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云芍看着她,语气无甚波澜:“我可以和离。”
岳氏像下了很大的决心,道:“此事现在尚无端倪,接下
来也并不好说,皇上也只是提提罢了,还得看着公主的意思和情势发展。只是……我只是想,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也许和离不了。”
孟云芍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没有说话。
岳氏继续道:“皇上自是可以不在意贺家的声名,由着贺家自己解决,侯爷却不能不考虑。若是你早就与知煜和离了,也就罢了。但事情拖到如今,和离之后娶公主,说一千道一万也是于礼不合。要么,找到正当的理由休妻;要么……”
她看了看孟云芍,有些不忍说下去,道:“云芍,你还记得你来侯府一年的时候,死的那个丫头青若吗?她害你不成,后来反而溺水死了。后来,我发现了些端倪……”
孟云芍猛然睁大眼睛,抬起了头。
岳氏别过了脸,不愿再说下去。
当年报了官也没什么下文,以及她怀疑过孟云姝不至于如此狠毒,也是她嫁过来一年之后才发生,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
孟云芍离开了清黎阁。
一切似曾相识。
孟云芍想起了三年里距离最近的,有相似场景的,在清黎阁被刁难的一天,是她和江时洲重逢的那天。
一进府门,陈妈妈就说让她去清黎阁,当时素月还陪在她身边。
她心中忐忑,担心说她在外面经商之事,担心见了旧人的事被戳破,那明明是她少年时心悦之人,为什么她连喜悦或者伤感都不敢有,只剩下了怕被惩罚的忐忑和焦虑,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能避免。
那天,她在雪地中跪了好久好久,天真的好冷,她又故意穿得很少,想让他们满意,让每一个人满意,可到头来还是每一个人都不满意。
很多事情,从一开始,便是注定了的。
比如她早年不懂的时候选的那些根本做不起来的生意,比如她阿娘爱上了一个薄情之人,比如这场替嫁导致的错误婚事,从头到尾,别人在乎的都只有她的门第。
不过如今,她也什么都无所谓了。
所亲之人,已不在这里;所信之人,却将她伤害;所爱之人,已不愿托付。
曲径通幽,回廊百折,她就这么一路走着,三年的光阴片段仿佛如泼天雨幕,在她身侧纷纷洒落,摔在地上,碎金一地,又悄无声息地消失,如星辰陨落。
她记得那天雪夜里,贺知煜问她,阿笙的“笙”,是哪个“笙”?
她说,是“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的“笙”。
不,不是,是“斜月笙箫处处楼”的“笙”,是“万井笙歌不夜”的“笙”,是“元宵无处不笙歌”的“笙”。
从今往后,全都是好意头。
孟云芍回到扶摇阁,给宁乐去了信。
第36章 【文案指路】试探 一次开口,终身内向……
宫中, 御书房。
皇上日常接见大臣一般都在养心殿,但他还是喜欢常常喊贺知煜去御书房。
御书房满是藏书, 可以读书,可以批批公务,也可以静静坐着,更安宁也更心静,更能找到他们少年时相伴读书信任无间的感觉。
人到了九五至尊,虽是睥睨万物,却也时常孤单。
每日思虑万千, 更是身不由己,却又不得不被权势推着,孑然踏雪行至更高的山巅。
贺知煜是他寥寥可信之人之一, 甚至是唯一。
他认为自己珍惜这份少年情谊。
两人一起聊了会儿朝中之事, 皇上想起件事:“知煜,你是明日, 就要去北境一趟?”
贺知煜道:“回皇上, 是。上次的事情有些难处理, 张恒之手中负责的事务不少,得重新布局一下。且臣心中有些隐隐的不安, 他为何会在此时叛逃?还是得回去细察一番。”
皇上有些不以为然,笑道:“这一向北境安定, 一个师长而已, 不会有什么事吧?叫朕说, 你呀,就是太负责任,其实也不必亲自去。”
贺知煜停顿片刻,道:“边境无小事。去一趟也不麻烦, 来回不过十几日。”
“随你吧。”皇上笑了笑,转了话题:“哎,怎么总觉得你最近闷闷不乐的?成日冰着一张脸。朕都有些受不了你了。”
贺知煜平日面色冷淡,此时确实更如远山上添了不化霜雪,嘴上却道:“没有吧,臣不是一贯如此吗?”
