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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一两风——陈悟【完結】

时间:2025-03-12 14:39:46  作者:陈悟【完結】
  景从焦急地想了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公子方才在书房看书,天策卫指挥使突然带着天策卫闯了进来,二话不说就要带公子走!”
第17章
  “百里昀!”
  “随我去书房看看,是否缺了什么书。”林杳沉吟片刻,对景从说。
  下一瞬,转身对栀年道:“遣人去百里府带话,就说天策卫来府上了。”
  “是。”栀年应声退下了。
  “少夫人。”景从跟在快步流星的林杳后面,忍不住问,“公子到底干了什么?何故被抓去诏狱?”
  “我也不知道。”
  林杳是真的不知道,这件事情的发展她只了解到邓公公被拿去了刑部,之后数日,若非刻意等待,她都见不到百里昀,且他下了命令,不准她踏足刑部,根本不让她插手,倒是将她干干净净地择了出去。
  甫入书房,目之所及,就是一张书案,案上有几本书籍,还放有一方砚台,石质温润似玉,上面墨痕还未干涸,一支竹制毛笔被随意地搁置其上。
  许是天策卫来的时候他还在蘸墨悬腕挽袖准备写字,只是如今物在人去。
  林杳快步走到书案前,俯身去拿上面的书。
  《论衡》《九章算术》《大梁律》《梦溪笔谈》。
  “看得真杂啊。”林杳皱着眉感慨,转头问景从,“景从,你来看看,少了什么书?”
  “放在书案上的书是五本,少的那本是《史记》!”
  “《史记》?”林杳问,“书房里有几本《史记》?”
  “好几册呢!”景从说着去书架拿了余下的《史记》,“共八册,这是余下的七册。”
  “公子拿走的是第八册 。”景从点了点本数,回答道。
  “第八册 ?”
  林杳有些迷糊了,这册书里到底有什么啊?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
  侧立有数架书橱,架上典籍满盈,壁间字画数幅,窗牖之畔,有兰一盆,兰叶修长,亭亭玉立,书房隅角,有古琴一具,琴身古拙,月光落下,弦丝隐隐有光。
  看起来就和普通文人墨客的书房一般无二。
  正想着,栀年就快步进了书房朝她福了福:“少夫人,夫人和老爷来了。”
  “子书方才被天策卫抓走了?”百里退刚迈进书房就发问。
  林杳朝他和云夫人行了个礼,便说:“是,子书方才走的时候带走了本书,是《史记》第八册 ,他朝我摇了摇这本书,爹,这是何意啊?”
  “《史记》第八册 是为列传。”百里退蹙眉沉思,“何意啊?”
  “是这册书里有什么翻案的线索吗?”云夫人焦急地问。
  “爹。”林杳放下书卷,问道,“我想知道子书最近到底干了些什么?”
  百里退听完,沉默许久,叹息。
  今日早朝朝堂之上,气氛凝重得像是能滴出水来。
  大殿前方的百里昀身姿挺拔,目光坚定地直视前方。
  他拿着玉笏,恭敬地行了礼,礼毕,缓缓起身。
  “陛下,臣刑部侍郎百里昀,今日有本要奏!”
  他的声音不卑不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
  “臣近日查得,邓公公私自关押伶人,此等行为实乃目无法纪。伶人者,虽身份低微,然亦为陛下子民,受我朝律法庇护。”
  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边说边从袖中取出一份叠得整齐的卷宗,双手高高举起。
  “陛下,这便是臣搜罗到的证据,其中有被关押伶人扶玉娘子的街坊邻居的证词,言明邓公公派去的侍卫强行将扶玉娘子带走,至坠楼案前,下落不明。还有宫中的伶人,亦知邓公公强迫扶玉娘子未遂,故而将她关押于元安城郊,桩桩件件,皆可证明此事为邓公公所为。”
  “陛下圣明,一向以律法治理天下,我朝律法严明公正,不容许有此等恃权践踏律法之事。李公公此举,不仅是对伶人的不公,更是对陛下所立律法之蔑视。臣恳请陛下明察,还伶人公道,以正国法。”
  他的言辞越发激昂,眼神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整个朝堂此时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龙椅上的圣上面色一沉,他微微坐直了身子,目光在百里昀和他手中的卷宗之间来回扫视,片刻之后,缓缓开口道:“小百里爱卿,你所奏之事,兹事体大,朕身边之人,若是果真犯下此等罪行,朕定不会姑息。”
  停顿片刻,他又开口,是说不尽的威严。
  皇帝就是皇帝,虽然无心权势,但一开口还是不怒自威。
  “然你今日朝堂之上,如此仓促弹劾,可有完全之把握?邓公公侍奉朕多年,朕深知其为人,此事背后是否另有隐情,朕需细细考量。”陛下的声音平静中透着威严,看似在质疑,实则是在发出一个信号,“况且数日之前,你已经请旨拿了邓公公,你要知道,若此案涉及邓公公,就远不在你们刑部的职责之内了。”
  一个维护邓公公的信号。
  四周静悄悄的,圣上的声音像是从天上来一般。
  “朕会着专人调查此事,在真相未明之前,朕希望朝堂之上莫要因此事而生无端猜测。百里昀,你且将证据卷宗留下,朕自会命人仔细查验。”
  皇帝一挥广袖,朝堂之上顿时一片寂静,众人皆不敢言语。
  “按照陛下的意思,只是不让他插手这个案件。”林杳听完,细细品味之下发问,“为何现在又命天策卫来拿人?”
