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它的脑袋耷拉下去,再也没醒过来。
方桐看着此时沙发上的它,知道自己还在做梦。
现实世界中,她已永远失去了方小花。
她亲自送它去火化,抱着它的骨灰罐子回到家,坐在床上清醒了一晚。
早上天亮时,自动喂食器响了,她本能地起身,准备等方小花吃完早饭再去给它铲屎。她走到客厅,看着食盆里一口没动的猫粮,干干净净的猫砂盆,空荡荡的沙发,忽然意识到,方小花已经走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谁会在晚上抢她被子,会在早上踩醒她,会像个大爷似地躺在沙发上,看她收拾了猫砂盆,又进去尿上一泡。
方小花喜欢的玩具,睡过的毯子,抱过的小枕头,都孤零零地待在上一次被它放下的地方,它们的主人再也不会出现,再也不会叼着它们跑到她的床上。
方小花走后第二天,方桐照常上班。
方小花的照片仍然挂在客厅墙上,它用过的东西都收在箱子里,放进了储藏柜。
失去方小花的这半年,方桐偶尔还是会刷网上的猫视频,看别人转发的猫片,有朋友善意地建议她再养一只猫,她对此只是笑笑。
她想自己也许还会再养猫,但绝不是现在。
而半年后,她也离开了那个世界,来到了一个名为大昭的朝代。
方桐在梦里有些恍惚,她分不清这是庄周梦蝶还是南柯一梦,在她醒来后又会面临怎样的世界,她努力回想自己睡前发生了什么,想来想去只记得封十二那张脸。
她眼前像是升起一片血雾,身体一抽一抽地疼,这样的疼令她难以忍受,蓦地睁开了眼。
这一回,她没再看到过去的景象,眼前是一片朦胧的昏黄,昏黄的光线下,一个人影坐在她面前。
方桐看清他的轮廓,仍是封十二。
她试着动了动,发现他的手盖在自己肚皮上,虽然隔着一层绷带,他掌心的热度仍然传了过来,焐得她暖烘烘的。
方桐睁眼打量四周,认出这是封十二让给她住的房间。
看来在她昏迷的时候,他将她带回了驿馆。
方桐有些不太记得之前发生的事情,她只知道自己在芙蓉院遇险,变成猫躲掉追杀,来到偏僻的高墙下,正在一筹莫展,就见封十二从墙头跳了下来。
此时回想,他从天而降的样子威风极了,等她身体恢复,她也要好好练一练轻功,以后不用别人救,只靠自己也能逃走。
她想到这儿,动动脑袋,想扭头去看肩上的伤,还没看清就疼得一个激灵。
焐在肚皮上的手移到她头顶轻抚了一把,封十二的声音从上方飘下:“别动。”
方桐转动眼珠,与他四目相对。
“喵。”她轻叫。
封十二凝视着她。
“疼?还是饿?”
“喵。”
都不是,方桐心想,她就是身子难受想说说话。
封十二听不懂她的猫语,眼中露出几分疑惑:“若是疼就叫一声,若是饿就两声。”
方桐:“喵喵喵喵喵。”
封十二听见这一连串喵,神情有些一言难尽。
小猫的叫声还很虚弱,但他听得出,那个熟悉的方桐又回来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变成人与他相处不过短短两日,但他已经习惯她身为人的模样。
“你能说话吗?”他问。
方桐闭上嘴,蔫嗒嗒地垂下耳朵,她要是能说话,就不用学猫叫。
“你还能变成人吗?”封十二又问。
方桐长叹一口气:“喵。”
只要她想,她就能变成人,但她还很虚弱,没有力气变身。
封十二不知有没有听懂她的意思,不再往下问。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他说。
他守在方桐床边,不知怎地就打了个盹,半梦半醒间,他来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看到一个和她长得很像的女子。
那是一个难以描述的世界,与大昭有着许多不同,路上的男女奇装异服,周围的房屋方方正正,那些房子极高极大,一眼望去犹如壮阔的巢穴,上面有许多琉璃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封十二就是在这时看到了方桐。
她躺在地上,身边围了许多人,互相议论着什么。
封十二正待细看,就觉一条毛绒绒的尾巴扫过他的腿,那是一只猫,黑白橘三色交错,蓬松的毛发像一头小狮子,个头比寻常猫大了一圈。
这只猫应该上了年岁,它的眼里有一种沉淀后的智慧,仿佛能洞察人心,它看了封十二一眼,缓缓走开。
封十二眼前的景象一变,来到一处房间。
在这房间里,他再次看到了方桐。
方桐手里抱着一个白色的瓷罐,孤单单地靠在床头。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泪痕未干,露出一种封十二不曾见过的茫然。
封十二在屋里没见到那只三色猫,却在墙上看到它和方桐的画像,画像栩栩如生,方桐抱着猫,笑得眉眼弯弯。
封十二突然意识到方桐手中的瓷罐里装着什么,他过去在战场上也曾收敛同袍的尸骨,将他们火化后用罐子装上骨灰,带他们还乡。
第82章 热乎乎,软绵绵
封十二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他怀疑这不仅仅是梦。
因为梦里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世界不同,唯一相同的是,这里仍有一个方桐。
而就连方桐,也是他所不熟悉的样子。
难道这里就是她的来处?
