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高兴了和你说两句,不高兴了就不理你。他的笑和包容都给了外人,而他的喜怒无常和冷漠,全给了家人!
这样一个男人,张格不明白妈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退让。
妈妈说:“你爸这样已经很好了,品行正直,什么也不沾,只知道赚钱,也不打老婆孩子……”
“别人家还不如咱们家呢,你没见过村里那些男人,什么脏的坏的都有……”
“妈妈没有学历,只能跟着你爸赚钱,你爸是大学生,把我从农村带进城,让我不用种地……”
“他赚钱很累了,你要多理解……”
张格不能理解!
你也很累,你也是个人啊!你进入婚姻,找了一个男人共度一生,难道就没有情感上的需求了吗?
——当然有,张格看到过无数次母亲因为父亲的冷漠,因为不被丈夫关心、爱护,而感到委屈、痛苦、自卑、绝望。
可她遭受了这样的痛苦,却选择不说、不闹、不争取,也不反抗!这让进入青春期后的张格更加痛苦:“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为什么!”
“你和他离婚好不好,我不怕吃苦,我们走吧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我不介意有继父,你去找一个爱你的,很爱很爱你的人好不好!”
“我求求你了……”
张格闹过、离家出走过,和父亲打得天崩地裂,最后却只能跪下来哭着哀求母亲,求她不要这样懦弱,不要这样隐忍,勇敢一些,不要把自己的一生浪费在一个不能带来幸福的男人身上。
可是没有用,因为在母亲眼里,爸爸的错不是大错,这世上很多男人都是这样的,别家的夫妻也是这样的,过日子就是这样的。
在外人眼里,爸爸是个好男人,给妻儿撑起了一片天,这还不够好吗?一切都是张格的错,是她叛逆了,不懂得体谅父母的辛苦。
这样说的人多了,慢慢的,张格竟也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是不是真的是她小题大做了?她能过上好日子,都是多亏了爸爸,她为了这点事就恨他是不对的?这世上还有很多母女过得比她们惨多了,村里还有好多把女儿送人的呢,她们家这点儿事是不是真的不能算痛苦?爸爸这样是不是真的已经很好了?
难道只是不吃喝女票赌,就可以算作是好男人了吗?
不是……吧?
这实在不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能处理的问题,而一直找不到解决办法的张格,最后只能将这一切都归结为自己的错——如果没有我,如果我死了……妈妈一定早就离婚了。
都怪我。
·
但现在,张格不这样认为了。
“不是我的错。”
炽热的火光照在张格脸上,映在波光粼粼的清澈眼眸里,像两朵绽放在深井寒潭里的火莲,灼热滚烫,几欲伤人:“是他们的错。”
父亲自私、自大、自负、自我,冷漠无情,深深伤害了母亲。
母亲懦弱、隐忍、自卑,不够自尊自爱,深深惯坏了父亲。
母亲说,从前父亲不是这样的。刚在一起时,他也会为母亲做很多事,会照顾关爱母亲。
可是母亲的性格太软了,太忍让、太懦弱了。不敢吵架、不敢与人起冲突,甚至不敢为自己争取任何利益!一次又一次地包容,退让,忍受,放大了父亲,不,放大了人性的懒惰、自私和恶!
既然你不需要关心,我为什么要关心你?
既然你不会离开我,我为什么要照顾你?
既然你予取予求,我为什么不肆意索取?
张格将手靠近滚烫的灶口,灼人的温度几乎快要触到她的指尖,她却没有后退:“春儿你知道吗,做女人是不能退的,一步也不能往后退。男人退一步、退两步、退一千一万步都死不了,可女人只要往后退一步,后面就必定有无数步在等着你,然后便是万丈深渊,你将永无翻身之日!”
张格盯着那火焰,目光灼灼:“女人想赢,就要敢于上阵搏杀,要为自己争取!用心计也好、耍手段也罢,哪怕闹得天翻地覆,也一步都不要退,什么都不要忍。”
她似乎是在对卢春说,又似乎实在对自己说:“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放低自己的底线,去接受我不想接受,不能接受的事情。我宁愿……去逼退他的底线。”
——她宁愿在婚姻里做“父亲”,也绝不要做“母亲”,一点也不要!
卢春不明白她为何突然说这样的话,但意思听明白了:“可是,如果怎么打、怎么闹,他就是不肯退让呢?”那幽王是皇子,还曾是太子,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他更骄傲了吧,从来只有别人退让他,他何时退让过别人?
