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怪了,”另一名侍卫
开口,“瞧那里面有两人身手不错,不像寻常小厮。”
小年想了想:“这里面一定有古怪,走,咱们换个地方进去,非把它找出来不可。”
芙蓉院大堂宾客满座,正中的高台上,红绡手持双剑翩翩起舞,她身形矫健,时刚时柔,剑尾红绸随着宛转的身姿舞动如龙。
“妙啊。”一名中年文士抚须赞叹,“昔有公孙大娘舞剑器,没想到这芙蓉院的红绡也不遑多让。”
“舞妙曲更妙,你们听,青鸾姑娘笛声清越,恰配这一场凌霄舞。”
“来人!”中年文士唤人拿来笔墨,笑道,“往日吴人张旭观公孙大娘舞剑,因此书法精进,今日我也来即兴一幅,聊为诸君取乐。”
与他同来的友人哈哈大笑,指了指座上的五岳山人:“有五岳先生在前,你还敢班门弄斧,真是不知死活。”
文士亦是笑道:“那我更要草书一笔,请五岳先生指教。”
高踞首座的封玉扬晃晃酒杯,醉眼朦胧看向五岳山人:“今日这舞与往日似有不同。”
五岳山人望着高台:“今日这舞比往日胜之多矣。”
“为何?”封玉扬问。
“杀气。”五岳山人道。
封玉扬停了杯,纳闷:“红绡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哪来什么杀气?”
五岳山人侧耳:“不只红绡,青鸾的笛声中也有。”
封玉扬笑笑:“先生莫诳我,这俩能有什么杀气,你说她们为你争风吃醋还差不多。”
“王爷若是不信,可将她们唤来问问。”五岳山人道。
封玉扬摆摆手:“不急,等我看完这支舞再说。”
眼看台上的红色身影越舞越急,犹如陀螺般旋转不停,笛声更是高亢到极处,一名小厮来到席间,对封玉扬耳语一番。
封玉扬怔了怔:“这倒是奇了。”
“怎么?”五岳山人问,“又有何事?”
“没什么,”封玉扬道,“有人在街上见着了小十二。”
“今日城中热闹,十二殿下出现在街头有何奇怪?”五岳山人问。
封玉扬笑道:“他出现在街头或许不足为奇,但他出现芙蓉院外岂不有趣?”
他对小厮道:“去,请十二殿下进来。”
第77章 重逢
芙蓉院后墙的小巷中,一个醉汉跪倒在地,身边一片狼藉。
他刚吐过一场,些微恢复神智,就见一个人影从对面走过。
朦胧光线下,那人犹如夜里生出的鬼魅,一转眼就不见了。
醉汉揉了揉眼,只疑自己眼花,一阵风吹过,芙蓉院中高挂的灯笼幽幽晃动,红彤彤的烛光照出墙外,勾魂摄魄的同时令人莫名胆寒。
醉汉心里打了个突,赶紧扶着墙走了。
一墙之隔,一只分不出颜色的小猫钻出草丛,仰头望了望高大的围墙,低头看看自己的爪子,眼中闪过一抹决然。
它往后退了几步,一个冲刺来到墙下,后腿用力一蹬,扑向墙壁。
它的右爪抓住墙砖之间的缝隙,用力将整个身子贴在上面。
然而一只爪子难以承受身体的重量,它在半空晃荡了几下,终是无力地滑了下去。
指甲在墙上留下几道惨白的抓痕,它一屁股坐倒在地,侧身倒向右方。
一只短箭插在它左肩,随着它的动作晃了晃。
方桐疼得龇牙咧嘴,眼泪夺眶而出。
刚才扑到墙上太用力,险些撞到左肩的箭镞,尽管她努力避开,仍是扯到伤处的筋骨。
她疼得头皮发麻,半边身子几乎失去知觉。
她好不容易找到围墙,只要爬上墙头就能出去,偏偏在这最后关头使不上劲。
她坐在草丛中,身子冷得发抖,体力比先前流失得更快,连站起来都十分困难。
她闭了闭眼,卯足最后一股劲,用三条腿顶起身子,再一次冲向围墙。
她跑得歪歪斜斜,差点绊倒在墙根下。
这一回,她没能跳起身,只往前扑了扑就无力栽倒。
倒下时她竭力往右一歪,侧躺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高墙近在咫尺,却如一道天堑,一边是牢笼,一边是自由,她望着墙顶,恨不能生出一双翅膀,从空中飞出去。
方桐无力地喘息了一阵,用右爪支起身子,拖着虚软的后腿,慢慢朝前蠕动。
她还不想死,更不想死在这样一个地方。
一道风声从她头顶划过,墙头落下一道黑影。
方桐警觉地停住。
黑影落在离她数步之遥,抬步走向拐角。
方桐望着他的背影,双眼蓦地睁大。
封……十二?
