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议和大一的视线同时移向星陨,他们明白了是星陨在阻止通话,只有她能做到。
星陨生气了吗?这个意识让张思议有了强烈的危机感,她猜测自己刚才的建议是否欠缺考虑。她抬起头,看到身边人的目光,他们似乎也在嘲笑她,等着看好戏。
“我放了他。”星陨的声音响起,虽然不慌不忙,不带情绪,但她在张思议背上交叉的两手来回轻擦,似乎在撒娇。
难道,她是高兴的?
张思议近处的一只面具迅速塌陷、融化。连着面具的躯体先是仰起脖子拉伸,又反向蜷缩起来。无声无息中,下坠的面具在身体上流淌,弄得一塌糊涂,但那张面孔恢复了汤岩的模样。
汤岩拼命呼吸,发出困难挣扎的声音。
张思议不知不觉已脱离了星陨交叉的手臂,起身坐在地面,对汤岩开口:“你……”
汤岩两眼微微睁开,身体突然歪向一侧,用脑袋的左侧敲击地面。似乎急切想要把耳朵里的异物倾倒出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变色龙转向吴老师,和他眼神交流。需要确认的信息很简单,把这些人一个个捆起来,还是放任不管。
吴老师点点头,变色龙开始行动。他伸展两臂,推了推两个围观的人,让他们把大一带走,嘱咐道:“让无脑人回到该去的地方。”
当大一被粗暴地套上麻布头套时,变色龙取了一根麻绳走到张思议身后。
“眼睛……没事了?”张思议的话让变色龙扬起麻绳的手停在半空。
她在问汤岩,而汤岩无法回答她。
“毒被菌带走了。”星陨用简单的话语解开了疑团,“还有另外的病也被带走了。”
“另外的病?”张思议问。
“他的右手臂,之前快要变成石头了。”
张思议想到了什么,没敢确认。身体变成石头的病她听说过,叫作石膏病。难道汤岩患有石膏病?
变色龙啧了啧嘴,两手向下的同时却被一把扯开——吴老师让他停下了。他不情愿地随吴老师后退几步,一边问“怎么回事”,一边为了泄气将麻绳甩到地面。
“等会儿。”吴老师低声说,“看看星陨为什么要帮那个人。”
张思议仍在努力唤醒汤岩的意识:“我来接你一起出去,楮十弘和布丁也联系我们了,你听到了吗?我和他们联系上了!”
“我……不走。”汤岩艰难地挤出了三个字。
“你在这里不行的。”
“不要扯上我!”
张思议沉默了一阵,等汤岩的肢体平静下来后才解释:“山石说要去入口那边做什么储存基因的集合体,顺便可以帮我们打开大门,所以我们……”
吴老师的身体拦在变色龙面前,一动不动。变色龙看得出来,他十分在意张思议所说的这些话。
汤岩的身体伏向地面,两手抱住头,把脸藏起,声音也跟着变得含糊不清:“不要……管我,我做不到……”
“做不到?”张思议重复着这三个字。她没有见过这样的汤岩,无论是那个满口谎话的汤岩,还是那个任性冒犯他人却无歉意的汤岩,都不是这副消极的模样。
“你说的那个储存基因的集合体……”吴老师亲自上前,语气和善地问。他本来只想了解星陨的想法,却没想到从张思议那儿听到了更为在意的消息。
张思议低声答:“这个我也……”
“飞鼠女王。”星陨插了话,“飞鼠女王就是他造出来储存基因的集合体。”
“他?山石吗?”张思议问。
“又要造一只新的了,我要去看。”星陨站起来,身高只比张思议坐着时高出一小截。
张思议想起布丁所指的造物能力,当山石在她想象中变得极度深不可测时,眼前的汤岩却软弱得像被遗弃的垃圾。如果汤岩和山石真是相同的灵魂,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距?
“汤岩,你来十二岛不就是想治疗石膏病的吗?”
汤岩没有说话,也就是没有反驳。
看来他之前真的得了石膏病。
“现在已经治好了,你为什么还不愿意回去?”张思议身体前倾,“你留在十二岛还有别的原因?”
“哼,冒牌的就是冒牌的,还想取而代之?”纳祈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的身体贴在走廊的一面墙上,似乎不敢走近。他不像是在忌惮吴老师或是其他人,而是对汤岩怀有特殊的情绪。
张思议摇摇头,要说冒牌,山石才是汤岩的复制人。抛开山石的问题,如果汤岩一开始就渴望能进入十二岛是为了找到治疗石膏病的方法,那么现在病好了他仍然不想走,是在逃避什么?
她心中有了头绪,那是从她自己的软弱和自卑记忆中所捕获的灵感。
“汤岩。”她重新叫了他的名字,“你真是蠢到家了,亏我这么羡慕你,你这样的人,离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有一步之遥,伸伸手就能够得着。我就是背也要把你背回去,总比在这里像垃圾一样被分解掉的好。”
汤岩不离开十二岛,是因为恐惧回到西失城。张思议决定不将主动权留给眼前这个懦弱的灵魂,而是替他做个选择。
一个柔软而沉重的身体扑上张思议的后背,随之而来是星陨的声音:“不要背他,背我。你忘了和我说的话吗。”
“我……”张思议一只手向后托住星陨,一只手向前想要拉一把汤岩,然而她无法平衡自己,只能喊道,“纳祈!”
