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沈岁宁再不敢去看他们,急匆匆地跑出大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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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岁宁不常来这边,因而对这边也不熟悉。
匆匆忙忙跑出大厦后,她看着眼前陌生的街道,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了,只是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
烈日灼灼,她的脸颊和手臂露着,没一会儿就被晒得发红,沈岁宁却似感觉不到,独自穿过一条又一条陌生的街道。
手心里,手机在不停震动着,一直有人发信息来。
不用想也知道是林桑榆。
她没去看,此刻不愿再知道有关于她的一切。
过往一幕幕地在脑中掠过。
沈岁宁曾经无比庆幸自己能够认识林桑榆,她就像是上天在她最孤独时送来的珍贵礼物,每一处都那么恰到好处地踩在她的心上。
她喜欢花,林桑榆家的花园恰好种满鲜花,一年四季都盛开着;她不擅长沟通,不擅长与人相处,但林桑榆开朗又热情,在她还不知道该如何和她相处时,对方已经无比热络地开始亲近她;一个人住在外面,她内心其实也有些忐忑,有些不安,对方恰好就搬到了她的对面;她不擅长厨艺,对方恰好厨艺非常棒……
可原来,一切都不是真的。
她曾以为的最纯粹、最幸运的友谊,原来从一开始就是带着目的的,她只是他安排在她身边,用以监视的一枚棋子。
那些称心如意,不过都是有意而为。
前所未有的悲哀感袭击了她,让她无法连行走的力气都失去,脱力地在路边坐下,看一个又一个路人从自己身前经过。
世界这样大,人也这样多,但好像只有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有谁在从一而终、真心实意地等待着自己。
她不知自己在路边坐了多久,只知天色从艳阳高照到夜幕低垂,手机的震动持续了许久,最后归于寂静。
从路边站起时,对面的大屏恰好轮换到了一条Enjoy乐队拍的广告,五个人举着饮料,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那一瞬间,脑子忽然闪过什么。
沈岁宁颤抖着手,艰难地从包里摸出手机,找到萧潇的电话。
从拨通到接通不过短短十几秒的时间,她却觉得像是过了半个世纪那样漫长。萧潇轻快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问她:“小祖宗,怎么了?怎么忽然给我打电话了?”
她出神地看着大屏里萧潇脸上的笑,声音低得像是呢喃:“五周年演唱会,是不是他让你们叫我回来的?”
电话那头,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萧潇才迟疑着问:“他告诉你了?”
她的心瞬间沉底,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岁宁,就算他不说,我们也有这个打算的,不全是因为他。”
她恍恍惚惚的,手臂不堪重负地垂下。
萧潇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听筒里传出,沈岁宁却再也听不进去,耳边只剩下刺耳的嗡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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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区,已经是深夜。
走出电梯,经过对面那户人家时,沈岁宁的脚步停下。
她看着面前紧闭着的大门,忽然有种强烈的预感,敲开那扇门,那些蒙蔽了她多年的谜题全都会解开。
短暂的犹豫过后,她走到门前,甚至没注意到一旁装着的门铃,只是抬起手,用力砸着那扇门,大声喊道:“顾衍,你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沈岁宁看不见自己脸上的表情,但料定自己现在一定像个疯子,一个深夜扰民的疯子。
可是顾不上了,什么都顾不上了。她只是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手因为用力被摩擦得通红,很痛,却敌不过心头的万分之一:“你开门!开门!”
几秒后,房门从里打开,露出一张她熟悉的、沉静的脸庞。
顾衍就穿着一身深色西装,站在门内,看向她的眼眸平静无波,应该是早就料到她会发现。
那些她不愿相信的,怀疑的,在此刻都得到了验证。
痛极反笑,沈岁宁看着他,忽然就笑出了声:“你果然在这里……”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嘲讽意味浓重,那双黑而亮的眼眸漾着水光,在灯光的折射下,像是亮着寒光的锋利刀刃。
顾衍已经料到,这把刀刃,今晚一定会刺向他。
为此,他已经在这里等待了许久。
从她中午从公司离开,到现如今她站在自己面前。这半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等着沈岁宁对自己的宣判。
“嗯,我住在这里。”他垂眼看着她,语气平静而温和。
这样的温和衬得她现在就像个不知好歹、完全不明白兄长的好意、无理取闹的孩子。
沈岁宁狠狠闭了下眼,忍住此刻悲伤得快要落泪的冲动,冷声质问:“你早就知道我会来,是吗?”
如同知道她会因为表白被拒伤心离开,又会因朋友的邀请而心软回来一样。
她的一切选择,都在他的计划和掌控之中。
顾衍没有否定:“我一直在等你。”
他的平静和她此刻心底的失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她觉得自己愈加可笑,忍不住想要反击:“得意吗,顾衍?一切都尽在掌握的感觉是不是特别得意?”
