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贺知煜跑到祠堂门前, 烈焰已如腾蛇蹿天舞动, 火舌怨毒肆意地舔舐着夜空,发出木头燃烧噼里啪啦的响声,仿佛整个祠堂马上便要轰然倒塌, 沉入地狱。
颜云致的庶弟颜云亭焦急道:“哥,眼看这火是越来越大,咱们错过了时机,现如今能不让火继续扩散已是不错了。断不能等火灭了再救人!”
颜云致却仍是有些犹豫:“可是这怎么进去啊!这火这样大,门都被火锁住了。”
他边着急边抱怨道:“都怪父亲非要今夜认那李笙笙,好端端的要跑来这祠堂!”
颜云亭却道:“哎呀莫说这些了,我带人进去吧!”
颜云致否认:“你才十四啊!”
两人正踌躇间,忽然一高挑身影跑来,道:“我来!找几个人随我进去!这火如此大,只怕里面的人早被烟呛晕了过去,需得有人架出来1”
两人面面相觑,虽不知此人是谁,却指向几个下人,莫名听话道:“公子!这几个是身上有些功夫的,听你差遣!”
贺知煜上前对着那几个下人指挥道:“都把全身浇湿了,身上披上湿布,再用厚纱沾湿掩住口鼻!”
几个人得令,开始准备。贺知煜自己亦是把全身浇了透湿,披上了湿布。
“兄弟们,随我冲进去救人!你们也都先顾好自己!”
贺知煜冲在最前边,到了外门前,烧灼的热浪扑面而来,滚滚浓烟伴着四溅火星,与木头的噼啪声交织,整个祠堂于暗夜中挣扎低吼。
他脑中浮现出三年多以前,那场虽后来证明并不存在,却在他脑中上演了无数次的大火。那场红隐寺烧死他夫人的大火。
这一次,他绝不能再失去她。
贺知煜上前飞起一脚,踹开了大门。
……
李笙笙同仪贵妃一起离开了,因着仪贵妃身份特殊,在外面逗留不了太久,便于皇宫附近早已包下的天水楼的三楼一同用了饭。
两人聊了些为李惜音举办后续乐宴之事,又说了这些年的各自经历。忽然,仪贵妃停下了筷子。
“那地方怎么着火了?”仪贵妃的位子朝着窗户,她发觉外面有一片光亮,初时因天冷关着窗户,还当是民间放礼花,可她渐渐发觉那光亮越来越大,才明白是着了火。
“嗯?”李笙笙转过头,朝外看了一眼,觉得那方向有些不对,便不自觉走到了窗前推开窗子,她惊呼道:“啊!那是……是颜府!”
李笙笙霎时间想起自己同贺知煜说自己在乐宴结束之后,要去颜府用年夜饭,再去祠堂祭拜先祖的事情。
她扭头对仪贵妃道:“小姨,恕我不能奉陪了,我得赶过去看看!我……我夫君还以为我仍在颜府,这火烧得这样大,若是他看见了,只怕不好!”
说完,李笙笙慌忙跑下了楼。
……
贺知煜带着众人,穿过阔大狼藉的前厅,才到了祠堂最核心的祭拜之所。那门紧闭,似从里面锁住了。贺知煜抽出剑,朝着门缝中猛力一砍,只听“叮”的一声,似有锁落地的声音,木门自动开了。
祠堂正中,黎夫人呆坐在地上,神情木然,仿佛灵魂都已抽离。她旁边躺着一满脸是血的人,竟是颜如朝。可却仍是不见李笙笙。
“小心!”贺知煜一剑挡开了一块掉落的木梁,险些便要砸在黎夫人的头上,她却无知无觉。
“李笙笙呢?”贺知煜上前蹲踞在她面前,问道:“这位夫人,李笙笙呢?!李笙笙在哪儿?!”
