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的夫人,他的夫人还在人世间。
便是她不再心悦于自己,便是她因为个中难处决绝离开,可她还在这人世间啊。
他只想站在能够离她最近的地方,和她一起呼吸,一起心跳。
哪怕是她早与旁人两心同,这几年他不过是痴心错付,但在他的心里,那永远是他的夫人。
……
随后几日,李笙笙带着江时洲在盛京里转了个遍。
盛京的风物景色与汴京不同,这里山水景色秀丽,更适宜游玩。虽则江时洲之前来过,但四时景色不同,也是常看常新。
一日,李笙笙提议去盛京一片沿湖的古城街区游玩,那里离琼华宝肆亦是不远。两人一起步行了不多时便到了。
江时洲看着街巷繁华,问道:“怎么总喜欢来这里?之前几次也都是。”
李笙笙嫣然一笑:“其实也没什么特别好看的,主要一是风景不错,二是这里贩卖的吃食种类繁多,和家里的味道不同。虽是离得不远,但也许久没来过了,想要尝尝。”
江时洲看着她道:“刚才用过了早饭,又要吃啊?”
李笙笙笑着夸口道:“怎么了?我碰见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就是有两个胃,什么都能吃得下。”
江时洲看她眼神都有些发光,道:“好,那想吃什么?咱们去买。”
李笙笙想了想,道:“糖水丸子,
还有那边的炸酥糕,现做的红豆乳酪饼,刚出锅的小黄鱼,我都想尝尝!“说完她一双杏眼盯着江时洲道:“可我吃不完。”
江时洲笑了:“刚怎么说来着?还夸口说有两个胃。吃不完便扔掉吧,咱们还要逛上一天,也不好把剩下的一直拿着了,等回去估计要坏掉了。”
李笙笙撇撇嘴:“可是也不好浪费了。算了,晚点再说吧。”
江时洲看她有些犹犹豫豫的样子,笑道:“行了,多大点儿事,这还是盛京的大掌柜李笙笙吗?咱们划船去,在那边!”说着便朝湖边一溜小跑过去了。
李笙笙看他走了,也赶忙跑着追上去:“你慢些,我都赶不上了。喂!”
两人租了游船,在湖中划了许久。湖中碧波如染,柔风惬意。
李笙笙看着水波荡漾,野鸭游走,忽然没头没脑道:“贺知煜……怎么样了?”
江时洲不知她怎么会忽然冒出这句话,不是很想细说:“活着呢。”
李笙笙瞪了他一眼,道:“这什么话。”
江时洲一脸的油盐不进,故意道:“实话啊,能活着不错了。人家是将军,动不动就要打仗的。那战场上可是闹着玩的?‘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你听过没有?”
李笙笙却似当了真:“啊?从前北境都是安定,也没见他出去过几次。如今怎么了?”她久在盛京,已早不闻北境之事,且前两年她也刻意避着些和旧人旧事相关的事情,好让自己能顺利忘个干净。
江时洲蹙着眉看了她半天,没再回答她的问题,反问道:“你跟我提他做什么?”
李笙笙一脸的理所当然:“怎么,不能提吗?若是前两年,我刚离了那侯府,还指定不会主动提呢。我如今肯提,恰是没那么在意了。不过觉得……也算是认识,好奇些近况罢了。”
江时洲却不接受:“没‘那么’在意?”
李笙笙见他不想说,也道:“没有在意!行了吧!爱说不说。谁想知道似的。左不过就是同哪个高门小姐成亲,生了几个孩子。我不过随口问问,跟我有何关系?”
江时洲故意模棱两可道:“是,升了,刚升的。”他不想说太多,语气和缓了些,对李笙笙道:“咱们不提那鳏夫。”
“鳏夫?”李笙笙有些哭笑不得:“不是,你说他鳏夫,可我听着这话像是咒我呢!”说着她笑了起来,伸手要去拍江时洲。
江时洲笑着挡道:“你别闹!一会儿把你晃下船了!”
……
船上的笑闹落进了贺知煜的眼睛里。
他站在岸边,远远地看着两人的嬉闹。
出神间,忽然有一人叫住了自己:“侯爷!”
贺知煜转头,竟是竹安。
他才恍然想起之前和竹安虽约定了地点,但自己最近日日精神恍惚,白天跟着孟云芍四处逛荡,晚上在李府对面租了间宅院,时常坐于二楼望着对面出神,全然把这件事情忘记了。
竹安兴奋至极:“我的天呐,我竟然碰上侯爷了。可也太巧了,我已到了两日了,去了那银庄,可也没见你留下的记号。”
贺知煜兴致却不甚高:“哦,对不住。这两日事多,我忘记了。”
竹安开始竹筒倒豆子一般喋喋不休:“侯爷,盛京这风物还真是与汴京不同,我还从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你当时说了,我左思右想,觉得自己还是该来看看。第二天我先去……”
他说着,却发现贺知煜仿佛毫无兴趣,仍是定定地看着远处。
竹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谁人在那儿呀?侯爷看谁呢,瞧着像是……江大人?”竹安一直跟着贺知煜办事,见过江时洲,也渐渐知道了他就是那个曾经和自家少夫人定过亲的“江二公子”。
贺知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竹安又伸着脖子想要自己看个清楚。不对,江大人旁边的人那人是谁呢?那人?为何?和少夫人长得如此像?
