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蜷着身子,怀中紧揣着一只被体温捂热的瓶子,那是他从张思议那儿拿走的储雾罐。他曾发现张思议用过它以后哮喘好转。
“喂!”有人向大一低声喊着,“喂!你骗我们?”
大一还未回答,就有脚步声与喘息声从门外由远而近。人们纷纷低头,屏住呼吸。
“所有人!”一进门的吴老师用手指关节在门上敲出“梆梆”的声响。他一如既往将自己遮挡得严严实实,没有露出脸孔,“不管在校内还是校外,现在都去给我找到黑影。知道我说的是什么吧,啊?”
“知道。”如此应和的,只有大一一人。
他的声音回旋消失后,餐厅迎来了寂静。大一这才想起,平时留意黑影的人本就不多,有过近距离接触的人或许只有自己了。
吴老师的脚尖转向大一,向他一步步走去。其他人纷纷让出道。
“你知道那个黑影的什么东西?啊?”
吴老师的声音,像巴掌一样落在大一头顶。
“她……看起来像个女孩子……”
“还有呢!”
“她说自己名叫星陨。”
“你怎么知道?”
有人在旁出了声:“他和那个混进来的女人在一起鬼鬼祟祟的。”
大一低下头,无法辩驳。
吴老师没有继续厉声质问,反而将语调调整柔和:“还知道其它东西吗?”
大一半晌没有回答,只有肩膀在抽动。他低垂的目光看到吴老师的脚后退了几步,然后听到声音:“都站起来吧。”
这是吴老师第一次允许他们在自己面前站起。
他们站起来的同时,有人抬了头。
“黑……黑影!”抬了头的一人惊恐出声,“就……在你背后!”
吴老师有些笨拙地转身时,黑影已经顺着餐厅的墙面移了方位。按照往常,她将很快溜出任意一扇窗户,叫人只能心急。
“星陨!”吴老师一声大喊,没有像往常一样冲向黑影。
黑影在墙上停了下来。
除张思议外,这是第二次有人叫出她的名字。
就在刚刚,她因为张思议的离开而感到胸中寂寥,便回到学校,想着在人多的地方能发现些好玩的东西。但她不属于这里,也不受吴老师管束。在她眼中,吴老师是个无面孔、无趣味的人,因而每当他露出焦急的眼神想要捉住她的衣襟一角时,她都毫不犹豫地遁入他无法企及的地方。
这一次,看在他喊出自己名字的份上,星陨停在原地,姑且听听他要做什么。
“我想和你谈谈,就在隔壁房间,我们两个人单独谈谈。”
吴老师又说出了令星陨颇感兴趣的话——“两个人”。他将星陨说成是人。
单独谈话,也不是不可以。影子状态的星陨穿过墙,先一步游向了隔壁。
吴老师独自跟上她,从走廊走进隔壁的小空屋,关上房门,直视着墙上的一簇发散状的黑影,像是怒放的食人花——星陨故作如此,以显狰狞。
“我知道你和十二岛的关系。”吴老师这样说,故意压低声音,以免门外有人偷听,“你应该注意到了吧,不久前响起的钟声。”
星陨没有发声。
“十二岛的钟声从来没有这么频繁和集中过。”他说。
星陨不像吴老师般兴奋,因为她知道,之前敲钟的都是她自己,只是这次换了人。
“那钟声好像在提醒谁去注意它,这一定是一个信号。”他说。
星陨变换了影子的模样,改为她印象中张思议的剪影,不过没有出声。
“谁也不知道那里为什么会有个钟。直到最近它才出现。”他说。
星陨在心里默默嘲笑吴老师的不知情:因为最近我才把它做出来,照着“捡”到的铃铛做成了放大版。她回忆起从大一的收藏品中翻出一只瓷铃铛时的喜悦心情。
此刻,看着眼前身形包裹得十分臃肿,爱在年轻人前装腔作势的吴老师,星陨又变换了影子的模样:是个戴着麻布套的无脑人轮廓。
“我推测,那钟声正是十二岛的信号。而刚才声响如此频繁,代表十二岛本身苏醒了。没错,我知道十二岛有自己的意识,这里不仅仅是被那个自命为国王的流浪汉所掌控的。”吴老师说。
“哦。”想要保持沉默的星陨,不小心发出了声。
听到这一声,吴老师更加摩拳擦掌。他几乎要上前走近墙壁,但还是控制住自己,以便稳步得到星陨的信任:“我说过了我知道你和十二岛的关系。你才是这里最原始的生物类型。十二岛是你的母亲。”
星陨停止了调皮的影子游戏。
在她记忆中可以称之为“最初”的时刻,十二岛还有许多和她一模一样的“孩子”。但是“孩子”们纷纷离开了,只留下星陨一个。
“他们离开,是因为十二岛不需要多余的孩子……对了,只有我留下来,是因为只需要我。”意识到孤独的星陨这样对自己说。她在十二岛的地上与地下来回出没,她和十二岛紧紧连接。不知是她在影响十二岛,还是十二岛回应了她,这个小世界演变出了寂寞又坚定的规则,例如无法容忍两个同样的人存在。
“……所以,我想和你合作。”吴老师说,“我在这里耕耘了这么多年。人数上我有压倒性的优势。而你可以到达我去不了的领域,这样就可以和流浪汉国王对十二岛的影响相抗衡。怎么样?”