  “定是有人煽风点火了。”百里退眸色一冷。
  “这样,我明早进宫,向圣上进言。”
  “爹。”林杳叫住了他,轻轻地朝他摇了摇头,“万万不可,圣上已经提点过你了,若你执意要去,只怕不能一命抵一命,反而两败俱伤。”
  “那阿杳有何高招?”云夫人急急忙忙地问。
  百里退和云夫人走的时候,已然是人定时分,人走之后,林杳拿着剩下的几册《史记》坐在书案前发了会儿呆。
  栀年唤她就寝之时,她突然记起了另外一卷书。
  那本被包着《古画笔法详述》书衣的《大梁律》。
  她好像明白了百里昀的用意,三步并作两步跑回屋内去翻那卷被她随意丢下的书。
  晚间,晚风微凉,栀年就这样看着她家主子那抹木槿色发带打了个弯儿就不见了。
  林杳兴冲冲地跑回来了,翻开书一看,果不其然,书页之间夹了一张写有文字的纸。
  林杳拿起来一看,越看神色越不对劲。
  这是一封放妻书。
  她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神色一下子复杂了起来。
  “他这是干嘛?一心赴死?一点生念没有留?”林杳攥着这封放妻书,久久不知道如何平复。
  翌日一早,林杳一起身,洗漱完,用完早膳就吩咐了下去:“景从,套马车,去凛王府。”
  景从忙应声。
  林杳又叫住了他:“低调行事,不要叫人看出这是百里府的马车。”
  景从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了。
  昨晚夜间不知为何突然落了雨,林杳下了马车,撑着伞在凛王府拐角处来回踱步,思量着如何开口。
  “少夫人,为何不进去啊?”
  栀年跟着林杳一起原地打转转,不禁发问。
  那自然是她岁与冯笛一起学过绘画,但住在冯府的那十年,她们的交情并不多。
  冯笛一直都是端庄守礼的,对谁都亲近,又对谁都疏远,就像荷花池的莲花一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正想着,林杳突然听到了一阵风铃与马蹄声渐渐靠近。
  她回头看,远远瞧见一辆马车,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是这样在平平无奇的雨幕中平平无奇地来。
  冯笛似乎已经料到她要来了,掀开帘子一角见了她,二话不说就邀请她上马车。
  “三姐姐。”林杳上了马车,嚅嗫着不知如何开口。
  “林妹妹。”冯笛见了林杳,拉了她的手,象征性地安抚了一下,“不必多说,我知道你要来,我带你去见你夫君。”
  “林妹妹,你莫要慌乱,虽说百里侍郎是被天策卫押解走了,但是天策卫指挥使凌风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好玩伴,定不会亏待百里侍郎的。”
  “昨晚百里昀被匆匆带走,凌指挥使便着人传信于我,让我明日带你来探安。”
  “只是百里侍郎这次着实触了龙鳞,死罪可逃,活罪难免。”
  “真是多谢三姐姐了。”林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的话。
  “只是凌指挥使和百里侍郎一同长大,情同手足的事情,陛下不知道。”冯笛说着压低了声音。
  是了,若是知道,定不会命凌指挥使去拿百里昀。
  至于凌指挥使为何会与百里昀有交情,又为何会与冯笛有交情,难以知晓。
  刚入诏狱,就有人亲自引林杳下去。
  牢狱不见日光是常有的事情,四周皆是血腥潮湿的味道。
  侍卫领着她走了很远,沿途皆是一些被关押的犯人,或是苦苦哀吟,或是无动于衷。
  头一次在这个阴冷血腥的地方待这么久,林杳有些反胃,脸色煞白。
  侍卫提着微弱的灯光,把她领到了百里昀所在的牢房。
  百里昀靠坐在草席之上,头发凌乱,白色宵衣上血迹斑斑。
  他低垂着头,脸上神情看不明朗。
  “夫人在栏外探视即好,等时间一到,我回带夫人出去。”
  侍卫说完朝她行了个礼,就又隐没在黑暗中了。
  “百里昀!”
