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杳回头狐疑地看了孟醒一眼,脚步却被百里昀拉着向前走去。
这树上掉下来的人,着实有些奇怪。
孟醒只是耸了耸肩,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懒散的模样依旧,嘴里还轻轻嘟囔着:“这就走了,真是无趣。”
突然,他大喊一声:“姑娘,我有个表字,叫悟之!”
“轻浮!孟浪!”百里昀上了马车之后,吩咐完景从行进,便冷哼一声,小声又不屑地自言自语,“还悟之,我看不如叫无知!”
林杳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他,百里昀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她却先问道:“你从前才懒得和旁人明说你我二人的关系呢今日为何一口一个夫人的?”
百里昀愣了一下,他皱起眉头,把头转向一边:“我看那人不像个好人。”
“是吗?”林杳趁他说话的间隙拿了颗山楂用帕子擦了擦递给他,“尝尝。”
百里昀伸手接了过来,接着说:“你以后若是遇到陌生人与你搭话,你可别……呸!”
百里昀连忙把口中的山楂吐在手心上,苦着一张脸问:“这……这……太酸了吧?”
“原来他说的是真的啊。”林杳颇为遗憾地摇了摇头,掂量了一下面前的布袋,“白白浪费了我的精力。”
不过还好她聪明,刚才没在那陌生男子面前吃,否则不知道会酸到如何失态。
“你知道酸还给我吃啊?”百里昀把手中山楂的残骸扔到了马车外,压眉看她。
“我不知道的。”林杳解释,“是方才那位公子说的,你不是说他不像个好人嘛,那我寻思他说的话可能也不可信,他说这是酸的,那必然是甜的,所以才给你尝尝的。”
百里昀哑口无言,有一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无力感。
与县衙一比,州衙大了不少,故而州衙内有供知州居住的官舍,而不用上外头去住。
百里昀新官上任,他的同僚邀他去探州最大的酒楼枝可依,为他接风洗尘。
“那不如我们逛逛探州的夜市吧?”林杳对景从和栀年提议,“探州夜市繁荣,比之元安,更胜一筹!”
“怎么可能啊少夫人。”栀年显然不相信,“元安是大梁最为繁荣昌盛之地,怎么会有地方的夜市比元安还热闹呢?”
“对呀对呀。”景从跟着附和。
“不信?”林杳一扬眉,“眼见为实,我带你们去瞧瞧!”
华灯初上,蜿蜒的街道两旁,林立着鳞次栉比的摊位。
一盏盏各式各样的灯笼高高挂起,橘红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将探州大街照得亮如白昼。
摊主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食客们开怀畅饮,划拳行令的声音响亮而豪爽,笑声、谈笑声、碰碗声,声声入耳。
孩童们嘻嘻哈哈地在人群中穿梭。
街头的杂耍艺人周围围满了看客,只见那艺人把几个彩球抛向空中,灵活地用双手和双脚轮流接住,彩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绚丽的弧线,周围不时爆发出阵阵喝彩声与掌声。
景从的眼神里透着迷茫:“时辰尚早,夜市就这般热闹了?”
“和元安一比,倒确实是多了些许热情。”栀年点头说道。
“二位有所不知。”旁边一位戴着面具的公子忽然开口,“探州处于大梁与西逻交接之处,设有榷场,榷场即为两国互市市场,故而夜市上总会有来自西逻的新奇玩意,也就热闹了些。”
“原来如此。”景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朝他行礼,“多谢公子解惑。”
“小事!”戴着面具的公子摆了摆手,踱步离开了。
“少夫人——”栀年回头去寻林杳,却发现人头攒动,根本看不到人,她拍了拍景从,“少夫人呢?少夫人怎么不见了?”
景从一听,大惊失色,连忙回头去寻。
一双手落在了他们肩上,景从和栀年一回头就看到一张狐狸脸,吓得他俩往前一蹿。
林杳笑嘻嘻地把面具移到一旁,歪头看他们:“吓人不?好玩不?”
栀年一看是她,立马凑上来皱着眉说:“一点也不好玩少夫人,我刚和景从还以为把你弄丢了!”
“我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走丢呢?”林杳觉得好笑,“你们不必担心我,舟车劳顿了这么久,难得有机会出来放松玩乐,不得把自己玩开心了?”
“这样。”林杳提议,“我们仨各自去找各自喜欢的,去玩各自想玩的,一个时辰之后,州衙见,可好?”
“真的?”栀年眼睛亮晶晶的。
“那自然是真的,我何时诓过你们?”