纳祈不情愿地应了一声,身体还在几米外的墙边。
“帮我把汤岩一起带走。”
“不要!都是因为他,将军都先走了,让我留下来带给你领路。我本来想跟着将军的!他只是长得像而已……”纳祈埋怨着,反而心软了。他走过张思议面前,用手指戳了戳趴在地面的汤岩,然后转动脚步,蹲下,将醉汉般的他背起。
张思议咬咬牙,两手向后托着星陨,艰难站起。她看到大一被带走之前丢在地上的黑色背包,想到里面还有汤岩的手机,只要充上电就能用来联络楮十弘和布丁。但她无法弯腰够着它。
吴老师走到背包旁边,像一团光线无法穿透的阴影。
张思议紧张地看着他的举动:他拎起背包,看了一眼后退的纳祈,转身将其递给了张思议。
“谢……谢。”张思议腾出一只手接过背包,警惕着吴老师。
“不要这么看我。”吴老师说,“我本来就对你们没有半点恶意。”
虽然不可信任,却是暂时能够脱险的信号。
张思议背着星陨,连同纳祈和汤岩,一起快步出了走廊。
如纳祈所说,山石已经不在外头了,倒是有几只飞鼠留下为他们带路。飞鼠没有过多等待,一见纳祈就向学校外爬去,一刻不停。??
第45章 九月!飞掠地平线09
09“提线木偶”汤岩感到了颠簸,但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两手下垂,被人背着走。他想象着自己的模样,想到了“提线木偶”,这个词最早是父亲说的。虽然他不打算回忆,但控制不了那些鲜明的场景在脑中重现:母亲葬礼刚过时,父亲在家中不成人形。电话响个不停,那些关乎业绩报表的声音在催促这个刚丧妻的男人不要休息。他时而表情呆滞,时而突然恸哭:“人生为什么这么像提线木偶……”张思议的声音盖了过来,逐渐清晰:“之前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总觉得像要对人恶作剧一样。”“哦?”纳祈的声音。张思议又说:“来十二岛中毒以后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不好意思,这么说可能你听不懂,就是拦也拦不住的感觉。现在毒是解了,但整个人完全没有精气神了。”“真的是同一个人吗?”纳祈问,他指的是汤岩。纳祈背着汤岩,张思议背着星陨,四个人的身影在没有边际的石头路上缓慢移动。此时正在他们赶去和山石汇合的路上。“人嘛,有时候就是这么说不清。”张思议费力抬了抬头,“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追上将军?”“不知道。”纳祈注意着脚下的飞鼠,“不过飞鼠会带我们走最近的路。”星陨不怎么开口,身体也十分安分,似乎能听到交谈声已经心满意足。但在听到飞鼠女王的话题时,她还是会挺直脖子,变得专注和机警。毕竟,飞鼠女王的秘密是她最先说破的。张思议问纳祈:“星陨说飞鼠女王是储存基因的集合体,这次是要造一只新的飞鼠出来吗?”“啊……大概,就是这样。”纳祈似乎没有听懂,但对于山石的事他不甘示弱,因此含糊地回答着。张思议似乎心情不错:“原来我在入口处登上的,是巨大的飞鼠啊。楼梯是飞鼠颤抖的毛发,滑道是她的尾巴。那我们这次借着飞鼠女王就可以回到入口的吧?”“那是女王膨胀的时候,平时她没有那么大个。只有特殊情况才会膨胀,比如生产,或者是对你特别关心。”纳祈说完,就听到张思议打了个喷嚏。天空降下漫天银色的粉尘,纳祈用手…
09“提线木偶”
汤岩感到了颠簸,但意识模糊,只知道自己两手下垂,被人背着走。
他想象着自己的模样,想到了“提线木偶”,这个词最早是父亲说的。虽然他不打算回忆,但控制不了那些鲜明的场景在脑中重现:母亲葬礼刚过时,父亲在家中不成人形。电话响个不停,那些关乎业绩报表的声音在催促这个刚丧妻的男人不要休息。他时而表情呆滞,时而突然恸哭:“人生为什么这么像提线木偶……”
张思议的声音盖了过来,逐渐清晰:“之前是个我行我素的人,经常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总觉得像要对人恶作剧一样。”
“哦?”纳祈的声音。
张思议又说:“来十二岛中毒以后就像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不好意思,这么说可能你听不懂,就是拦也拦不住的感觉。现在毒是解了,但整个人完全没有精气神了。”
“真的是同一个人吗?”纳祈问,他指的是汤岩。
纳祈背着汤岩,张思议背着星陨,四个人的身影在没有边际的石头路上缓慢移动。此时正在他们赶去和山石汇合的路上。
“人嘛,有时候就是这么说不清。”张思议费力抬了抬头,“我们还要多久才能追上将军?”
