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洛州若有回信,你不会不知晓,“封十二道,“你只用看高天材的反应,再传信给我就是。”
封玉扬沉默一会儿,苦笑:“小十二,我是真不想趟这滩浑水。”
封十二道:“你若不愿,我不为难。”
“你让我想想。”封玉扬拄着玉杖,望着远方沉思半晌,脸上掠过一抹肃然,“也罢,你是在我地头上出的事,我虽搞不懂隋永道想做什么,但我帮你等于是帮太子,帮太子就是讨陛下欢心,好,我答应你。”
封十二点点头:“多谢。”
封玉扬哈哈一笑,一巴掌拍他肩上:“谢我做什么,等太子到了固州,你替我多美言几句,我就感激不尽了。”
两人不多叙话,用过干粮稍事歇息便分道扬镳。
马车重新上路,方桐坐在车里,捧着花糕小口小口地咬。
封十二递给她一只水囊:“里面是温水。”
方桐道了声谢,接过来喝了一口。
前几日她一直以猫的形态昏睡,好几天没正经吃过东西,此时吃了几块花糕,才觉肚子里有了存货,说话也有了精神头。
“你要盯住高天材有的是办法,但你特意让敬王回去,是因为不想让他看到我?”她问。
封十二伸手,示意她将喝过的水囊交给自己拿着,这才回道:“不全是因为这个。”
方桐歪歪脑袋,挑了下眉:“还有什么缘故?”
她琢磨着:“难道……你不信任他?”
封十二没说话。
他看她咽下一口花糕,又把水递过去。
方桐下意识接到手中,这才后知后觉:“我自己来就行。”
封十二的样子像极了一个随传随到的小厮,不过天底下可没有这么俊又这么清冷的小厮。
方桐自认用不起这尊大佛,但大佛对此似乎不觉有何不妥,封十二道:“你左肩有伤,尽量少用左手。”
他看了方桐一眼,缓缓又道:“否则很可能废掉。”
方桐默然。
她低头看看自己拿着水囊的左手,轻轻转动了一下手腕。
随即手里一轻,被封十二将水囊抽走。
“你看,”封十二神情淡然,“你甚至抓不住它。”
方桐欲言又止。
她左手是有些使不上劲,但那是因为怕疼才不敢太用力,不信他再抽一回试试?
可对上他认真的视线,方桐将一肚子腹诽咽了回去,他爱伺候就让他伺候吧,反正做猫的时候没少让他操心。
“你认为敬王有问题?”她继续问,“因为他和芙蓉院的人很熟?”
“这一路遇见的所有人,都不能完全信任。”封十二塞上水囊的木塞。
“那我呢?”方桐追问,“你就不怕我骗你?”
封十二看着她:“理由。”
这回他的脸色比刚才更严肃,方桐面对他专注的视线,眼神飘忽了一瞬。
她将最后一点花糕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嚼了嚼,用力咽下。
在封十二眼里,她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带着一股义无反顾的架势。
“因为我的来历很复杂,”她说,“超出你的想象。”
“有多复杂?”封十二挑眉。
方桐挺了挺背脊,伤口传来的刺痛让她蹙起了眉,她抿了抿唇:“你听过以后会觉得匪夷所思,更可能把我抓起来。”
“为何要抓你?”封十二的语气仍很平静。
方桐看了眼他的脸色:“你之前问我,红绡与青鸾为何抓我,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因为她们把我当成了同伙。”
封十二沉吟一瞬:“你是白鸟阁的人?”
方桐摇头:“是,也不是。”
封十二看着她坐得笔直的身影,窗外有光照在她后脑,将她的发丝映出一片朦胧光晕。
他忽然道:“我在围场遇见你的时候,你只是一只猫,但当日围场还少了一人,是那名刺杀封无穷的刺客。”
方桐怔住。
她没料到封十二的联想如此丰富,而他偏偏猜对了。
她不自觉地笑了下,与聪明人说话就是容易,她甚至不用多作解释,他就已猜到来龙去脉。
不过有一点他一定想不到。
“那名刺客名叫丙七,在白鸟阁是个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方桐看着封十二的眼睛,慢慢道,“白鸟阁的人认为我是丙七,但我若说,我与她是两个人,你信吗?”
封十二没有马上回答。
他动了下,递出水囊:“渴吗?”
方桐没有接,她固执地看着他,认真发问:“你信吗?”
封十二收回手,将水囊放在一旁:“这就是你自称山神的原因?”
“是。”方桐毫不犹豫,“我与丙七是两个人,她在伏击平王时心衰而亡,而我,进了她的身体,取代了她。”
“那你是什么?”封十二问,“山妖?鬼魅?”