他顿了顿又道:“也许旁人也都是这样觉得,受不了我。”语气却也没什么变化。
皇上却想着另外一件事。
他想到之前让永安侯去撮合贺知煜和公主的事情,也不知道办到何种程度了。
他看见了永安侯和照王最近走得近,更让他觉得合心意的是,宁乐公主虽没有明说,最近却表现出对贺知煜越来越明确的赞赏。
她哥哥有次当着皇上的面暗示她,希望她和贺知煜的关系更近一步,公主虽没有肯定什么,但也没有否认,还一脸的笑意。
可是这两天,照王的态度又模糊起来,皇上有些心焦,期盼能早点定下来。
看贺知煜这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在为此事纠结,毕竟是件大事。
不过他被永安侯教导成如今这样,不太可能跟他亲爹闹别扭。
那难道是因为不好和孟氏交待?
皇上想到此节,试探道:“是不是……跟你那个夫人孟氏闹别扭了?我们从小便是至交,不必在朕面前拘着,有话直说便是。”
贺知煜简单否认道:“没有。”
皇上知他不是个轻易什么都对外说的性子,鼓励道:“若有什么烦恼,你跟朕说说。你呀,就是太冷淡,于男女之事上不通。你看朕后宫这么多人,一样处理得洽,一团和睦,哪个不是在朕身边开开心心。你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烦恼?”
他想问问贺知煜是不是不知道如何让两边满意,试试他的态度,到底是个什么风向。
贺知煜踌躇了片刻,面上犹豫,又忽然问道:“皇上,你说,如何……如何才能让一个人,让一个人为自己生气?”
皇上愣了。
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问道:“生气?为何要让别人生气?此人可是得罪了知煜?”
贺知煜摇摇头:“不是,就是……”
他似乎难以形容:“就是我夫人,她……”
贺知煜的样子似乎苦恼已久:“她对我总是温柔体贴,我从未见过她因为我生气的样子。”
皇上听闻皱紧了眉头。
他心道朕在等你给朕娶公主回来,你这心里想的都什么跟什么?
这哪里是问如何让对方生气,明明是在问如何让对方更在意自己,如何让两人更亲密。
皇上心道,这事情酝酿了这么久,难道是还没人告诉贺知煜,这人于这些事情上本就没什么经验,是不是没听懂旁人的暗示。
皇上笑了笑,没回答什么怎么让人生气的问题,打算直白一些:“知煜呀,最近照王或者你爹有没有找过你说什么?”
贺知煜无所谓地看了他一眼,语气轻松地像一片雪花飘落庭间:“皇上指的什么?照王倒是有暗示我要不要和他们结亲,我告之其自己早已婚配,回绝了。”
他停了停又道:“真是有些奇怪,他不是在春日宴上见过我夫人么?怎的记性这样差。”
回绝了……回绝了……回绝了……
皇上一阵头大。
那语气,仿佛拒绝的是别人递过来的一张纸,一片糕,好自然。
还说人家记性差,那是记性差吗,明明是根本没把你夫人考虑进这件事情里。
皇上一阵无语,难怪这几日照王态度又有些模糊。
可他又不好明说“娶了也可以重新娶”之类的话,那对于他来说可真是太掉价了。
他又转念一想,上次那个孟氏看起来倒像是个聪明灵慧,一点即透的。
且贺知煜既然能看上,也必然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那何不直接去给她吹吹风。
既是个八面玲珑的女子,该能了解蚍蜉不能撼树的道理,没准她知道了,还要更好办一些。
想想办法,再加上孟氏看着就像和宁乐有些缘分,两个人总是能和睦相处的。
想到此节,皇上微微一笑:“刚说的让人生气那事,这还不简单,你还真是妻妾太少,完全不懂。”
贺知煜看向他,虽没说话,但眼神忽然亮了起来,仿佛很是期待。
皇上假装不经意地说:“这让人生气,最好的办法就是叫她吃醋。”
贺知煜听了停了停,道:“算了吧,吃醋多了滋味也挺难受的。”
皇上笑道:“多了自然是不好受,但是次数少的话便是闺房之乐,可有增进感情的效果。”
贺知煜有些信了:“那……那也不是容易办到的事,该怎么才能做到?”
皇上目光灼灼:“你便说,连那大盛国的公主都对你有意,你骗她没准要休妻另娶。她听了,保准要吃醋的,这一吃醋就会生气,一生气你一哄。哎!两个人关系会更好。”
贺知煜一脸无语,又不好直接反驳皇上:“皇上此言……实在是……”
皇上笑了,揽过他的肩膀道:“真的你试试!我们什么关系,朕还能诓你吗?”
他试图说明自己的话很有说服力:“你不过别人塞给你一个夫人,你再看看朕后宫有多少人,朕说的全都是经验之谈。若非是对你,朕还不愿说这几句话!”
贺知煜停了半晌,终是没忍住,认真看着皇上,反驳道:“不是塞的。”
……
贺知煜回到家中,已是晚上。
一路上,他心里想着皇上提的建议。他忍不住有点想试试,看看孟云芍的反应。但又担心说的太过,惹得孟云芍伤心。
但是皇上又说,他懂得多。这话没错,他是经验太少,可能得听听有经验的人的。皇上算是他发小,当不会骗他。
到底要不要试试,他想来想去,觉得心中一团浆糊。
为什么军中的事情什么都可以条分缕析,清楚明白,这件事却是一塌糊涂?