“看我一无所知,被蒙在鼓里,明明难过得要死,却还是放不下你的样子,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得意?成就感?
顾衍没想到她会这样看待自己。
在她眼里,把他的喜欢当成什么了?
他爱她,比爱自己更甚。
那些两人分开的日子里,他和她一样难过,怎么可能会因此感到得意和有成就感?
“我从没有这样觉得。”他这么说着,抬起一只手,想要握住沈岁宁的肩膀,被她大力挥开。
“你别碰我!”沈岁宁大声说,不住往后退着,“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呢?”
顾衍抿着唇,看她快要后退到过道的墙壁上,喉结滚了滚,沉声:“你是沈岁宁,是妹妹,也是我喜欢的人。”
“哈哈……”沈岁宁冷笑了两声,重复他的话,“妹妹?喜欢的人?”
“需要将我推开的时候,我是妹妹,需要我的时候,我又成了喜欢的人了。你就是这样骗自己的吗?你不觉得这样太可笑了吗?”
“哥哥当初将桑榆安排在我身边时,我是什么样的角色呢?是需要你关心费心的妹妹,还是放逐出去的心上人?”
“既然当初已经决定了将我推开,为什么又要监视着我的一切?”
“我的朋友,我的生活,我的选择,我的一切……有什么是你不清楚的吗?”
“顾衍,难道我是你养在笼子里的鸟吗?”
第90章 疼痛
来自沈岁宁的刀, 刺得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顾衍低垂着眼,怔怔看着面前的人,脑子里还在缓慢消化着她刚才说的话。
他一直都知道, 自己的爱偏执又独断, 既不光明也不磊落,它就像阴暗处肆意生长的藤蔓, 再旺盛,也是见不得光的。
早在沈岁宁回来前, 他就已经假设好了她知晓一切后可能会有的反应――气愤、鄙夷、嫌恶、抗拒……
可他怎么也想不到, 她会认为自己对她所做的一切是禁锢,是将她当成笼子里的鸟。
她怎么会这样想?她怎么能这样想?
顾衍从屋内走出, 向沈岁宁走近。
而沈岁宁在这个过程中,脊背已经完全贴到了过道的墙壁上。
顾衍本就长得高大, 加之常年在商场打滚, 不再刻意收敛时气场逼人。沈岁宁原本还处于上方的气势,随着他的靠近, 渐渐被压倒。即便如此,仍旧固执地梗着脖子睁大眼睛瞪他。
他彻底走到她面前,缓声重复着她刚才的话:“笼子里的鸟?”
说这话时, 顾衍觉得喉咙有些紧。
低头, 才发现原来领带竟还老老实实地系着, 从下班到现在,就没顾上。
他抬起一只手, 不耐地将其扯松。
完了又觉不够, 又将衬衫的纽扣也解开了两粒, 这才继续发问:“宁宁,在你眼里, 你就是这样看自己,这样看我的?”
“难道不是吗?”沈岁宁说,“监视着我的一切,看我一直挣扎,却又无法逃脱的样子,不是笼子里的鸟是什么?”
“呵!”这次冷笑的人变成了顾衍,“我要是将你当作笼子里的鸟,当初就不会同意你母亲的请求,让她带你走。”
兄妹俩近期争吵的次数实在太多了,自她回国后几乎就没好好交谈过,况且她上次还因为自己生病了。
顾衍不欲再与她争吵,却也确实因为她的话而气血上涌,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提高:“我要是将你当作笼子里的鸟,当初就应该以爱之名将你留在我的身边,再以爱之名将你禁锢,让你哪里都不能去、只看我、只爱我!”
“这才是笼子里的鸟,宁宁,你见过谁家养在笼子里的鸟能飞得这么远的?”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她了,如果当初他向她表明自己的心意,江愉根本没机会带走她。
沈岁宁差点就要被他说服了,可很快的,她又冷声反驳道:“放我离开,难道不也是哥哥计划中的一部分吗?”
“先将我放逐出去,考察我对你的忠诚度。等确认好后,再像召回家养的信鸽一样,将我召回到你的身边。”
顾衍几乎要被沈岁宁这说法气昏头,她根本无法理解他的顾虑和不安,甚至将其比作是养鸽人对信鸽的考察。
是,顾衍不否认,他有顾虑。
只因她当时太年轻,没人会相信一个刚成年的小女孩的喜欢会有多么持久,就连他也无法笃定她会爱自己一辈子。他需要多一点儿时间,让她彻底看清自己的内心,也需要多一点儿的时间,铲除掉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
可难道等她看清自己的心也是错的吗?他为她考虑也是错的吗?她以为等待她回来的自己就是好受的吗?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做吗?沈岁宁,你以为我愿意让你离开我的身边吗?”他俯身,紧盯着那双从第一次见面就悄悄住进他的心底、并在后来的相处过程中无数次拨动他心弦的眼睛,“如果可以,我多希望你能一直在我的身边,最好日日夜夜都和我在一起。”
“可是为什么呢?我脆弱又敏感的妹妹,为什么你偏偏有着严重的心理疾病,为什么你偏偏要爱这么多人?爱爸爸、爱妈妈、爱朋友……为什么不能只爱我一个人?”