竹安猛然心惊。
他大惊道:“侯爷,那人怎么和少夫人长得一样!”
贺知煜面无表情地推了推他道:“你挡住我了。”
竹安看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又回忆起贺知煜来时种种异常的反应,结结巴巴道:“不会……不会……那真的就是少夫人吧……少夫人她没死?”
贺知煜看了他一眼,一脸的一言难尽:“你低声些。”
竹安却冷静不了,他一直跟在贺知煜身边,亲眼见过了这几年他的悲伤欲绝,已然出离愤怒:“少夫人竟然没有死?那她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告而别让侯爷以为她死了伤心难过?现在竟还和江大人在一起!”
贺知煜却对他道:“你……你再说这些话,你就立马给我回去。”他伸手把竹安往暗处拉了拉,道:“你只会站在我的立场上想,你想想夫人,她没做错什么,是我对不住她。”
竹安恨恨地闭了嘴,面上却仍是一副生气的神色。
……
游玩毕,已到了黄昏,江时洲和李笙笙两人回了琼华宝肆,直接去了后面的庭院。
这里**本就十分清净,只有李笙笙和不多几个仆从在,此刻更是十分安静。
李笙笙送江时洲回了客房。
江时洲对她道:“阿笙太是客气了,都不让我送你回去,反倒要总来送我。”
李笙笙粲然一笑:“本也是过来拿些东西,顺便的事情。那我走啦。”
江时洲忽然上前几步,关住了门。
李笙笙笑道:“喂,做什么,盛京这里对于男女大防虽是不如汴京严格,但也注意些吧。”
江时洲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他上前拉住了李笙笙,低头道:“阿笙啊,人总是贪心的。我来之前想着,若这次能牵你的手,便是好的。可我如今又不满足了。还有你今天说的话,让我心里不安。”
他说完,一双眼睛灼灼看着李笙笙,小声道:“让我亲一下。”
李笙笙没想到他竟然提了这样的要求,心里有些发慌。
她觉得自己没有想好,但她又觉得自己不应当拒绝。
她是个现实的人,知道若是两个人真要在一起还有许多困难需要跨越,她有些没有信心,也有些没有动力。
但是江宛一直对自己这样好,也是事实。若是别人,她定是要拒绝。但这是江宛,她有些左右为难。
江时洲却没有给她想好的时间,他把她拉近了一步,想要吻上来。
……
竹安耷拉着脑袋和贺知煜一起在琼华宝肆门外盯着。
他真的有些理解不了贺知煜。不过他也从来没有理解成功过。
若是他站在贺知煜的角度,看见了此般情景,要么暴怒一场,上前怒骂一番;要么文雅些,直接愤然离去。总之是肯定不能再成了。
贺知煜这既不上前,还要盯着的行为,着实让他看不明白。
贺知煜却丝毫不觉得自己行为异常,同竹安道:“也不知在里面说些什么。马上都要一刻了,怎么还不出来?”
竹安脸上有些嫌弃,恨铁不成钢道:“侯爷!人家还能说什么?!这都几年了,三年多都过去了,人家要做什么早就做了。别说是成亲了,没准孩子都有了。这里是盛京,又不是汴京,咱们汴京的法也管不着。侯爷,你趁早放弃了吧!”
贺知煜却似神思不属:“是啊,趁早放弃。”他又问竹安:“那为何还不出来?”
竹安心中觉得自己真真是对牛弹琴,因着对方是自己多年跟随的主子,仍是苦口婆心:“侯爷,你不是说是你做的对不住少夫人吗,那咱们也别上前去找他们
麻烦了,就这么麻利走吧,放弃吧。”
贺知煜浑然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对,是我对不住夫人。我该放弃。”他又道:“我那天悄悄进去看过,江大人住的那间屋子离这出口不远。怎么夫人还不出来?”
竹安恨恨道:“你都放弃了还管那么多干嘛?走了走了。”说着他想拉起贺知煜离开。
贺知煜心神不定,跟着他走了几步,眼睛却盯着门边的日晷,忽然对着竹安道:“整一刻钟了!”
说完,贺知煜朝琼华宝肆里冲了进去。
竹安看着身边的人一阵风一样没了踪影,惊得目瞪口呆。
他大步流星,一双长腿跑的极快,从琼华宝肆里穿堂而过。
已过了打烊的时刻,宝肆中只有几个在打扫的伙计,看见贺知煜风一样跑进了**,后知后觉喊道:“喂,**不可进!”