“不知道。”纳祈注意着脚下的飞鼠,“不过飞鼠会带我们走最近的路。”
星陨不怎么开口,身体也十分安分,似乎能听到交谈声已经心满意足。但在听到飞鼠女王的话题时,她还是会挺直脖子,变得专注和机警。毕竟,飞鼠女王的秘密是她最先说破的。
张思议问纳祈:“星陨说飞鼠女王是储存基因的集合体,这次是要造一只新的飞鼠出来吗?”
“啊……大概,就是这样。”纳祈似乎没有听懂,但对于山石的事他不甘示弱,因此含糊地回答着。
张思议似乎心情不错:“原来我在入口处登上的,是巨大的飞鼠啊。楼梯是飞鼠颤抖的毛发,滑道是她的尾巴。那我们这次借着飞鼠女王就可以回到入口的吧?”
“那是女王膨胀的时候,平时她没有那么大个。只有特殊情况才会膨胀,比如生产,或者是对你特别关心。”纳祈说完,就听到张思议打了个喷嚏。
天空降下漫天银色的粉尘,纳祈用手接住了些,发现尽是绒毛。
两人脚下一阵摇晃,接着听到了几声巨响。前方似乎出现了山崩地裂的灾难。
飞鼠没有后退,反而加快步子往前跑去,张思议和纳祈不得不跟在它们身后。直到一道巨大的悬崖横在他们面前。
又是一声爆裂,悬崖下方涌起浓浓烟雾。张思议摊软在地,用手紧紧捂住口鼻。星陨从她肩膀滑落。
“将军!”纳祈心中焦急,也将汤岩放下。
张思议想问“是山石在下面吗”,但她说不出口,只能两手抓着地面,以防身体被风浪卷走。
星陨黑色的衣袍撑开,盖住张思议的头顶。张思议虽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已感受不到狂风与粉尘。
星陨说:“上次造出飞鼠女王的时候,留下了一道悬崖。那个时候我也在,都看到了。”
“是我经过的那个悬崖?”张思议问,“那现在是在造新的飞鼠吗?”
黑暗中,星陨没有说话。
一心惦记山石的纳祈不顾危险,匍匐爬到悬崖裂口前。大大小小的石块不断从崖底涌上来,他稍不注意就会被撞得头破血流。
张思议听到纳祈一遍又一遍高喊“将军”,不禁想起了汤岩:“还有……汤岩!”
她将头伸出衣袍,一边猛咳,一边从眯着的视野中寻找汤岩。飞鼠被吹上了半空又落下,多数都受了伤。当她终于发现目标时,汤岩的身体已随着风开始翻滚。
张思议呼唤星陨,星陨却目不转睛盯着前方,似乎有更期待的事。
汤岩的身体裹挟于黄色的沙尘中,被迅速拖向悬崖。
“纳祈——”张思议又向纳祈呼喊。当手掌从口鼻处移开后,浓厚的烟尘就涌入她的口腔。但是万幸,哮喘没有发作到足以让她昏厥的地步。
纳祈转头看到汤岩的身体,向其伸出手。
黄沙仿佛将汤岩认定为自己的猎物,对多管闲事的人施以报复。汤岩身体已投入悬崖,纳祈抓住了他一只手臂,但额头被石块砸伤。
汤岩已经醒来,但直到手臂被猛地拉住,他才清楚自己的处境,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摇晃。他也曾经在北纬大厦二十九层的风口处待过,站在最危险的地方时,世界骤然纯粹。死,或不死,全凭自己。只可惜这两种选择之外,并没有浮现“活”的选项。不死不等于活,因而无论向前还是后退都是必输。他想,不如什么都不想,以一个挣脱的姿态复归平静,就像没有出生过。
在浓烟笼罩中,他看到脚下的方位,山石的身体不完整地显露。
汤岩头也不抬,想要挣开纳祈。纳祈的手已经冰冷,快要支撑不住。汤岩只是稍一用力,就断开了指头与指头的纠缠,整个人快速下坠。
纳祈手中的重量消失了。风沙变小了,一声诡异的嚎叫声响起又消失了。
星陨站起,似乎已看到了来龙去脉,平静地说:“新的来了,但是旧的被杀死了。”
张思议连滚带爬到了纳祈身边,面对看不清的悬崖,无法说话。
纳祈先开了口:“刚才,我有想要抓住他。”
张思议本想说句“嗯”,但她只是在心里如此回应。一块巨石堵着她的胸膛和喉咙。
“飞鼠女王……好像死了。”纳祈又说。
又一句无声的“嗯”,又一块巨石。
风停止了,却出现了另一股似有若无的波动,时而汹涌,时而微弱,在张思议面前扭成一股漩涡。不知道过了多久,眩晕的张思议流出眼泪。
视线模糊的时候,却有两人的身体在前头浮了起来——山石拖着汤岩,汤岩垂着头,山石面色苍白,身上有成片的血迹。
没有被飞鼠打扰的这一刻,两个人头一次紧挨在一起,一人像是另一人的影子,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是否有过片刻交谈。
山石带着汤岩徐缓落地。
张思议从模糊到清晰的视线跟随二人,胸膛一阵轻盈,只是还有一块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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