张格炽热的双眸却突然绽开笑意:“那就走啊!他不退,说明他不在乎我,不怕失去我,一个不怕失去我的男人,我还留着做什么?”
就像这次的事,她终究不是张七娘,万事总有破绽,所以她是不能退的。如果君衡不想失去她,那他就必须退。若他不退,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大不了就一拍两散!
·
军帐内,上官季仙听完后沉默良久,才问出一句:“你准备……怎么做?”
细究王妃的话,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否认过‘她不是张七娘’这件事,也拒绝提交解释和证据。她的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君衡自己决定,究竟是要‘她’,还是要‘张七娘’。
要‘她’,就永远不要再去探究‘张七娘’。
君衡已经在这帐子里静坐了许久,把她的话、她的表情、她的眼睛,仔仔细细、翻来覆去地想,一遍一遍地想:“我”
“嗖——”
刚开口,一支火箭猛地扎在军帐上,箭雨临门!寂静的营地瞬间被撕裂,喧嚣大作,火光熊熊!
“有刺客!护驾!!!”
第37章
危急 “不行,出去必死无疑!”……
外面火光亮起来的时候, 张格和卢春正在吃饭。吃的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人饿的时候只要是饭就觉得不错,馒头蘸酱竟也吃得津津有味。
卢春听完张格的话后, 就一直在沉思。她今年虽然和张格一般大,但脑子里从来只有学习和离府两件事,根本无暇涉及情情爱爱, 所以对张格说的这爱呀情呀的, 她和兰姨一样接不上话——好像有点儿道理, 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卢春想的都是实际的事情:“那要是王爷真同意和离了,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呢?且不说你手里有没有立身的钱财,能不能找到过日子的生计, 只说你这副样貌, 现在有幽王妃的身份庇护,那康王都敢打你的主意。真到外面做了平头百姓,恐怕一个富绅小吏都能轻易拿捏你, 到时你要怎么自保呢?”
这真是个再现实不过的问题了。
虽然现在的大周国势平稳, 纵有边关之扰,至少内部是太平的, 百姓总体也算安居乐业。
但那都是从大面上说的。具体到一个小家里,不管是什么样的年代,普通百姓在外面过日子都是极不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就不说了, 只说天灾和人祸两件,就难上加难。
张格无父无母,从小到大认识的、能帮上她的人全都在掖庭宫里, 原主又生得这样美貌,在宫里的时候是因为有六尚的姑姑们庇护,方能平安长大, 安心生活。离了六尚,身份又一跃成了王妃,遇上的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至少敢直接欺到面上来的不多。
可若是个平头百姓呢?张格沉默——她又不傻,来到这里这么久,别的不说,光见识‘权贵’了,怎么会不明白此地生存的艰难——你不喜权贵,但你却离不了权贵的庇佑,事情就是这么讽刺。
卢春想了想:“除了六尚里的人,你还有别的亲友吗?一个都没有?”
卢春听妹妹元娘和婢女议论过张格的身世,但张家族人虽说是四散,但也不是真就全死绝了吧?一个能投靠的都没有?
——古人为什么看重宗族,就在于此了。虽说宗族也未必都是好的,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有宗亲在,人就多一条选择和去路,不会像张格现在这样,抬头四顾心茫然,竟无一处容身之地。
“亲友……”张格努力翻拣记忆,她脑中原主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已经越来越模糊。张格想了好半晌,才勉强记起一个人:“我好像听我的教养姑姑说起过,我父亲还有一个小妹妹,当年张家遭难时她已经出嫁了,所以并没有受到牵连。这应该是我在这世上关系最近的一个亲人了。”
亲姑母,这关系确实很近。可是天大地大,她姑母出嫁这事都过去二十多年了,张家早已覆灭,谁知道她嫁去哪儿了呢?