贺知煜已然到了江时洲所住之所,房门紧闭。
他脑中一热,飞起便是一脚,“咣当”一声踹开了大门。
房中,江时洲正拉着李笙笙的手,两人挨得很近,好像片刻便要亲吻似的。此时见到贺知煜忽然闯了进来,俱是一惊。
李笙笙放下了手,看着门口的人,以为是自己花了眼,不确定道:“贺知煜?”
江时洲亦是不知这人是从哪里飞出来的,惊得说不出话来,全然忘记了自己想做什么。
贺知煜自己亦有些尴尬。
他停顿了片刻,对着李笙笙道:“夫人,知煜来接你回家。”
第54章 追妻 贺知煜,再见了。
那一瞬间, 李笙笙仿佛不知今夕是何年。
“夫人”,多么陌生遥远的称呼。
她好像霎时回到了在侯府的日子, 她还是孟云芍的日子,而贺知煜仿佛只是出了趟远门,可能去的是北境,也可能去的是南洲,一段日子的风吹日晒下来,他肤色比从前微微深了,人也瘦了些。
回到家中, 恰巧碰见她出门去了,可能是回了孟家,也可能是出去采办。
他定是给自己找了冠冕堂皇的理由, 比如“夫妻和顺家族昌盛”, 才说服自己出来,来接她回家。
记忆中的封存的碎片仿佛在宝匣中蠢蠢欲动, 于黯然沉寂中被点亮, 浮现出来。
和眼前这个人相关的事情如潮水般涌现。
有些充满酸涩, 有些不失美好。
但回忆只是回忆。
回忆中的情感只存在于回忆中之人,并不依附于眼前的这个人。
光阴流转, 时移世易,她早已心如止水。
李笙笙就是因为太过清楚得知道这一点, 才迟迟无法和江宛重新开始, 只能堪称一声“知己”;贺知煜这个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自己如何想的人, 情况就要更差。
之前这人没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她愿意在记忆里给他一些宽容厚待,只记得他有过的真情;如今他从现实中跑了出来,那情况就又完全不同。
她瞬间想起了这人的无数缺点, 比如太听爹娘的话,太教条守规,太闷不作声。最最重要的,还是他那个牢笼一样的家,曾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提醒着自己他身边是危险区域,切勿再次靠近。
更何况,她已经往前走了太多太多了。
她不再是侯府里需要靠着贺知煜施舍的一点情义才能安身立命的孟云芍了。
她现在是李笙笙,是在盛京商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是她三年来靠着自己的双手一点一点给自己挣得的身份。
“贺知煜?”江时洲仿佛明白了什么,皱眉道:“所以这一路不是我的错觉,是你一直在跟着我对么?”
贺知煜有些心虚,但他征战沙场多年,知道临到阵前最不能的就是胆怯,现在显然便是生死之战的时刻,气势不能输。
他摆出自己惯常吓唬敌军的霜雪冷脸,微抬起下巴,理直气壮地冷冷道:“我来见我夫人。”
他这几日混混沌沌,脑子在劝自己放手给孟云芍自由,眼睛却是片刻都离开不了,神魂更是难以脱离绕着她打转。
而于自己已然失去理智控制冲进来的此刻,贺知煜反而忽然身心魂合一,做出了决定:城不能丢,妻亦不能丢。
让他放弃?真他娘的就是笑话。
他从小到大,还从没说过脏话,反倒是萧明征因为自己那几个不干人事的亲兄弟经常不顾自己太子的身份随意乱骂。
但是他现在很想在心里骂一句。
他贺知煜的字典里从来从来从来就没有过“放弃”这两个字。怎么写的?不知道。反正他没写过。
他这个人是有时候别别扭扭,多思多虑,但他没做的事情定是他没有认定,他认定的事情就是要一做到底。
不就是她不喜欢自己了么?以前喜欢怎么以后就不能再喜欢吗?
更何况,她以前是那么喜欢自己!又是主动亲他抱他又是柔情似水又是炖汤送饭什么的,反正证据多得很!
再说了,以前他和孟云芍两个人情投意合、蜜里调油的时候,江大人也没少来找麻烦,他现在如此做,顶多算得上是礼尚往来,合情合理。
他要是不来江大人心里才应该犯嘀咕,如今却是符合预设,皆大欢喜了。
江时洲一阵火大,他发现贺知煜还真是很能招惹到他:“谁是你夫人?你夫人死在红隐寺的火里了!”
贺知煜冷冷道:“你旁边那个就是我夫人,你站远一点!”
江时洲冷嗤一声:“你看清楚,这个是李笙笙,你夫人是孟云芍!孟云芍已经不在了!”
贺知煜不屑道:“江大人,玩这种文字游戏有意思么?我再说一次,我夫人就是现在站在你旁边的这位。我管她叫什么名字,哪怕她就是换上百八十个名字,哪怕她换了容颜,甚至不记得过往,该是我夫人,也仍是我夫人!”
江时洲怒道:“你!”
贺知煜振振有词,怼人从没这么利索过:“你什么!君子不夺人所爱,江大人早知实情,明明见我伤心难过,却仍是刻意隐瞒,可是君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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