能量耗尽才能关闭。
殷荔正在一瘸一拐往前走。
一阵滴滴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旋，殷荔抬头，发现一个机械蜂鸟悬停在她的头顶，玄铁色外壳上漆着“中央政府”四个大字。
【请输入你的工号】
殷荔看着它的身躯浮现出一个小小的电子屏幕，殷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自己的矿区工号输了进去。
【您的工号已注销，请输入正确工号，你只剩一次机会】
啊？
殷荔现在成了无业游民了吗？难道中央政府已经默认鹰眼已经把她杀死了？
她低着头沉思了一下，然后将入伍编号输了进去。
【工号输入正确，请立即注射防污染疫苗，只有注射完疫苗才能获取最后一班地铁的车票】
殷荔看着它的机械身躯从中央打开，肚子里弹出来一个针管，里面装着十几毫升的透明液体，针头粗大。
还有防污染疫苗？那矿区隔离是怎么回事？要是真的有用，那他们肯定注射过了。
殷荔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她想到了一种可能，现在在城外的人应该不知道疗养院这回事，他们为了末班地铁肯定会选择注射。
但殷荔没办法劝自己注射不明液体，她拿在手上迟迟没动。
那个机械蜂鸟的眼珠一板一眼地转动着，它直直地盯着她。
殷荔才发现它眼中的红色眼珠应该是针眼摄像头，它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仿佛她不注射，就会直接对她来一枪。
这越发坚定了殷荔不注射的信念。
肯定没好事。
【请立即注射，请立即注射，请立即注射】
电子男声一遍遍重复，声音沉闷如鼓。
殷荔打算佯装注射一下，她拔开针头保护套，侧过身子对准自己弯折的小臂，然后挤了一滴落在了地上。
但机械蜂鸟立即发出警报。
【请立即停止无效行为】
好吧。
殷荔握紧了针管，她抬头瞥了一眼机械蜂鸟。
它的机臂上竖着一个很小的平衡控制器，应该也是信号发射仪，殷荔慢悠悠地弹了一下针管。
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将针管直直插了进去。
机械蜂鸟立刻冒出一股白烟，殷荔捂住鼻子，慌忙地往后退了一步。
但她立刻感觉到左半边身子麻痹起来。
然后她看着机械蜂鸟的双翅转出两把袖珍的枪口，它们对准了她。
她可真的是一个乌鸦嘴。
【不注射疫苗者就地处决】
听到这句话，殷荔越发意识到这肯定不是一个好东西，但她现在走投无路。
她选择投降，早死不如晚死。
她捡起掉在地上的扭曲针管，对准自己受伤的胳膊扎了一针，透明液体缓缓流入她的静脉。
她并没有感觉到什么特殊。
【您已通过，请直接刷身份卡入站】
机械蜂鸟看了她一眼，然后振翅飞走了，殷荔却躺在地上，半边身子无法动弹，此时都不必和异化物打打杀杀，她已经快要累死了。
世界慌慌张张，而殷荔选择躺平。
殷荔拿出自己的身份卡，点进去一个隐藏文件夹，她打算找一部片子看看，放松一下心情，但工作群却突然嗡嗡地响了起来。
与土系异化物接触的倒霉蛋们「多出三天假版」发来新消息。
不会游泳的鱼：【还有人活着吗？ 】
不会游泳的鱼：【一觉睡醒矿洞塌了是怎么回事？我的亲亲同事们，你们在哪？ 】
殷荔想起除了她，还有六个人还活着，她抬起那只断掉的手艰难打字。
徒手摸鱼的乖仔（殷荔）：【我还活着，但快死了。 】
不会游泳的鱼：【！ ！ ！殷荔，你在哪？ ！我去找你。 】
殷荔想起这是她旁边工位的一个小姑娘，今年刚刚进矿区，每天干活嫌累，下班嫌迟，除了殷荔抱怨之外，就她喊得最凶。
殷荔把自己的位置发了过去，她现在力气已经耗尽，只能直直躺在地上，身边飞驰而过几辆悬浮车，依旧没有任何一辆停下。
殷荔放弃寻找陌生人的善意。
她随手打开了隐藏文件夹一部电影，准备打发时间，电影里面放的是一场校园恋爱故事。
又是俗套的同桌剧情，一见钟情，然后互相暗恋。
是下雨天倾斜的伞，是微风拂过窗帘下他的侧脸，是偶尔对视一下后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是运动会上不敢宣之于口的告白。
殷荔不喜欢暗恋的剧情，她直接开四倍速，场景快速在她面前划过，直到结尾出现了两行字。
“不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结局。”
“但是人生那么漫长，我们终将等到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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