没有惊喜,没有激动,她本能地张开嘴,发出一声喵叫。
这个声音没能冲出喉咙,她伤得实在太重,嗓子眼仿佛黏在一起,叫声在嘴边打了个转,只发出一丝细细的呻吟。
偏僻的角落里虫吟蛙鸣,如潮水般将她的叫声淹没。
她眼睁睁看着那熟悉的身影没入黑暗,如同溺水之人见到浮木自身前飘过,心中一沉,用力撑起半边身子,朝那边追了几步。
然而封十二走得很快,不等她跑出草丛,他已彻底消失在她眼前。
方桐停下脚步,蕴酿了一下,深吸口气。
“喵――咳咳咳!”
叫声冲出喉咙,冲到一半,蓦地呛了回去。
一双长腿出现在她面前。
夜风吹动封十二的袍角,像一只不安分的翅膀,不停拍打着靴筒。
他在她面前屈膝蹲下,一只膝盖点地,伸手探向她。
他的手在半空停住,似是不知从何入手,迟疑了一下才用双手环住她的身子,如同掬一g水,将她小心捧了起来。
方桐仰起头,冲他小小喵了声。
封十二面无表情。
芙蓉院上空悬挂着无数灯笼,艳丽的灯火折射在他脸上,他的脸色静得像无边暗夜,深黑眼瞳映着身外的光,如一片深海涌起淡淡血色。
他捧着她,慢慢起身。
方桐盯着他的眼睛,她有很多发现想告诉他,但是没有力气。
她轻晃了下尾巴,将右爪轻轻搭在他虎口,放心地闭上双眼。
她只放松了一瞬,就被他弄醒。
“别睡。”封十二道。
方桐勉强睁开眼,发出一声低低的叫唤,她不会睡,只是想闭上眼睛歇一阵。
“别睡。”封十二又道。
他用拇指轻抚了下她的额头,声音低沉:“等我带你回去,你再睡。”
方桐抖抖耳根,她又冷又困,侧首在他掌心蹭蹭。
封十二将双手轻轻合拢,避开她后背和肩膀的伤,目光触及她肩上的箭镞,眼神冷了一瞬。
小年与几名侍卫越过屋脊,忽听两声鸟鸣啁啾,这是撤退的信号。
芙蓉院外的大街上依旧车水马龙。
封十二登上马车,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十二殿下!”
一名小厮奔至近处。
“殿下,我家王爷有请。”
话音未落,马车门帘垂下,将封十二的身影挡在帘后。
小年上前一步,笑着拦下小厮:“殿下有事在身,烦请转告王爷,改日有空再来叨扰。”
说完,他带着几名侍卫翻身上马,护着马车离去。
“驾稳些。”车内传来封十二的吩咐。
车外几人跟随他多年,都从他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冷凝,当下互视一眼,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自家殿下如此异常。
封十二坐在车内,将小猫放在膝上,从暗格中抽出一只药匣。
“先给你止血,”他顿了下,又道,“你肩上的箭伤太重,我另找人给你处理。”
箭杆周围的血渍早已凝固,与小猫的绒毛黏作一团,仿佛在她体内生根。
封十二过去给很多人处理过伤口,连他自己的在内,每一次都毫不犹豫,唯独这回,他觉得
无从下手。
他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后悔。
他带她上街说是为了兑现承诺,实则另有打算。
他要迷惑敌人,让他们摸不清他的虚实,所以他才会出门参加文会。
他带上方桐不过是顺手而为,谈不上多么好心,更没把她的安危放在心上,正如当初在宫里,他喂养那些野猫,却不在意它们的去向。
方桐在他心里,和那些野猫差不太多,她愿意待在他身边,他就愿意照顾她,仅此而已。
但他没有真正关心过她的生死,直到他看见她血淋淋地躺在草丛中,那幅画面勾起他久违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但这一次,他错得彻底。
第78章 她还没死
方桐一路昏昏沉沉,她依稀听见封十二在对她说话,却听不清究竟说了什么。
她的眼皮上下打架,恨不能倒头一睡了之,但她知道,一旦现在睡了,她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
她勉强撑着眼,隐约察觉封十二在给她上药,可他的动作太轻柔,她巴不得他能粗鲁一些,把她弄得越疼,她越能保持清醒。
可惜这样的心声无法传进他耳里,他用一种极快的速度给她上完药,用绷带将她背上的伤口包扎起来。
也许是她全程一动不动,他将手指探到她鼻间,仿佛在试探她的呼吸。
方桐只觉他手指比自己的身子还凉,蹭得她很不舒服,她不胜其扰,抬起脑袋,一口叼住他的手指。
她实在没什么力气,把他指尖含在嘴里,喉中发出一声低吼。
她还没死,不过,也许就快死了……
封十二低头看着小猫的脑袋,任由她咬着自己的手指不放,眼神更沉。