星陨的影子开始聚拢,这代表她做好溜走的准备了。
“为了表达诚意!”吴老师叫住星陨,“我可以让你看我的真实面貌。”
在星陨又一次犹豫的时刻,吴老师解开自己身上的层层包裹:帽子、长外套和口罩,甚至脱掉了具有增高效果的皮靴。
他露出了矮小消瘦的体型。
星陨打量着他,感觉他的目光似乎在说:“看,我也并不容易。”
“无脑人来了!无脑人来了!”门外有人开始高喊。
吴老师的眉头恢复僵硬,眼中跳动怒火。受到打扰的他立刻将自己的装备一层层包裹回去。他听出来了,喊话的人是刚才说出星陨名字的那个男孩。??
第32章 十月!红眼的诗人04
04“不是求你,是合作。”一双又一双干枯的腿脚,看起来如同迁徙的树枝。树枝连同顶部绽开的麻布之花一起,构成了焦枯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却冒犯了大地,否则不会散发出如此腐朽的气味。这是无脑人狂奔的队伍。十几名无脑人在十二岛的钟声响过不久后出逃,他们跨过垃圾山,爬上栅栏,冲向从未抵达的外界。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攻击性,但他们没有跑向学校实施进攻或是寻求食物,而是一头扎进了疯长的芦苇地。生于栅栏也死于栅栏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外界的一草一木。但一草一木并不能挽留他们,他们无脑地奔跑着。大一使劲将额头抵着窗口的栅栏,看无脑人远去的背影。吴老师急匆匆走出房间,冲着走廊喝道:“怎么回事!”“是无脑人!有好些无脑人跑了!”围观的人说。“会不会是和钟声有关?”有人猜测。“无脑人不是没脑子吗,怎么会注意到钟声的?”“听说不是完全没脑子,只是智力很低。”吴老师用手指快速点了几人:“你们几个,去修补坏掉的栅栏。再发现有无脑人逃走的,就用你们的工具先把他们打趴下。打死了我也不会追究。”大一的目光还留在窗外,没有注意到吴老师正走向他。直到吴老师发出那一声“刚才是你喊的”,四周全然安静下来时,大一才知道自己应当转身回头。回头后的他,即刻笼罩在吴老师盛怒的目光下。他没有来得及看清吴老师的表情,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你带头喊的?”吴老师又问了一次。“是。”大一敏感地觉察到,吴老师的暴躁不是因为脾气。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至于带来大危机。吴老师暴躁,是因为他打算这么做。他是用理智在暴躁。而大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默默认罪,毕竟自己的喊声似乎打扰了一场重要谈话。由于他的沉默,吴老师也没有发声。“吴老师!”有两三人从仓库的方向跑来,他们此前从未在吴老师面前如此积极,甚至连完整的话也未曾说出过,“我们找工具的时候发现了这个!”一只木箱被三四只手带到了吴老师面前,未封口的箱子裸露着…
04“不是求你,是合作。”
一双又一双干枯的腿脚,看起来如同迁徙的树枝。树枝连同顶部绽开的麻布之花一起,构成了焦枯的森林。然而这片森林却冒犯了大地,否则不会散发出如此腐朽的气味。
这是无脑人狂奔的队伍。
十几名无脑人在十二岛的钟声响过不久后出逃,他们跨过垃圾山,爬上栅栏,冲向从未抵达的外界。谁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攻击性,但他们没有跑向学校实施进攻或是寻求食物,而是一头扎进了疯长的芦苇地。生于栅栏也死于栅栏的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外界的一草一木。但一草一木并不能挽留他们,他们无脑地奔跑着。
大一使劲将额头抵着窗口的栅栏,看无脑人远去的背影。
吴老师急匆匆走出房间,冲着走廊喝道:“怎么回事!”