一个离奇的,连志怪神异也无法描述的地方。
封十二这个梦没做太久,他很快醒了过来。
醒来后,他看到床上的小猫动了动。
他很难形容当时的心情,前一刻他脑海中还残留着方桐孤单的模样,下一刻他看到小猫睁开眼,露出他熟悉的灵动。
他胸膛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情绪,他不知该如何描述,那不只是一种欣喜,似乎比这复杂得多。
他原想告诉她那个梦,但话到嘴边又觉不值一提。
不管那个梦意味着什么,只要她醒了就好。
方桐听见封十二说他做了一个梦,等了许久却不见下文,忍不住催促地“喵”了声。
封十二不会闲着没事和她聊天,他既然专门提起这个梦,一定有他的用意。
然而封十二说停就停,竟然当真不往下说了。
“饿不饿?”他问,“小年买了鲜虾馄饨。”
说着,他看她一眼,又道:“不过你现在恐怕不能吃。”
馄饨早就凉了,更重要的是,方桐还很虚弱,瞧她的样子不能起身,只能喝些容易克化的汤水。
方桐瞪他。
明知她不能吃,还故意说来馋她,她都闻见味儿了。
她这一眼瞪得很用力,琥珀色的瞳仁在灯火下又圆又亮,封十二见了,不但没生气,反而露出一点真切的笑影。
“等你好了,想吃什么都行。”他认真许诺。
方桐抖抖耳朵,行吧,看在他这么诚恳的份上,她就不与他计较。
她望了望桌上的烛火,见蜡烛已燃至尽头,窗纸上透出一点泛白的微光,想是已经过了一夜。
她的精神还很疲倦,正想再睡一觉,忽然想起,自己醒来时封十二就坐在床边,所以他是守了她整整一夜?
这样的发现令她有些感动。
她从小就是个孤儿,大学毕业后一个人在异地工作,家里陪着她的只有方小花,生病难受的时候总是自己照顾自己,像这样有人守在床头的日子,在她离开孤儿院后再没体验过。
她望着封十二,莫名涌上一丝委屈。
不是真有什么值得难过的地方,而是突然收到一份善意,忍不住鼻子发酸。
他总是这样,让她心里热乎乎,又软绵绵的。
方桐自认不是爱哭的人,自从上回哭过,打死不想在封十二面前再哭第二次。
她迅速瞥开眼,将身子蜷成一团,把脸埋在右爪下面。
封十二听她呼吸渐稳,起身到桌边熄灭烛火。
方桐偷偷抬起一只眼,瞄着他模糊的背影。
她以为他见她平安无事就该走了,谁料他又折了回来。
他依旧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闭上眼,似在养神。
方桐看看床。
床挺大,睡两个人绰绰有余,而她只是一只猫,一个枕头就能躺下,把别的地方全让给他都成。
可她知道封十二不会上来。
哪怕她是一只猫,他也不会占她便宜。
方桐轻轻喵了声,想叫他去别的屋睡,却见他闭着眼,一只手却准确地伸了过来,在她头顶轻抚一记。
“好好休息,有什么话等你醒了再说。”
方桐想说的话有很多,但封十二的嗓音带着一股命令的意味,他像是并不着急听她昨晚的遭遇,只是固执地要求她睡觉。
方桐感受着头顶的轻抚,上下眼皮开始打架,最终她放弃抵抗,果断向困意投降。
封十二察觉她的身子渐渐放软,眉眼稍缓。
窗外的晨曦慢慢亮了起来,他放下床边的帐幔,将光线挡在外面。
他看得出方桐有话想说,她昨晚在芙蓉院一定有所发现,但他现在只想她好好养伤,至于别的,他自己会查。
芙蓉院内,一夜喧嚣渐归宁静。
天亮起来的时候才是这里的人们歇下的时候。
青鸾还没有睡。
她倚在窗前,抬手抚了抚被风吹乱的鬓发。
“先生确定丙七不在封十二那儿?”她回头向屋里的人问,“若封十二没有发现,怎会突然出现在芙蓉院附近?”