马车走走停停,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将满街喧嚣抛在后头,回到安静的驿馆。
一个身着官服的微胖身影从院中出来,见着马车驶入,先是一惊,随即满脸堆笑。
“殿下回来了?”高天材迎上前。
马车从他面前经过,并未放缓,行至院中方才停下。
高天材返身追在后面,一手按着官帽,一手提着袍摆,一路小跑着跨进院门,气喘吁吁。
他隔着窗殷勤呼唤:“殿下……”
“何事?”封十二的声音从窗内传来。
高天材立刻站直,恭恭敬敬道:“殿下,有关方姑娘失踪一案,下官已着人全力搜查,只是暂未寻到方姑娘下落,下官担心殿下担忧,特来回报。”
他说完停了一阵,见车内毫无动静,又道:“不过殿下可暂且放心,下官来前特意问过把守城门的衙役,今日出城之人不多,女子更少,凡是过往之人皆登记在案,这其中并无方姑娘的身影,依照常理推断,方姑娘此时定然还在城中,便有拐子绑人,也将她送不出去。”
“嗯。”封十二掀帘从马车中出来。
高天材见他露面,偷眼看了看他的脸色,只见这位十二皇子面色如常,瞧不出是喜是怒,不禁有些困惑。
他这趟亲自过来一是为了向封十二禀报寻人进度,二是为了试探他的反应。
这几日敬王在城中举办文会,往来的达官贵人不少,为了以防万一,县衙将能用的人手全都派了出去,谁知这才头一日,城中就出现一起走失事件,失踪之人还与十二皇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高天材接到皇子府侍卫传信时,简直一个头变两个大。
十二皇子还未进临水县就遇到山匪劫道,昨晚更是在芙蓉院和客栈先后发现匪徒行踪,其中一名匪徒更是来自北河军所在的洛州。
高天材虽不是什么勤勉的官员,但深知做人的道理,对朝廷要事多有关注,对封十二与平王的矛盾亦有耳闻。
他不怕别的,就怕封十二在他地头上有个三长两短,谁想这才第二日,封十二没出事,他身边的人却不见了。
高天材心底不免有些埋怨,这十二皇子不好好当他的巡察使,路上救什么姑娘,救也就罢了,带来他的临水县做甚。
好在封十二对那名叫方桐的女子也不算多么上心,傍晚人走失后,只留了两名侍卫协助衙役寻找,并未大张旗鼓到处搜查,否则高天材只怕自己今晚又睡不了好觉。
他见封十二下了马车,连忙跟上:“殿下可还有别的要吩咐?”
封十二转头看他一眼:“听闻有人在芙蓉院附近见过方桐,你可差人去那处寻找。”
高天材一愣:“殿下如何得知?”
封十二不答,径直走上台阶。
高天材吃不准他的想法,站在阶下道:“殿下,芙蓉院一带龙蛇混杂,若是方姑娘当真在那儿,想要找人怕得费些工夫。”
封十二停下脚步:“怎么,临水县中还有高县令管不了的地方?”
高天材心中一惊,堆起笑容:“自然没有,卑职这就去办。”
封十二道:“有劳。”
他头也不回进了正屋,高天材看出他不想与自己多谈,当即在下方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高天材走后,一名侍卫来到房中:“殿下,小年侍卫方才传信,您交代的事他已在办了。”
封十二“嗯”了声,脱掉外袍。
他的衣摆和袖口上沾了血,浸入苍蓝色的衣袍,晕出一片暗紫的污迹。
侍卫道:“我去给殿下取换洗衣裳。”
封十二点点头,走到盆边,将双手浸入冰凉的水中。
殷红的血迹从指间化开,将一盆清水染得变了色。
他慢慢搓掉手上的血渍,洗净双手,拿起侍卫送来的干净衣裳换上。
他透过铜镜,看到身后的衣架上整整齐齐搭着几套新衣,那是他今早拿给方桐的衣裙。
女子的衣饰无论如何简单,总比男子的更华丽几分。
他看得出她很喜欢,她今早换上衣裙向他走来的时候,眼中闪耀着不加掩饰的喜悦。
她的情绪总是很外露,喜欢或者不喜欢都明晃晃挂在脸上,与他截然不同。
他回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只见桌上摊着方桐看过的礼记,书旁的砚台墨渍已干,一支毛笔架在砚上,笔杆另一端压着几张写满字迹的纸。
纸上的文字依旧缺胳膊少腿,笔法更是稚拙粗糙,但方桐写的时候应当很认真,她在纸上勾勾画画,将一些文字圈到一处,又用线条将它们连接起来,顺着这些线条,封十二仿佛能看到她边写边拧眉思索的模样。
他翻开底下一页纸,这页的内容不像笔记,而是一排排蚯蚓似的图案,他昨晚看她画过这样的符号,她说这叫拼音,还答应过几日教他。
他知道她是个聪明的姑娘,尽管身份成谜,但除了她的来历,她似乎再没骗过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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