第22章
“日行百里,破晓为昀。”
“摊主。”林杳蹦跳着来到一个摊位面前, “来碗云吞。”
“真不好意思啊这位姑娘。”摊主抱歉的脸在热气腾腾的烟雾下笑了笑,“这……这没有座位了。”
“啊?”林杳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摊主见她这样,指了指摊位最右边的一张桌子, 提议道:“姑娘, 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和那边的公子拚个桌。”
林杳顺着摊主手指的方向看去, 这一看可不得了, 竟然是今天早上才打过照面的那位树人。
那位树人,一身绀青色麻布衣裳,身姿挺拔,可那浪荡不羁的气质从他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里展露无遗, 此刻,他正冲她打招呼呢。
林杳眉头一皱,暗暗思忖,怎么这么巧:“那位公子我认识,我过去与他叙叙旧,云吞就不要了。”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孟醒所在的桌子走去。
“你跟踪我?”
“诶!姑娘, 这话可不能这么讲!”孟醒叩了叩桌子,“这明明是我先来的, 你后来的, 你倒还说是我跟踪你?再说了, 我不住在探州城内我住哪?住不景山上吗?”
“你这人好生奇怪。”林杳上下打量着他。
“我还没说姑娘奇怪呢。”孟醒勾唇笑了笑。
“不景山上那位自称是你郎君的公子呢?”他不紧不慢地拿起筷子从碗里挑出葱花, “如何只让自己的夫人来逛这夜市啊?”
“哪条律法规定,夫妻就得一直绑在一起啊?”林杳反问。
孟醒挑完了葱花, 吃了口云吞,着实是皮薄馅大, 慢条斯理地咽了下去:“可是哪有你们这般做夫妻的啊?我倒是感觉姑娘不在那公子身边倒还更鲜活自在些。”
“懒得与你计较。”林杳起身欲走。
谁料到下一刻孟醒也站起身来,振了振衣袍:“姑娘初来乍到,自是不知探州夜市的乐趣在哪里,不若我陪姑娘逛逛吧?”
林杳心中的疑惑又冒了出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孟醒,问道:“孟公子与所有初次见面的姑娘都这般说话吗?”
孟醒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林杳的意思,大笑起来:“姑娘这是怀疑在下……风流啊?”
林杳歪头盯着他,难道不是吗?
“在下自是,只与林姑娘这般说话。”他笑了笑,面容和煦。
看,多么熟悉的风流啊,一看就是平时青楼楚馆没少逛。
“你的云吞才吃了几口。”林杳斜眼敲了敲桌上那碗尚冒着热气的云吞,“可莫要浪费了,夜市我自己会逛。”
林杳哼了一声,转身走进了人流之中。
桌前的孟醒却是一直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
“姑娘,来看看可有喜欢的首饰啊?”走着走着,一个摊主叫住了她。
林杳停下步伐,只见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精美的首饰,有流光溢彩的珠翠,有造型别致的银簪,还有镶嵌着宝石的手链。
真是繁华啊,区区一珠宝小摊,竟也有这么多好看的首饰。
“我先看看。”林杳朝摊主说道,背着手扫了一眼
“这个多少钱?”这时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不紧不慢地拿起了一支竹枝玉簪。
林杳顺着这只手看去,再一次看到了那个树人的脸,心中泛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二十一文。”摊主说。
孟醒掏出了钱,递给了他:“我要了。”
孟醒付完钱,拿着那竹枝玉簪就递给了林杳。
林杳皱起了眉头,警惕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与他拉开了一点距离,眼神里带着防备说道:“孟公子好意,我心领了,只不过我与公子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实在还没到可以赠礼的交情。”
孟醒挑了挑眉毛,晃了晃手中的竹枝玉簪,笑道:“林姑娘莫要如此紧张,这不过是个小物件罢了,是用普通的岫玉制成的玉簪,价格相对较为低廉,岫玉产量较大,民间小作坊制作的岫玉簪,主要供普通百姓使用,也不是什么精贵的物件,我只是想当作见面礼赠予姑娘,并无他意。”
林杳双手交叠在身前,态度坚决:“孟公子,我深知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我实在不敢轻易接受公子的好意。”
孟醒却不以为然,嘴角勾起一抹坏笑,意味深长地说:“林姑娘莫要拒绝得如此干脆,我是瞧着这竹枝玉簪倒是与你身上的竹枝玉佩,格外相配啊。”
林杳垂眼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玉佩,又抬眼看向面前的怪人,她收起了笑容,目光中带着疑虑。
不知为何,在她眼里,孟醒的这句话好似隐藏着什么难以捉摸的以为,以及不可告人的目的。
她心中暗自思忖,他这般刻意接近,定是别有用心。
正想着,又听他说:“我看林姑娘这块玉佩质地温润,剔透晶莹,也不知是何人相赠呢?”