“是无脑人!有好些无脑人跑了!”围观的人说。
“会不会是和钟声有关?”有人猜测。
“无脑人不是没脑子吗,怎么会注意到钟声的?”
“听说不是完全没脑子,只是智力很低。”
吴老师用手指快速点了几人:“你们几个,去修补坏掉的栅栏。再发现有无脑人逃走的,就用你们的工具先把他们打趴下。打死了我也不会追究。”
大一的目光还留在窗外,没有注意到吴老师正走向他。直到吴老师发出那一声“刚才是你喊的”,四周全然安静下来时,大一才知道自己应当转身回头。
回头后的他,即刻笼罩在吴老师盛怒的目光下。他没有来得及看清吴老师的表情,就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你带头喊的?”吴老师又问了一次。
“是。”
大一敏感地觉察到,吴老师的暴躁不是因为脾气。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至于带来大危机。吴老师暴躁,是因为他打算这么做。他是用理智在暴躁。而大一能做的,就是低下头默默认罪,毕竟自己的喊声似乎打扰了一场重要谈话。
由于他的沉默,吴老师也没有发声。
“吴老师!”有两三人从仓库的方向跑来,他们此前从未在吴老师面前如此积极,甚至连完整的话也未曾说出过,“我们找工具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一只木箱被三四只手带到了吴老师面前,未封口的箱子裸露着许多形态各异的小物件。最上方的一只白瓷铃铛尤为显眼,因为它已碎出了缺口。大一的眉头越皱越深,他被激怒了,怒到抬头直勾勾地盯着木箱后的几人。他可以想象,找到铃铛的几人先是兴奋地把玩,却不小心将其摔碎,慌张之下他们将整个箱子搬了出来。也或许,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应有的慌张。
“这是什么!”吴老师问。
“他偷藏的东西。”几只手同时指向了大一。
大一的怒视变得无力,他努力控制的咽喉也忍不住纵容了为自己辩解的话:“我刚才高喊,是为了让你能阻止无脑人!大家都看到了,但是没人说。”
吴老师俯下身,用手指从木箱角落拉出了一长段麻布。
“那这个呢!你就那么喜欢去无脑人那里?那你就去那边待到死吧!”吴老师将麻布甩向大一的脸。
大一被推向残破栅栏的那夜,时间流逝得格外匆忙。
黎明天亮时分,纳祈在洋葱花田里发现了抱膝睡着的张思议。
张思议睡得很浅,因此窸窸窣窣的声音足以让她立刻睁开眼睛。
“你在这里干什么!”纳祈不无敌意地问。
“我……”张思议用手背擦擦微热的额头和脸,在脑中整理思路。
昨日的她在钟楼反复敲钟也没能离开十二岛。眼看天色渐晚,手机信号也差得一塌糊涂,她凭着印象一路找到了花田来。
“我想找汤……山……将军。”张思议支吾着。
“我是不会带你去找将军的。”
“他不是每天都会来花田的吗?”
张思议注意到原本生机勃勃的花田已经有些茎叶弯折了,呈现出欠缺打理的狼藉。
纳祈有话不说,只是换了话题:“我来找马的,昨晚放它出去吃草,一直没有回来。不是钟声乱响了一夜嘛,搞不好和那个有关。”
“也没有一夜吧……”此情此景,张思议实在羞于承认昨晚是自己在敲击钟楼,毕竟钟声打扰到的应该不止一两个人。
“也或许是十二岛要出大事了。”纳祈严肃地分析。
“不会的。”张思议否定道。
“你怎么知道的?”
