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不是说了?这事儿我说了不算,”方浅雪掂着茶盖,目光平静看向陆长卿,“何必问我?”
“这事儿由你开口最好,显得你贤良大度,”陈氏和颜悦色,“就说是给长离留个后……”
“我不同意。”方浅雪淡声道。
陆家也知道兼祧两房的事说出去不光彩,就想让她开口,如今半个朝堂都是祖父当年的学生,只要她开口,必无人敢非议。
但她方浅雪是什么任人搓扁揉圆的泥么?
陈氏皱了皱眉,转头看向陆长卿。
这兼祧两房的事传出去不好听,她女儿陆婉柔还未议亲,名声很重要。
更何况当年方太傅给了孙女一大笔嫁妆,陈氏的意思是让方浅雪把这些钱分一半给大房,毕竟许妙嫣还年轻,将来也要养孩子。
而且许氏是仙子啊,她生出的孩子就是仙童,又怎么能在衣食上受委屈?
“皇后今日封妙嫣为六品女官,还说若她能让西域来的麒麟兽吃食,就要封她为镇国圣女,”陆长卿正色道,“方氏,你知道这是何意么?”
如今大雍内忧外患,世道不稳,偏偏此时出了许妙嫣这个祥瑞,帝后肯定要大封特封的。
若他陆长卿能娶镇国圣女为妻,将来的仕途必定青云直上!
今日若不是妙嫣突然身体不适,未能劝服麒麟兽,皇后就已经动了给他升官的念头。
“镇国圣女?”方浅雪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从他眼里看到了对权势的渴望,“还真没听说过。”
原本陆长卿会利用方太傅留下的人脉往上爬,最终成为大雍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然后疯狂作死,对着许妙嫣上演一场“拱手河山讨你欢”的戏码。
但现在方浅雪决定断了他的仕途。
凭什么其他人要为了他们的爱情受尽苦难?用自己的苦衬托他们的甜?
她要爬得比陆长卿更高,只有这样她才能名正言顺地休夫!
“二嫂,你就同意了吧!你们方家被抄家,要不是我们陆家保你一命,你现在也被流放了,”陆婉柔现在心里只有自己的婚事,她看上了辽远侯府世子,只可惜陆家门第差了一点,“你总不能恩将仇报,故意阻住二哥的前途。”
“不错,长卿的前途是第一位的,”陈氏也有些不耐烦了,“浅雪,我一向觉得你是个懂事的,若你再不识好歹,以你现在这个身份,长卿就是休了你也说得过去。”
“那便让二爷休了我。”方浅雪想不到,她用嫁妆补贴了五年的婆婆和小姑竟这么快就抛弃了她,“也用不着兼祧两房了,直接迎许姑娘进门岂不好?”
祖父虽然因为永王一案在狱中自尽,可帝后对方家多少有点愧疚,祖父在朝中的人脉也还在,陆长卿若休妻另娶,就是他一辈子的污点。
“方浅雪!你若是被休,远儿和遥儿一世都会被人看不起,”陆长卿捏紧衣袖站起来,“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两个孩子着想!”
方浅雪心中凉透。
若不是为了两个孩子,她何苦忍到现在?
“求老夫人放我回江宁去吧!”许妙嫣忽跪下,朝陈氏跪拜磕头,又手捂心口痛苦地挣扎起来,“疼!心口好疼……”
“妙嫣!”陆长卿慌忙将许妙嫣打横抱起,向着内室走去,临走前又朝方浅雪狠厉地瞪了眼,“你明知妙嫣有心疾,还如此刺激她,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
***
医者来松声居给许妙嫣诊治过后,她平静地睡着了。
陆长卿一直守在佳人身边,握着她的手心疼不已:“这心疾难道就没有什么根治的法子?”
“办法有是有,”许妙嫣的丫鬟绣球侍立在一旁,“可奴婢不敢说。”
“说!”
“我们小姐这病须得以心补心,”绣球说道,“她听药王谷的灵雀说过,只要每日喝上三滴有缘人的心头血,一个月后即可痊愈。”
“喝我的心头血!”
“不行不行!”绣球摆手,“要八字相合的有缘之人。”
“到底谁才是有缘人?”陆长卿问。
绣球犹豫再三,怯怯说道:“二夫人的八字正好相合。”
第5章 梅花傲
“怎么会是她?”陆长卿眉心拧成一个“川”字。
怎么偏偏那个有缘人是方氏?他刚刚才训斥过方氏,若现在有求于她,那女人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折辱自己。
可妙嫣的病不能耽搁,要他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受苦,比让他死了还难受。
绣球连忙跪下磕头:“奴婢不该乱说的!小姐千叮万嘱这事儿不能说,是奴婢说漏了嘴,奴婢该死!”
陆长卿默了默,问道:“药王谷的灵雀真的说,只要方氏的心头血就能医好妙嫣的心疾?”
绣球道:“若不是千真万确,就算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对二夫人不敬!”
“这事儿妙嫣早就知道?”