黎夫人却仿佛听不懂他的话一般,愣愣地看着他。
“李笙笙呢?”贺知煜满脸焦急,再次问道。
黎夫人看着他,忽然随手指了旁边的侧厅。
贺知煜跑过去,却也没有见到人。他转头,黎夫人脸上却忽然浮起些诡异的笑容:“她死了,和她娘一起死了。”
贺知煜跑上前去,一把揪住黎夫人的衣领:“你说什么?!”
黎夫人满目悲凄:“我说她死了。我是听说她死了,她们都死了,才嫁来这家的。”
贺知煜被黎夫人的神情和语言吓得心神纷乱,可他瞧着黎夫人这如痴状态实在是不像能问出东西的,指挥一起冲进来的几
个人道:“把颜先生和他夫人都带出去吧!你们也都速速退出去!”
贺知煜又问那几人:“那李娘子是同他们一起进来祭拜的吗?怎么她人没在这里?”
有一人道:“是不是在挂祖宗画像那屋了?这祭拜流程该也是先从认祖开始的。从那可还得再穿过右边通道这一片,可那边这火势如此猛,只怕不好去了。”
贺知煜朝右通道看了看,烈火狞笑着封锁了一切,塌落的房梁落瓦横于其中,几乎已不见通道。他深吸了一口气,裹紧了身上的湿布,正准备箭步上前冲过去,忽然,他仿佛听到一个微弱的声音。
“贺公子……”
贺知煜转头,发现是几人架着的颜如朝转醒了,在唤他。
……
李笙笙到了颜府祠堂门前,一眼便看见竹安在门口。
“少夫人!你没在这祠堂里?!”竹安惊喜道,又转瞬满脸骇然:“侯爷还以为你在里面,跑进去救你了!”
李笙笙看着冲天大火,没想到最坏的事情仍是发生了,焦急道:“可怎么办好?我进去喊他出来!”说着,她端起盆水,把自己浇了个透湿。
“少夫人,你可别再进去了!”竹安阻拦道:“你就在这儿等他好了。”
“他见不到我不出来怎么办啊?”李笙笙也不知自己从何时开始,渐渐肯定贺知煜定是可以舍得性命相护自己。
“哎,你看!有人出来了!”竹安指着门口喊道。
李笙笙跑到门口,果然见几个人扶着黎夫人出来了。过了一会儿,又有几人出来了。却迟迟不见贺知煜。
“贺知煜!”李笙笙焦急冲门里喊道。她等不及了,叹道:“哎呀,不管了。”她一脚迈进了门。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颀长窄腰的俊秀身影从火里走了出来。
是贺知煜。
贺知煜刚听颜如朝说李笙笙并未到此,才放了些心退出来了。他正想着定要亲眼见过她安全才肯放心,谁知刚走出来,便见李笙笙果真好端端站在门口。
他一个跨步上前,紧紧抱住了她。贺知煜抱的极紧,仿佛如此,才能证明她确实在他身边。
李笙笙几乎喘不过来气,她轻轻挪动身体,想要稍微挣脱一些,却有些挣不动。
她放弃了,伸手环抱对方,却感觉到他似乎有些颤抖,小声安慰道:“没事了,没事了,我没事。”
过了许久,贺知煜却忽然松开了她,秋月一样明亮的眼睛盯着她问:“晚上去哪儿了?”
李笙笙看着他一派正经的神色,想到之前自己骗了对方,才造成了今日这误会,有些心虚:“我和小姨一起……”
他没有问那么细,她却小声坦白道:“晚上那乐宴,我没有认颜如朝,我只是想用他的名声帮我娘宣扬一下她的乐曲,所以也没有跟他来颜府……”
贺知煜看向她,清冷眉眼之间似藏了深深的失落:“你一早便想好了吧。”
李笙笙想着自己其实与贺知煜说的时候确实没有想好如何做,只是为了宁王那边必得做而已,不知这算不算想好,却仍是不好解释,便没有说话。
她抬眼偷偷看了看他的神色,似乎有些伤心的样子。
贺知煜垂下眼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衣裳烧坏了,我回去换了。”
李笙笙不知该说什么,轻轻点了点头。贺知煜却头也不回地走了。
竹安正要追上去,李笙笙轻声喊他道:“竹安!你等会儿!”