方桐笑笑,带着几分自嘲:“你就当我是孤魂野鬼吧。”
“世上没有平白无故的鬼,在你到这儿以前,你是什么人?”
方桐沉默片刻:“一个普通人。”
她转头看向窗外,任风吹起她的发梢。
“我和这里千千万万的百姓一样,没有什么特殊身份,也没什么惊人之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不,”她笑了下,“有的时候加班是常态,但我们那儿生活更便利,也更自在。”
她眼中充满对过去的怀念,封十二盯着她,只觉有那么一瞬间,她的魂魄仿佛离开这个身体,飘去一个他不熟悉的地方。
也许那个地方就是他梦中的景象。
“你养过猫吗?”他问。
方桐不懂他为何问起这个话题,自然而然点点头:“养过。”
想起方小花,她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它陪了我很久。”
“所以你才会变成猫?”封十二道。
方桐呆了下,她从未想过这个可能,经封十二一提,竟觉得很有道理。
第89章 保你无恙
方桐这半年从未梦到过方小花,但自从穿越到大昭,已经梦到它好几回,尤其最近两次,仿佛冥冥之中在向她传达什么。
她想起自己变身时使用的那股力量,难道它与方小花有关?
她沉思良久,不得要领,只得问封十二:“你怎么会想到我的变身和猫有关?”
在她眼中,封十二一直是个实事求是的人,她从未见他对鬼神有什么兴趣,但他不但轻易接受了她魂穿的身份,还一本正经地替她分析变身的原因,若非封十二的举止不像现代人,她几乎要怀疑他也是穿来的。
封十二想了想:“因为你只能变成猫。”
方桐哑然。
她还以为他有什么线索,却只是因为这个。
封十二见她无言以对的模样,淡淡一笑。
他没有告诉她,他那晚做了个有关她的梦。
就好像古老的故事里告诫人们的那样,若遇见了什么奇怪的人,不要一语道破对方的来历,否则那人就会突然消失或者遇上什么麻烦。
他不想方桐消失。
他以前从不相信那些奇门诡事,但这一回,他宁肯保守也不愿冒险。
他明白方桐告诉他这些需要多大的勇气,她的来历比山神还要奇异,而她现实的身份更是无比糟糕。
一个潜逃的白鸟阁刺客,失踪多日再次出现,难怪青鸾等人要抓她回去,她们一定把她当成了叛逃者,而对朝廷而言,叛逃的刺客依然是刺客,平王一案已让白鸟阁几近覆灭,方桐身为伏击平王的一员,更是难逃责罚。
封十二眼中的笑意隐去,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
“你的来历不可让第二人知晓。”他沉声告诫,“尤其是刺客的身份。”
方桐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告诉别人。”
如果能说,她当初就不会编个山神的名头忽悠封十二。
封十二看着她,忽地开口:“你既然告诉了我,我会保你无恙。”
方桐有些意外。
她知道封十二是个好人,自己几次脱险全蒙他搭手,但他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承诺,让她意外之余,更有几分过意不去。
“是我给你添麻烦了。”她低声道。
“你选择告诉我,不外乎两个结果,一个给你自己找麻烦,一个给我找麻烦。”封十二的语气很温和,“我很高兴你肯信任我。”
方桐撞上他含笑的视线,不禁耳根一热,维持着镇定的表情,沉着应道:“我只是赌一赌。”
“生死之间,很少有人愿意做这样的豪赌。”封十二目色深沉,“你若赌输了,就会人
头落地。”
“可我赌赢了。”方桐扬起笑,“事实证明,我眼光很好。”
封十二眉尾一挑:“不久之前,有人自称她是山神。”
方桐笑容微僵,她呵呵笑了两声:“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封十二见她一句话就想把骗他的事搪塞过去,垂眸轻轻一笑:“那你以后还会再骗我吗?”
方桐喉咙轻动,封十二的笑容让她莫名感到一股压力。
“不骗了。”她果断举起右手,竖起三根手指,“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对我有再造之恩,我说什么都不会再骗你。”
封十二听她一口气说完,目光微动,偏了偏头:“当真?”
方桐重重点头:“我可以发誓。”
封十二看着她闪亮的眼睛和郑重的神情,嘴角一扬:“我从不相信谁的誓言。”
“连你自己的也不信?”方桐瞄他一眼。
封十二垂下眼,瞧着她放在膝上相绞的食指,又笑了下:“我也从不发誓。”
方桐撇撇嘴。
“你给我的承诺还算数么?”她故意问。
“承诺?”封十二像是有些意外,“什么承诺?”