张格凝神回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姑母,姑姑只随口提过一句说她嫁到了北边,自从走后就再也没回过张家。”
这么看的话,这位姑母和张家的关系应该不怎么样,或者,她自己的处境也不怎么样,不然不会一点都不照管娘家的事,对张家仅剩的孤女张七娘更是不闻不问,连托人照看都没有。
卢春:“这样啊……”那这看起来也并不是个可靠的去处。
两个姑娘正面对面嚼着笼饼犯愁,一阵寒风吹过,旁边插着的火炬被吹灭了,彼时灶台已经熄了,军帐里瞬间一片漆黑。
张格正要起身查看,外面突然亮了起来,继而喧嚣声与金戈碰撞声大作,两个姑娘都蒙了一下。
“怎么回事?”卢春刚想掀开帐帘悄悄看一眼,手却被张格紧紧抓住了:“慢着!”只这一瞬,外面已经响起喊声:“有刺客!护驾!”
刺客?!
张格和卢春对视一眼——不好,是刺杀!有人袭营!
卢春有点慌:“怎么办?”她极力压住自己的害怕:“咱们出去找玄甲军?”她们俩手无缚鸡之力,此时身边无人不说,连个兵器都没有,万一刺客杀进来,她们连一招都走不过!
张格额上也瞬间冒出冷汗,但还是极力镇静道:“不行,现在不能出去!外面情况不明,万一撞上刺客,咱们必死无疑!”
还不知道刺客有多少人,可声势这么大,人数一定少不了,出去很可能会撞上。撞上就完了!任你再怎么聪慧机智,在冷兵器和绝对的武力面前也就是块行走的肉,一刀过去,说没就没,她们赌不起。
卢春着急:“可是也不能就在这干等着让人瓮中捉鳖啊!”虽说刺客大概率是冲着王爷去的,但具体有多少人,是个什么打算谁知道呢?万一他们准备斩草除根,就这方寸之地,连躲都没处躲!
张格额头直冒冷汗,看这帐篷,虽然帐篷里的火炬吹灭了,但外头的火光多少也能照见一点影子,张格还记得方才做饭时帐篷里的情形,她的眼神迅速扫过四周,最后看向灶台那口大铁釜和角落装满了清水的大水缸,咬牙:“怎么不能躲?只要躲过一时,就有一线生机!”
眼前不过两个结局,玄甲军打赢了刺客,再来找她们。那她们只要在这躲好了等他们来,就能毫发无损。
若玄甲军打输了,大家都得死,刺客一定会斩草除根搜营:“这营地有四五十顶帐篷,我们赌一赌!”在这儿苟着说不定还能留下命,出去撞上人必死无疑,拼了!
卢春也听见了外面此起彼伏的喊杀声,显然营地已经大乱了,看看那满是冰水的大水桶,咬牙:拼了!
·
军帐外的情形确实很乱。
这刺杀来得太突然,明明他们选的是一处开阔地带,扎营这半天也没有看到附近有任何异样,再说了,这荒郊野岭的,又没有听到马蹄声,这到底是从哪里摸过来的人?
此时却也没空琢磨这许多。
玄甲军虽然战力强劲,但深更半夜谁会全副武装着睡觉?不管是士兵还是马匹,早都把铠甲卸了,现下遭遇敌袭,不但来不及牵马,所有人几乎都相当于在赤身肉搏。
而黑暗中竟不知对方到底有多少人,怎么好像源源不断?
上官季仙且战且退,一看这样不行,对君衡说:“你带着人上马先走!他们没马,追不上你,快走!去恒州找怀安郡王!”
“不行。”君衡倒不是要搞什么‘你走我不走’的言情剧目,而是现在这情形,他一走,军心就散了,而军心一散,以他们的人数必死无疑!他自己上马根本跑不了多远,后面更麻烦!
君衡迅速判断了一下局面,打恐怕是打不赢的:“我们的马是够的,趁他们现在主力在这儿,你先带人去牵马,我将人拢到一处,尽量将所有人都带上马,弃掉辎重,他们没有马,咱们一起跑,不要给他们留马!”
上官季仙犹豫:“你能顶得住?我,”
“能,快去!”
上官季仙眼睁睁看着君衡提枪杀出去,知道此时再不能犹豫了,必须马上走,一咬牙,带着人赶紧去饮马的地方。军马都是极聪慧的,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此时情绪都很焦躁。
上官季仙留下一部分人整军备马,自己则带着几个人再次向着营地冲去——不须君衡嘱咐,他自然知道他最担心什么。
好在刺客明显是冲着君衡来的,边边角角的营帐还没空关照。上官冲到谢佩兰的营帐,却见他们姐弟二人正在营帐附近急慌慌地转,再四下一看,竟然没看到张格和卢春,急道:“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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