  林杳唤他。
  草席之上伤痕累累的青年这才睁开双眼,看到她的一刻,歪着头嗤笑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神情与平常无异,只是语气之中,透着些许力不从心。
  “先前说要一直监视我的,挖掘我真实目的的是你,现在千方百计想赶我走的也是你。”
  林杳无奈地叹了口气,都不知道该说他些什么了。
第18章
  “你的命,该是来救更多的人。”
  “先前我尚能自保,捉弄一下你为什么的。”百里昀缓缓开口,“但如今我已如泥菩萨过江,再捉弄你可就不好玩了。”
  “再说了,林杳,你管我做甚?”百里昀说这话时,戾气极重,“我先前那般利用你,你也该有些风骨吧?”
  “大雪初下,众人躲雪,你却是澡雪。”林杳笑着摇了摇头,不去理会他言语中的驱赶之意,“那封放妻书,我看到了。”
  有轰隆的雷鸣响起,沉闷,却震耳欲聋。
  百里昀弯唇笑了笑:“是不是文采很棒,往后你想去什么地方,便可以去什么地方,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百里昀,我们成婚两载,你本就没有限制过我的行动。”
  “终归不一样。”百里昀轻咳了几声,方才说,“就像我娘,我爹也从来没有束缚过她,但只要她一日在内宅之内,她自己便会束缚她自己。”
  “我时常想,我娘年轻的时候是何许模样。”他说,“是明媚的吗?没有了相夫教子羁绊的她又会是什么样呢?”
  “可是现在,或许全家上下的仆从,都是只知道她姓氏为云,却不知她的名,她的字,许多年以后,我爹可能会史书留名,但我娘。”思及此处,他摇了摇头,“不会有人再记得她。”
  “先前我对你态度恶劣,其实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说你对我别有所图吧,我能感觉到,但是说实话我也能感觉到那别有所图无伤大雅。”他低头轻笑了一声,“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件事中其实最不重要的就是你的想法了,我却去责备你。”
  林杳茫然地看着百里昀,心里越发杂乱,她一时想不明白他为何与自己说这么多。
  眼前的百里昀,端正地坐在阴影里,如此随和。
  这是往常少有的。
  几缕碎发在他额前飘散,比之平常,少了寻常五颜六色的发带,好似没有之前那般鲜活了。
  “你说这话何意啊?”林杳上下打量着他,试图看破他的心思,“你还是能出去的好不好?”
  周身针落可闻,偶有其他牢狱中的呻吟声丝丝缕缕地传来。
  良久,百里昀才开口。
  “出不去了。”他笑着说,面上是决绝与自洽,“我若出去了,邓公公就会没事,我不能功亏一篑。”
  “所以你打算一命抵一命吗?用你的命去抵他那样一个人的命?”
  “你的命就这般贱吗?”
  她目光灼人地盯着他。
  百里昀又轻咳了几声,那张周正清冷的脸又是那般决绝:“是我,心之所向。”
  清流风骨,宁折勿弯是他自小就学习的道理,若能用他自己的命来为百姓除害,他,求之不得。
  林杳一瞬间气结,她从袖口中掏出了那封放妻书,当着百里昀的面撕了个七零八碎。
  “你撕了干嘛?我可是花时间写了的,文采一绝——”百里昀说着就要站起来,却是被扯到了伤口,又吃痛地坐了下去。
  “感觉到痛了?”林杳见他紧蹙的双眉,没好气地说,“你若是死了,你爹你娘,所有在乎你的人都会比这还痛!”
  “你管我!”百里昀皱眉低吼。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林杳也没给他好脸色,“若不是那日你娘劝我和离,我定是不管你了。”
  “她那样好的母亲,我不忍她失去骨肉至亲。”她字字句句,掷地有声,“你这样好的父母官,我不忍百姓为之哀悼。”
  “你的命,该是来救更多的人。”
  铁栏外的女郎,暮山紫色上衣西子色下裳,犹如葳蕤草木。
  清澈又昂扬,带着夏日栀子花的气息。
  像是从缝隙里拚命生长出来的小草,像所有草木一样,抓住所有能抓住的养分萌芽、开花、结果,热烈地拥抱阳光。
  她真是……连气恼都学不会,想到这里百里昀有些想笑。
  元安城郊那次,明明是他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今日,也明明是他说了这么多该死的话,她却还是想让他找到一丝生念。
  她好像永远蹦跳着,永远生机勃勃。
  他捂着胸口的手忽的抽搐了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
  “我好像还不曾真正了解过你的过去。”
  他忽然说。
  “等你活着出来了,有的是大把的机会来了解。”
  林杳被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愣,却还是说了句话来敷衍他。
  他低下头,拳头慢慢地握紧又松开。
  “你说的,我知晓了。”他轻轻地说,“不过你若是后悔了,我还写了一封放妻书,藏在书房里了。”
  林杳听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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