绣球含泪点头。
陆长卿望着许妙嫣睡着的面容,越发觉得可爱可敬:她为了不伤害方氏,竟然一直瞒着自己,宁愿每日受心疾之苦。
“你在这里守着你家小姐,我去为她取药。”男人说罢一撩袍站起身,清俊的身姿消失在门口。
一场家宴因为许妙嫣突发心疾而闹得不欢而散,方浅雪也没吃几口就回了梅花傲。
刚刚开春,院里的赤梅还未全谢,她靠在窗前看着月光下的赤梅,想着那几株梅花是当年她刚嫁进许家时,陆长卿亲手栽下。
“夫人,二爷来了!”碎琼小跑进来,脸上洋溢着高兴。
方浅雪却没什么激动,淡声道:“请进来吧。”
陆长卿走进来,抖落披风上的寒气。
方浅雪没像从前一样起身为他接过披风,他只好将披风随手交给丫鬟。
“碎琼,你去备热水吧,今夜我宿在这里。”
“是!”小丫鬟低头退下。
“二爷今夜怎么有空过来?”方浅雪依旧靠在窗前软榻上,抬眸瞥了他一眼。
陆长卿刚刚三十,正是男人最好的年纪,他形容俊美、举止落拓,当年她只看了他一眼,就已经倾了一颗心。
五年时光,夫妻俩也从未红过脸,像寻常夫妻一样生儿育女,他也曾抱着刚出生的远儿和遥儿,由衷地高兴。
情字恼人。
“自从你年前生病,咱们已经许久未在一处,”陆长卿在她对面的软榻上坐下,握住妻子的手,声音温柔,“我仔细想来,这段时日是我冷落了你。”
方浅雪爱他早就不能自拔,只要他稍微释放善意,那女人定会把自己的心头血交出来。
“二爷今日说这话,倒叫我有些不习惯。”方浅雪垂眸,眼角有闪光。
年前因为方家的事她伤心过度得了咳疾,陆长卿非但没有半句安慰,反而以公务繁忙为由搬到了书房,后来又是大哥在江宁出事……他去了江宁。
从那时起她就知道这男人骨子里是凉薄的,即便她为他掏心掏肺、操持家务,他那时或许就把自己当成累赘,希望自己病死算了。
“浅雪,咱们分开那么久,你就不想我?”陆长卿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摸了摸方浅雪的脸颊,“我那天是出手太重,今夜就让我好好补偿你。”
方浅雪抽回手道:“二爷有什么话,不如直说。”
她已觉醒,早知今日他是来干什么的。
原本在她被禁足时,陆长卿为了替许妙嫣求心头血又来讨好她,两人一夜温存后,方浅雪傻傻同意取血。
谁知那取心头血的铁钉有小拇指粗,足足三寸长,每日早晨刺入她心口,方浅雪疼得死去活来,拉着陆长卿的手求放过她,可那男人却说,只是取三滴血而已,一个月后就放她自由,让她不要矫情。
结果还不到一个月,刚过二十天,方浅雪就受不了折磨自尽了。
果真是炮灰原配啊。
“怎么?你我夫妻,我来你房里不是很正常?”陆长卿见她收回手,脸上有些恼。
这女人,自己低声下气来睡她,竟然还摆出一副冷冰冰的嘴脸,真叫人吃不下!
“你我夫妻,互相之间应该坦诚,”方浅雪低头晃了晃早已放凉的茶水,“二爷的心如今都在那位许姑娘身上,今夜为何不去睡她?”
“……”陆长卿被噎了一下,捏紧拳头又强迫自己冷静,“你何必对她有如此大的敌意?我和妙嫣之间并无肌肤之亲,她也不是你想的那般随便,若非明媒正娶,她是不会同意的。”
第6章 杀人换命
方浅雪深吸一口气:“若还是来劝我松口,二爷就请回吧!”
陆长卿心里一阵恼意,却还是摆出温柔的表情:“浅雪,今日是我有求于你。只要你应了我,将来我每月有半个月都宿在你房里。”
“夫君此话当真吗?”方浅雪眼神中带着戏谑。
这男人为了许妙嫣竟然卖身?
好啊,好疯狂。
“当真!”陆长卿心想,看吧,就知道你急不可耐。
“那你说说看吧。”
“妙嫣受心疾折磨已经多年,只有你的心头血才能救她,”男人低下头,两手插进头发里,痛心疾首道,“你是我的妻子,若非万不得已我不会跟你提这个要求,我知道我不是人,我愧对你!”
“是谁说我的心头血能救她?”方浅雪苦笑。
刚成亲的时候,有一回夫妻二人围炉而坐,陆长卿往火盆里添木炭,火星子溅起来烧了方浅雪最爱的一条石榴裙。
他当即慌乱地丢了火钳,拉住方浅雪的手说都是他的错,说以后定会给她买一条更好的裙子。
那时他脸上激动泛红,桃花眼中有光。
他真正愧疚时绝不是这个手插头发的样子。
“是妙嫣她听药王谷的灵雀所说。”陆长卿回答。
“灵雀?别说无人听过灵雀说话,只怕见都没几人见过,就凭她一面之词……”
“方浅雪!”陆长卿忽提高了音量,“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妙嫣她心地纯善,早知道你的心头血能救她,可却一直隐忍不说,她如此为你着想,你就不能大度一回?”