竹安停下了脚步,看贺知煜走远了,面上有些无奈道:“少夫人,你可别再折腾侯爷了吧?他待你一片真心,你们两人便好好的吧,让竹安瞧着也安心些。”
李笙笙无辜道:“我又不知道这颜府会着火?!”她嘴上如此说,心中却也清楚,贺知煜不是为着救火这事生气,而是嫌她重要的事情不同他讲。
竹安也不想和李笙笙争辩,只道:“唉,当年侯爷以为你去了,真的难过死了,我一个做下人的看着也难受。莫说是再娶他人了,我看若不是他还当着这将军,要随你一起去了也不一定。”
他蹙着眉,神色似陷入了回忆之中:“少夫人你走了,侯爷先是把侯府闹翻了天,把所有对不起过你的人全找出来罚了,还为了你忤逆自己亲爹,因为皇上撺掇他和公主的事情,他把皇上都打了!你看见他手上那些伤疤了吧?就是太后知道了罚他的。”
李笙笙惊到:“皇上?!”
竹安看向李笙笙,叹了口气继续道:“是啊。那会子,他还得了心绞之症,见不得你用过的东西,去不得你住过的扶摇阁,去了便心痛难耐。当年永安侯说你葬身火海了,虽则实际没有这回事,但侯爷毕竟那么多年都在自责当时没能救你,今日碰巧又是大火……你别怪他激动了些,我瞧着,他是没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少夫人你了。”
李笙笙大概断断续续知道一些,却还是第一次听到竹安完整说起她离开贺知煜三年里的事情。
那人可能就是永远都没办法做到什么都能说出口吧。但没有关系,她已觉得竹安的话让她意料之外但又觉得情理之中,她亦是觉得,那人便是无言,她也可以渐渐读懂了。
第97章 追妻 假夫君罢了
李笙笙听闻竹安之言, 默然了良久。
她从小便知娘亲被颜如朝辜负之事,又在孟家见到世态炎凉人心易变,从未期待过谁能给予自己恒久不变的感情, 甚至从未期待过旁人在面对利益抉择时可以坚定不移选择自己。
这一路独行太久,她本就习惯了一个人抵御风雨。
可如今看来,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作茧自缚?
她细究这次瞒着贺知煜的事情, 虽则一方面是为着担忧他与宁王不合, 可对方到底不是做事不知深浅之人,究竟只是出于关心, 还是自己那颗永不愿麻烦旁人之心又出来作祟?
可他才不是什么旁人,是她想要共度一生之人。
是夫君。
李笙笙想到此节, 想着自己必得去把人哄一哄。只是她从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不知贺知煜这清清冷冷的样子,哄起来是否容易。
她看了看颜府, 虽则周遭一切纷乱, 但火已被扑灭的七七八八,人员也并无伤亡。
李笙笙放下了心,正待离开, 却忽然有人叫住了她。
“李笙笙。”
她听见是个有气无力的微弱声音, 扭过头, 是黎夫人。她发髻纷乱,面上血迹混着泥灰, 不知是何处擦破了皮;身上衣裳全是烟灰, 有些地方甚至被燎出了火洞, 失了往日见到体面华贵的样子。
黎夫人凄然一笑:“你是回来祭祖的么?”
李笙笙看她狼狈模样,心中升腾出些不忍,否认道:“黎夫人, 不是的。你莫想那么多,快些休息吧,身体要紧。”
黎夫人却不在意,微微一笑,低声道:“我便是想告诉你,经过今日之事,我已经想开了。”
李笙笙怔住,杏眼看向对方,没有说话。
黎夫人叹了口气:“我经历生死,逃出这大火,看见云致指挥众人那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知他当真不是做乐府令的料。想想我这般为了他在这府中隐忍又有何用呢?”