“如果你的身体好好的,如果你只爱我一个人,我就不用这么时时刻刻都在担心了。你以为我会在乎别人说什么,怎样看待我们吗?”
“我根本就不在乎,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对我而言根本没有任何的影响。”他说,“从始至终,我在乎的就只有你一个!”
沈岁宁看着他,哽咽道:“你在乎我的方式就是选择将我推开,然后再安排人监视我?”
顾衍忽然觉得有些疲惫,也有点儿想吐血。
说了那么多,两人的争吵好像又回到了原点。
他狠狠闭了下眼,压抑住那种想立刻堵住她的嘴,不让她再说这气人的话的冲动,哑声:“难道你要我不管不顾将你留下来吗?不管你的身体,也不管你的心理承受能力?”
“那时,老太太说你几句,你都要偷偷躲起来哭鼻子,如果是更多的人呢?别人更肮脏、更龌龊的言辞,你能接受吗?”顾衍深深叹了口气,抬手轻轻抚摸她的眼角。
那里,已经有了湿润的触感,泛着惹人怜爱的红。他无法再继续对她说重话,缓和下语气:“宁宁,你知道的,你不能,我也不能。”
“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为那些流言蜚语难过,更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因此丧命。”
世界上因为抑郁症自残,甚至自杀的案例有很多。这样的事件,哪怕发生在她身上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都是顾衍不愿意看到的。
他要她痊愈,要她成为一个阳光开朗的沈岁宁,从此不再受病痛的折磨。
沈岁宁的眼泪已经彻底从眼眶滑落。
眼角的触感温润,她隔着一层水雾看他,像是回到了很多年前。在她因为老太太的敲打而伤心落泪时,他也是这样站在自己面前,抬手帮她擦着眼角的泪水。
她无法再反驳他的话,无法笃定地说自己能,她能承受那些流言蜚语,正如她无法控制自己病情复发一样。
可她仍为他所做的一切感到生气和难过:“那桑榆呢?哥哥要怎么解释桑榆的存在?她住在我的对面,和我做朋友,都是你安排的吧?”
顾衍没有否认:“是,她是我安排的。”
话落,他又补充:“我只是怕你一个人太孤独,有个朋友陪你不好吗,宁宁?”
“什么都是为我好!”沈岁宁并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你们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每一个都是为我好,可是你们从来没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胸口闷闷地发疼,沈岁宁仰着脸,笑着,哭着:“你们这样……真的让我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是我在国外最好的朋友……如果我今天没有去公司,没有刚好撞见她和你的助理在一起,没有认出他们其实是兄妹,你们准备再瞒着我多久呢?”
“一辈子都不告诉我吗?让我这辈子都像个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吗?”
没有人喜欢被欺骗,还是被自己身边亲近的人欺骗。
沈岁宁此时才终于后知后觉,自己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活在骗局之中。
不管是父母,还是顾衍,又或是林桑榆,那些她最珍视的,到头来居然没有一样是真的。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也太令人难过了,一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让她再说不出什么来,只是无声哭泣着。
顾衍因为她刚才口不择言而涌起的那点儿怒意早就已经消散了。此刻看沈岁宁对着自己无声哭着,只觉像是回到了她不会说话那时候。整颗心都因此拧紧,低叹了声,伸手将人按在自己身前,用手轻轻去抚摸她的脑袋。
沈岁宁难得的没有像之前一样挣扎,脑袋抵在他颈窝,落下的眼泪像是岩浆。他的皮肤,他的心脏,都因此灼烧着。
激烈的争吵过后,两人都有些疲惫不堪。
“对不起……”顾衍偏了偏头,用唇去亲吻她的头发,扣紧她的后脑勺,“我没打算一辈子瞒着你,只是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和你说。”
沈岁宁陷在他的怀里,哭得整个人都忍不住发抖,心口疼得厉害,连带着揪着他衣服的手指都像是被针扎一样地疼,不住地收紧。
她还想问他:怎么就可以什么都不说,明知道她的一切,却从不肯出现在她的面前?怎么就可以怀疑她对他的感情?可以就可以不相信她?怎么就可以这样五年来都对她不闻不问?
可是说不出来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就连喉咙也疼得厉害。
到最后,沈岁宁被这疼痛折磨地张开口,狠狠咬在他锁骨的凹陷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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