林杳双眸眸轻轻一转,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抬手拿起腰间的玉佩,看似不经意地开口道:“我可从未与悟之提起过,我姓林啊。”
孟醒笑了笑,淡淡道:“忘了同姑娘说,我能看人辨姓。”
“倒真是稀奇。”林杳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着孟醒的神色,目光中带着探究与审视:“我与你素昧平生,为何你一开口就好像我们很熟一样?而且这么闲云野鹤的孟公子,你似乎对我的玉,很好奇啊?”
孟醒听出了她的试探之意,面上不见丝毫慌乱,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坦然地迎上她探究的眼神,从容不迫地说道:“姑娘这是对我有偏见了,我虽然平日里看似不羁,但也懂得敬重他人,我向来与人相处便是自来熟,姑娘可不要误会我啊。”
说着,他把手中的竹枝玉簪放到了林杳手里:“至于林姑娘你的玉佩,我确实有些好奇,但也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林杳抬手就要把竹枝玉簪还给他:“这我不能要。”
却被他一偏身,躲了过去:“林姑娘莫要和银子过不去啊。”
林杳试图再塞给他,却又被他躲过:“姑娘是知道我的名姓了,我却不知姑娘的,姑娘若是真的不想受无功之禄,不如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我偏不告诉……”
“林杳。”林杳话还没说完,却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哦——”下一瞬,她就听到孟醒意味深长地拉长了声音,“原来姑娘单名一个杳啊。”
“看。”他笑了笑,“你那郎君来了。”
说着孟醒往前迈了一步,似乎是想拍拍百里昀的肩膀,百里昀却不动声色地退后了一步,避开了他的手掌,客客气气地揖手道:“悟之兄。”
“兄台如何称呼啊?”
“在下姓百里,单名一个昀。”
“日行百里,破晓为昀。”孟醒也朝他随意地作揖,“好名字,幸会。”
“那悟之兄,姓甚名谁啊?”百里昀放下手来,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
“姓孟,单名一个醒。”
“说来悟之兄是我认识的最别致的人了。”百里昀低头笑了笑,“先知你的字,才知你名姓。”
说完他不等孟醒回答,便说:“那我与夫人便不叨扰悟之了。”
言罢,他朝孟醒微微颔首,拉着林杳的袖子就把她带走了。
“我虽不限制你的自由,但也该与看上去像良善之辈的人往来。”走远后,百里昀松开了她的袖子。
林杳思索了一会儿:“他看上去确实挺像良善之辈的。”
百里昀停下来脚步,缓缓低眼看她:“你……确定?”
“确定。”林杳说,“但是他确实有些奇怪。”
百里昀压下心中的烦闷,眼角微挑:“哪里奇怪?”
“我从未与他说过我姓什么,但是他却知道,他诓我说他能看人猜姓,我却是不信,而且——”林杳皱着眉细细思索,“他好像对玉石颇有研究,比如——”
她举起手中的玉簪,这才猛然惊觉没有还回去,愣了一下。
“比如什么?”百里昀盯着那竹枝玉簪,追问。
“他一眼看出这是岫玉,并且知道它的市价……”林杳犹疑着开口,说着说着,她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他拍了拍百里昀,“我得去找他。”
这个孟醒绝对不简单,他了解玉石,出了是玉石收藏爱好者以外,只有一种可能,那边是他家做玉石生意。
而他又知道自己姓林,还好奇自己身上这块玉佩的来历,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认识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她转身就要往回走,百里昀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伸手紧紧拉住了她的衣袖。
刹那间,风起,两人的衣袂交叠在一起。
一瞬间,周围突然热闹起来,百戏艺人喷射出绚烂的火花。
那火花在半空中绽放,似璀璨的星子散落人间,光影在衣袂的褶皱间跳跃闪烁。
林杳轻轻挣了挣被百里昀拉住的衣袖,双眸中带着疑惑,问道:“何事?”
百里昀微微一怔,松开了林杳的衣袖,不知所措地把手背到身后。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是当他看到她转身要去找别人的时候,脑子还未来得及反应,手却是情不自禁地拉着了她翻飞的衣袖。
见他半晌不说话,林杳偏着头凑近他,又问了一遍:“你拽我做甚?”
百里昀眼睫微颤,错开了林杳看向他的眼神,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知何时却握成了拳头:“你今日既能碰见他两次,明日便也能,不必费劲心思寻他,他自会来寻你。”
“真的?”
林杳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
“你要寻他做什么?”
他突然问。
第23章
“世人渴望圆满,可生死皆疲劳。”
“我……”林杳尴尬地笑了笑, 随即举起手上的竹枝玉簪,晃了晃,“给他送回去。”
言罢, 她转身就要走。
百里昀伸出手来, 用了几分力气,轻巧地把她转了个向:“是吗?”
微挑的眉角, 上调的语尾, 带着些许戏谑与玩味。
林杳讪讪地笑了笑。
自然不是,但是她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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