他烦了自己这磨磨唧唧的样子,决定还是不说了。至少从直觉上判断,那些话实是有些不靠谱。
明日便要启程了,今晚也要去做些准备,无法回家。
出门这么久,他得同夫人去告个别。
想着,他便去了扶摇阁。
贺知煜进了扶摇阁,正看见孟云芍坐在桌前,面前又是她那个装着钱和珍贵首饰的宝贝盒子。
他送她的南洲珠串,和其他首饰一起,好好地摆在盒子里。
虽华彩流光,但被主人混在其他物品里随意放着,毫无特殊之处,连位置都不是正中。
而她好像在呆呆地想些事情,手中拿着的,却是那枚冠玉。
刹那之间,贺知煜觉得自己回到了春日宴的那天,心脏突突地跳,满心的嫉妒直冲头顶,叫嚣着让人疯魔。
他想靠着仅存的理智往下压一压,却不如那天顺利,怎么压都压不下。
孟云芍在收拾些值钱的东西,却又在想,攒了这么久,最后也不知能不能带得走?
如今看来,最好的离开方法,怕是彻彻底底地消失。但她带着这些东西离开,岂不让人一看就知道她是故意逃遁?
她看见了那枚冠玉,又拿起来在想,便是走了,也得想办法告诉江宛。
他对自己这样好,断不能平白跑了让人误会伤心。
孟云芍见贺知煜进来了,放下了手中的冠玉,收回了盒子里,温柔笑道:“世子回来啦。”
又是温柔。
又是这仿佛隔心隔情的温柔。
贺知煜勉强点了点头:“嗯。”
孟云芍柔情似水,一笑倩然,盈盈看着他道:“世子累了吧,我给世子盛碗汤。猜到你要过来,刚刚炖好的。”
贺知煜看着她妥贴柔情的样子,鲜妍明艳的脸上无一丝阴云,美好得犹如假面。
忽然很想,很想,很想看她生一次气。
为他生一次气。就这一次便好。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开的口:“别,夫人,你先等等,我有件事同你说。”
孟云芍看他郑重,有些疑惑,问:“世子怎么了?”
贺知煜热血上头,说得极快,仿佛怕自己反悔:“那照王同我说有意和贺氏结亲,说公主……”
说到“公主”两个字,他仍是停了下来,没有继续说下去。
贺知煜心里一惊,心中浮现出了一个想法:真是荒唐,我到底在做些什么?
孟云芍脸上的柔情和微笑,却瞬间消散了个干净。
她盯着贺知煜问:“结亲?”
贺知煜忽然又不敢说话了。
但他又看着孟云芍的表情确实像是不高兴了,难道是成功了?
孟云芍低下了头,轻声问:“世子要娶公主为妻吗?”
贺知煜马上回道:“那必不可能!”
孟云芍勾了勾嘴角,脸上却没有笑意,讽刺道:“那世子同我说是什么意思呢?不是娶妻,那难道……是要纳妾?”
贺知煜觉得简直太荒唐了,纳大盛的公主为妾?给他多大脸了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离谱到家了。
那他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要休妻?
他看着孟云芍的样子,她这次好像真的在意,一脸愤恨地盯着他。
也许皇上说的是对的。
他想了想,还是打算硬着头皮从两个里挑一个他觉得相对不离谱的,反正不过是在两人的房中,先把这该死的谎话圆完:“大概……也许……可能……其实……”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一咬牙说了结尾:“没准有这种可能。”
说完,贺知煜又在心里暗暗期盼这段宛如弱智的对话赶紧过去,真是把自己一生的脸都丢尽了。
可孟云芍却并没有放过他。
孟云芍冷笑了一声,道:“世子说什么呢,纳公主为妾,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了。休妻另娶倒是很有可能的,若是世子觉得云芍这个位置做得不好,云芍可以让出来。”
孟云芍察觉到自己言语里的刻薄,可她忽然觉得控制不住自己。
明明想要离开的人是她。
明明给公主出主意,让她故意透露出些不清不楚的意思,逼永安侯快些有所行动的人是她。
明明她也知道贺知煜不知道是抽了哪门子的风,没来由的跑来说的不过是些荒唐话。
可她仍然止不住地伤心,为什么他要提什么娶公主的事情。
谁都可以提,但是他就是不能。
贺知煜看着孟云芍的样子,心想,她真的生气了。
可是,好像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他眼睁睁地看着孟云芍说完那句话,便开始流起了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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