她似是在同李笙笙解释,又像在说服自己:“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又何必什么路都为他铺好,做个富贵闲人又有何妨?若是身居高位而力有不及,最终被皇上降罪,恐怕才真是家族祸事。你若喜欢这位子,便拿去吧。”
李笙笙看向黎夫人,眼神明亮:“黎夫人,你该知道我已选上皇商,又有何心思在这乐府令上呢?我是当真无意。除了云致,你不是还有霜降么?我瞧着她也很好,我不会同你们争的。”
黎夫人嗤笑了一声,道:“是了,说这个也是多想。我如今已是自身难保,恐怕要被颜如朝休弃了。”
她眼中现出些柔和神色,似是已经放下:“也好,我死里逃生,这于我地狱一般的颜府,我也当真不想待了。休弃便休弃,不过就是被人耻笑几年
罢了,哪怕是让我为着今日之举入狱,也总好过在这空空荡荡冰冰冷冷的地方,被逼疯魔,虚耗此生。”
李笙笙听她言语,已然明白恐怕今日之大火和颜如朝头上之伤都是黎夫人所为。
她心中对黎夫人充满悲悯。异心的丈夫,经年的冷落,日日的打压,难逃的牢笼,便是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贵女半生的注解。
她是错恨过自己,可她若是要把这不堪的婚事继续下去,又能恨谁呢?
李笙笙叹了口气,不再纠结黎夫人昔日行径,劝解道:“黎夫人,你和颜先生之间,错不在你。为何最后要被休弃的人反而是你?这是不对的。”
黎夫人没料到她有如此言语,怔愣看向李笙笙,喃喃道:“可是……可是这也由不得我。”
李笙笙看了看周遭无人,轻声道:“你是国公府的嫡女,便是颜如朝不在意得罪人,要休妻,可他那在南边云洲拜佛安养的父母也不在意么?你一封书信把他们唤回来,我就不信他当真能一闹到底。再者说,所谓休妻,你便该让所有人知道,他有你这个妻。是仍要维护自己从一而终的乐圣形象,还是要两人闹得难堪人尽皆知他还有此婚事,就让他自己选吧。”
她看向黎夫人,眼神明亮:“黎夫人,便是要走,也只能是和离。”
黎夫人愣了一下,转而笑了,笑时眼中却又似泛起涟漪:“笙笙,你说的对。是我不该如此对待你和你母亲。”
李笙笙亦是冲她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她满身湿淋淋的,颜府中人给她拿了个毯子披了,李笙笙乘车回去换衣衫去了。
到了李府,青梨见她狼狈的样子,慌忙备了热水想给李笙笙沐浴。
李笙笙却先裹紧了毯子,备了些食材,煲上了汤。她把汤炖在灶上,才去沐浴了。沐浴完之后,李笙笙换了身浅海棠色明丽衣衫,又于铜镜前细细梳妆。
青梨奇道:“主子,怎么这如此晚了,又开始梳妆了?”
李笙笙凑在镜前轻轻描了下娥眉:“一会儿要出门。青梨,看看汤好了没?”
青梨去看了看,回来道:“瞧着还不够火候。”
李笙笙叹了口气:“来不及了,再晚要休息了,他今日是喝不上了。”
她轻轻涂上了些口脂,对着镜中的自己嫣然一笑:“无妨,我还有杀手锏。”
李笙笙让青梨去休息了,匆匆收拾了些东西,正待出门。谁知她一开门,贺知煜正站在门口,手举在前胸,一副正要抬手敲门的样子。
他似是刚刚沐浴过的样子,长发带闲散垂在胸前一侧,被月色勾勒出积石如翠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李笙笙嫣然一笑,惊喜道。
贺知煜看见她,却垂了眸子,只偷偷瞟了李笙笙一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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