五岳山人坐在桌前,提壶为自己斟了杯茶水:“我与他对弈一局,他心不在焉,显然没寻到人。”
青鸾笑了笑,拈起窗边的一片落叶,拿在手里把玩:“这么说,他对丙七倒是真上了心,就不知丙七用了什么手段,竟让一向孤僻的十二皇子对她念念不忘。”
“丙七是你们白鸟阁出来的人,她有哪些手段你竟然不知?”五岳山人问,“我还以为你对手下了如指掌。”
青鸾脸色一变:“先生也算神通广大,但你竟未察觉,还有人和你一样打皇子的主意,依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五岳山人笑了笑:“青鸾,你我并非刚刚认识,你想借我的手摆脱白鸟阁,我也想借你的人替我办事,咱们虽是各取所需,但也算同一阵营,你何必与我针锋相对。”
青鸾静了一阵:“我与先生早就说好,做完这单买卖,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先生难道忘了?”
五岳山人喝了口茶水,微微笑道:“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我给你的报酬足够你另起炉灶,难道你就不想与我继续合作,闯出一番名号?”
“免了。”青鸾道,“先生走的是独木桥,桥太窄,容不下两个人。”
“可一旦走过去便是通天大道,”五岳山人放下茶杯看向她,“副使难道不心动?”
“我看不透先生的意图,也不想看透,”青鸾掐碎手里的落叶,“不过先生是老主顾,日后若有买卖,我可以给你打折。”
五岳山人哈哈大笑:“我就喜欢你的爽快,不过眼下风平浪静,不宜打草惊蛇,副使还是先把自家事了结为妙。”
青鸾冷
着脸:“丙七受了重伤,定然逃不出临水县,你只管盯紧封十二,别让他俩碰上就好。”
“这是自然,”五岳山人道,“不过你放心,封十二在临水县待不了几日,等他离开这儿,还有更大的麻烦等着他。”
第83章 养着罢了
接下来几日,临水县风平浪静,文会依旧热闹,街上的大小商贩赚了个盆满钵满,县衙的税收也节节高升,高天材却高兴不起来。
他仍没找到失踪的方桐。
那晚他依照封十二给的线索,派人去芙蓉院一带寻了一通,始终一无所获,好在过后封十二并未为难他,敬王封玉扬也派了人协助衙役查案。
高天材这几日每天一睁眼就计算封十二离开的日子,到了启程这日,他一大早来到驿馆,带着几车土产候在外头。
“敬王呢?”封十二见了他问。
封玉扬这些天都住在县衙,五岳山人嫌县衙拘束,早在文会第二天就搬回了芙蓉院。
封玉扬本想跟着搬回去,被高天材死活劝住。
高天材的理由很简单,芙蓉院跑了两个带着霹雳弹的匪徒,其中一人被同伙灭口,足见对方穷凶极恶,万一又逃回芙蓉院行凶,让敬王受了惊吓,他这县令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在高天材的好说歹说之下,封玉扬只得放走五岳山人,独自留了下来。
按理他今早应与高天材一同来驿馆与封十二会合,但高天材身旁却不见他的人影。
高天材听见封十二询问,笑着应道:“王爷去了芙蓉院与五岳山人道别,说在城门口与殿下会合。”
封十二微微一哂:“走吧。”
他此行没带多少行李,几名侍卫早将东西搬上马车,小年抱着一个藤编的篮子跟在封十二身旁。
高天材朝那篮子看了眼,见上面搭着一块小毯子,底下鼓鼓囊囊,不知盖着什么东西。
但见封十二上了马车,亲手接过小年手中的篮子,高天材更是好奇,但他不敢多问,只是笑着举起一包点心:“殿下今日走得早,路上怕是会饿,这是本县特产的花糕,可供殿下聊作裹腹之用。”
封十二一手抱着篮子,一手接过点心:“有劳。”
高天材没想到他会亲自来接,笑容堆在脸上,瞬间化得更开。
“殿下若是喜欢,赶明儿我派人送些去固州。”他追在后面道。
小年在身后拍拍他的肩膀:“高县令,我家殿下不爱吃甜的,你的好意我代他心领,还请高县令加派人手,整肃本县治安,以免太子来时再出意外。”
高天材经他一提,笑脸顿时凝滞。
“是,下官一定加强戒备,再不让歹徒有可乘之机。”
“还有洛州那头,”小年道,“府衙若有回音,还请高县令及时派人告知。”
高天材闻言,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
小年指的是在驿馆被杀之人的来历,经县衙核实,那人的过所并非伪造,的确来自洛州,但那人的身份却存在疑点。
仵作验出那人是武夫,且很可能来自军中,对此,封十二让高天材以临水县衙的名义给洛州衙门去信,让他们核查北河军中是否存在此人。
高天材心知这封信不好写,稍有不甚就会将自己卷入封十二与隋永道的纷争,但又不得不写。
他现在只求洛州府衙接了信,能看在他是小小县令的份上不与他计较,否则那头真要追究下来,只怕他会成为封十二与隋永道斗法的第一个牺牲品。
36/85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