“你说的大度就是把心口切开,让人取血?”方浅雪简直要气炸了,强忍住怒气才没有上去扇他巴掌。
“也不用把心口切开,我问过府医,说是只要用细针插入心口,每日取三滴血即可!只是有些疼,但不会伤及性命。”陆长卿握住她的手,目光里都是急切,“浅雪你信我,若真是伤及性命,我又岂会跟你开口?”
“你也是十年寒窗苦读的探花郎,想不到竟如此愚昧,”方浅雪冷笑一声,“我祖父若看到你今日的样子,定会后悔让你入他门下。”
一提到已故太傅方青石,陆长卿立刻变了脸色,说不清是憎恶还是惧怕。
“笃笃”两声敲门声。
“二爷,夫人,热水备好了。”传来丫鬟的声音。
陆长卿又羞又恼,也早没了心情:“今日作罢,我先走了。”
“夫君好走,不送。”
男人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来:“我方才说的事你好好考虑,若你救了妙嫣,我日后自会感激你,若你冥顽不灵……”
“怎样?”方浅雪冷眼瞧着他,就等着他说“一纸休书”。
男人抿紧薄唇,红着眼睛瞪了她片刻,夺门而出。
松声居中。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
一只狸花猫攀墙而入,落在游廊的围栏上,走了几步被一只纤纤素手拿住。
“猫儿,你叫什么名字?”许妙嫣倚着朱红色的柱子坐在围栏上,少女身姿慵懒曼妙,“原来你是没有名字的野猫啊,我可真羡慕你。”
陆长卿说她心疾未愈,不准她出府,就让老夫人陈氏和陆婉柔多来陪她。
可陈氏和陆婉柔那两个贪得无厌的市侩小人,三句话不离“麒麟兽”“镇国圣女”。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那天在皇宫里许妙嫣发现自己听不懂麒麟说话,已经慌得快死了,这两个人却还一直催促她快进宫去劝说麒麟兽吃食。
许妙嫣一看见陈氏和陆婉柔就心烦不已,只能称病不进宫。
闷了两日,实在是无聊,因此她逮到一只猫儿就迫不及待地聊开了。
“我有时觉得啊,人还真不如你们猫儿,自由自在的,不像我……身不由己。”她自怨自艾地哀叹道。
狸奴“喵喵”叫了两声。
“你问我的病?”许妙嫣左右看看,露出一个清雅绝伦的笑,“我告诉你个秘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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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人换命?!”方浅雪手中汤匙“当”一声坠在碗里,“所以她根本没有心疾……”
第7章 风华公子
伏在案上的狸花猫乖巧点头,毛茸茸的头顶在她手上蹭了两下:“那冒牌货说只有杀了你,她才能顶替你的全部气运,变成凤命!”
方浅雪只觉得后脊发凉,手指轻颤。
她虽洞悉剧情,但书中许多地方只是一笔带过,所以她之前以为真是自己的心头血治好了她的心疾。
换命借命,乃是压胜术之首,我朝早已明令禁止,没想到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当年为防止她被选进宫,祖父从未宣扬过她是凤女命格,还早早就用金簪封印了她。
许妙嫣又是从何得知这些?
原来她不是为了医治心疾,也不是为了陆长卿,从始至终她来到上京就只有一个目的――杀她换命!
“做得不错,这些是赏你的。”方浅雪拾起汤匙,将碗里的鱼肉捞出来放在白瓷小碟上。
狸花猫几口吃完,又轻轻唤了两声。
“你想跟着我?”方浅雪看着猫儿的眼睛,摇头道,“我又怎知你不会背叛我?或许你在那个许氏面前也将我的话一字不落说给了她听。”
“喵!”胖猫忽睁圆了眼睛,大声叫嚷,“她不配!喵的那冒牌货比不上雪雪一根手指!陆长卿就是个废物,脑残眼又瞎!”
“……”方浅雪没想到这猫骂起人来还挺解气,忍不住笑出声,“好了你吃饱了就快回去,以后我有事自会唤你。”
猫儿又将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手上蹭了两下,倏地跳下窗台。
“夫人!严大人来了,说有大少爷的信!”翠霜快步进来,掩不住脸上的欢喜。
“二弟写信来了?”方浅雪激动站起身,“他在哪儿?”
“在外院花厅中等候。”
“走,随我去见见。”方浅雪拢了拢头发,便领着翠霜出门。
刑部侍郎严风华是祖父的门生,也是陆长卿好友,自方家出事之后,陆长卿没有为方家说过一句话,反倒是严风华上上下下帮着疏通关系,免了方家人在流放路上许多遭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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