“将军……他没和你说吗?到底会不会出事他应该清楚。如果十二岛真出了问题,飞鼠就不会这么安静吧。毕竟,两个人距离近点飞鼠都要管闲事。”
纳祈的眼珠转向了一边。这个表情暴露了他没有和山石交流过钟声的事。或许是山石不在他身边,或许是山石无法开口说话。
“将军他……算了。”张思议无暇顾及山石的状况,但她需要联系上山石,“我想让将军帮我找到汤岩,我保证带他一起离开十二岛。我不是随口说说的,将军应该也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人,想把他送走吧。”
“你求我也没用。”纳祈拒绝。
“不是求你,是合作。”张思议说,“汤岩他没那么好劝的,脸皮厚,歪理多,还特别死缠烂打。将军和他不能挨得太近,那就让我来帮忙带他走。作为交换,将军需要帮我们回到入口。”
看到纳祈沉默了,张思议站起身,说:“我把我知道的和猜到的也告诉你,证明我并不想隐瞒什么或是偏向哪一边。有一个女孩自称星陨,只要给她个参照,她就能造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但是她的能力不是复制,而是模仿。她有很强的模仿能力,但不是复制。”
张思议想了一夜,为什么钟楼明明让她看到了商场的景象,却无法给她回去的路。最后的结论只有一个:星陨通过模仿造出的出口,功能并不完善。
“你脑子好像很好用。”纳祈挠了挠额头,他还听不懂张思议的话,但觉察到那话有些许价值,“跟我来吧,找到马的话,我再考虑考虑。”
张思议跟着纳祈向前一步,身体却“嗖”地向下,整个人跌倒。
“你干什么?”纳祈保持警惕,小心询问,“你没吃东西?多久了?”
张思议两手撑着地面,含糊地答:“记不清了……”
“你在这里等我,不要跟来,也不要乱走。”纳祈嘱咐后就匆匆跑开了。
张思议重新坐回地面。在一片安静中,她一动不动地等待。
等待了一阵子,她伸出手,拾起了脚边一枝折断的洋葱花茎。??
第33章 十月!红眼的诗人05
05“我是司仪吗?”纳祈低垂着头回到花田时,张思议手中的几只洋葱花已经被她顺手编成了花环。几只西红柿,从纳祈的衣摆上滚落到张思议脚边。张思议明白,比起没有见过或难以生食的蔬果,这已经是最好的食物了。她将花环放下,拾起一只西红柿,用衣袖擦了擦表面。放到嘴边时,清香与凉意同时紧贴着她。她缓慢咬下一口,轻吸里头的汁水。一开始什么味道也吃不出来,但很快她的思绪就沉了下去,沉醉在发呆状态,或许还进行了些思考。等她吃完三只西红柿时,就像睡了一觉醒来。刚才思考的东西,也如做过的梦忘得干干净净。她的嘴角带上清爽微酸的味道,身体也有了力气。她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好吃”吧。张思议抬起头,发现纳祈正背对她站着,默默不语。她一边试着叫他,一边将剩余的两只西红柿装进背包里。纳祈没有回应,于是张思议站起身,绕到他面前,这才发现他两眼通红,脸上挂着泪痕,似乎哭了好一阵子。“你怎么了?”张思议环顾四周,又努力回忆,感觉应该不是自己造成的。于是她伸出手,轻扯了纳祈的衣袖。手指碰到他的那刻,纳祈反弹似地闪开,情绪也随之爆发,转为凄厉的大哭。“马儿……死了……”他双肩颤抖,用手臂上的衣物反复擦拭两眼,在努力的吞咽中与悲伤对抗,“就在来的路上……”张思议立在原地,等他稍微平静后,问:“带我去看看?我……已经走得动了。”纳祈放下掩面的手臂,用红透的眼睛盯着她。“我……或许可以知道马死的原因。”纳祈转身,快步走出花田。张思议急急跟上前,从地上拾起已编好的花环,并在路过山石的椅子时,将其搭在椅背一角。他们路过平坦的地面,一前一后向一处矮坡爬上去,又拐向下方七八米处穿过有西红柿与杂草共同覆盖的沙土地。在目光可及的斜坡上,一具白马的尸体横躺着,发灰的皮毛上多处沾着干燥的血迹。“你能看出是谁干的?”纳祈生硬地吐字,听得出悲伤与愤慨。张思议看了他一眼,很快下了决心。她小心滑下斜坡,靠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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