方桐闭上嘴巴,拿眼瞪他。
封十二笑了,他越是笑,方桐就越是拧眉。
平时他也不是这么爱笑的人,怎么最近越来越喜欢拿她打趣。
方桐指指自己:“白鸟阁杀我一次不成,一定会杀我第二次,你打算怎么保我?”
“白鸟阁不足为惧,”封十二道,“反而是朝廷那头更加凶险。”
方桐与他对视良久:“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朝廷的人?”
“所以我能保你无恙。”封十二一双黑亮的眼盯着她,脸色淡然,“现在你来告诉我,那晚你在芙蓉院发生了什么,还有关于刺客丙七的一切。”
……
洛州城中,一骑快马自府衙出,至将军府入。
“这是临水县衙发来的公文,”送信之人将信函双手呈上,“知府大人命小的送来给将军过目。”
副将郭印看了眼隋永道的脸色,走到堂下,接过信函。
“你家大人还说了什么?”他替隋永道问。
“没了。”送信之人道,“大人只说将军看了公文便知。”
“下去吧。”
郭印挥退信使,返身将信函送到隋永道面前。
隋永道年近五旬,身材魁梧,他大马金刀坐在宽大的虎皮椅上,左手转动着两个象牙雕刻的小球。
见郭印将信函递来,他往扶手上一歪,抬抬下巴:“你念。”
郭印应了声是,打开信函。
他粗略扫了眼公文内容,脸色微变。
“怎么?”隋永道眯了眯眼,“出了什么岔子?”
郭印迟疑了一下,左右看了眼:“将军,咱们派去临水县的探子死了。”
隋永道转动小球的手指停了停:“往下说。”
郭印咽了口唾沫:“封十二搜出探子的过所,又让仵作验尸,他怀疑探子是北河军的人。”
隋永道沉沉问:“只是怀疑?”
郭印心里打了个突:“看公文上所说,他让临水县县衙找洛州府衙核实探子身份,应当只是怀疑,并没有确凿证据。”
“应当?”隋永道扫他一眼,冷笑,“郭印,你是屁股挨了板子,怎么连脑子也不好使了?”
“卑职惭愧。”郭印忙道,“卑职只是根据公文推测,若有不当之处,还请将军指教。”
隋永道冷哼一声:“封十二敢让临水县发这份公文,他就不是为了核实,而是想试探我的反应。”
第90章 自由
郭印心中一凛:“封十二知道您在洛州说一不二,这封公文一定会送到您手上。”
隋永道屈肘撑着扶手,慢慢转动着手中的小球,看着平整的玉石地板一言不发。
郭印静候了片刻,见他始终不出声,小心道:“依卑职看,公文到了洛州,那探子是何身份还不是由咱们说了算,将军,你不必担心封十二会拿到证据。”
隋永道哼笑一声,斜他一眼:“皇家人做事,什么时候要看证据了?郭印,你看御座上那位,像是拿证据当回事的人吗?”
郭印尴尬地笑了笑,没敢吱声。
隋永道道:“我那外甥平白无故被人刺杀,皇帝一句话都没有,换作一个封十二受了委屈,你看他那大张旗鼓的样子。”
“可陛下不是一直冷落封十二吗?”郭印道,“陛下这么做,应当是为了太子。”
“你们都以为他是为了太子,”隋永道冷笑,“只有我知道,他是为了他自己。”
他眼中闪过一抹嘲讽:“皇帝一心想做千古完人,他挑选的太子自然是他认为最好的,他定下的一切都不容更改,就连太子身边的狗,他可以教训,别人却连踢一脚都不行。”
郭印道:“可恨围场那日没能杀得了封十二,反而让他借着太子的势,将了咱们一军。”
隋永道将小球捏得咯吱作响:“林天德自己办事不力,让人抓住把柄,死了也活该,不过这样也好,让人彻底看清皇帝的心有多歪。”
郭印看看手里的公文:“将军,上次平王殿下催咱们尽早动手,依您看,探子已经暴露,这计划还要继续下去吗?”
“当然要继续。”隋永道冷然道,“我撒在外面的可不只一个探子,封十二的路线我已大致清楚,他走过的地方太子一定会走,所以这个计划不但要继续,还要提前。”
十日后,方桐与封十二一行抵达固州。
固州府城靠南,温暖湿润,众人到时只见城中繁花似锦,蜂蝶纷飞。
南边的景致与京城大有不同,这里小桥流水、黛瓦粉墙,清风缠绵如丝,往来的路人无论男女,俱都发边簪花,衣饰鲜妍。
方桐靠在窗边,看着街边食铺的旗幡,很是好奇那些从未见过的食物名字。
封十二见状提醒:“到了驿馆就有吃的。”
方桐白他一眼。
这些天她背上的伤已大好,只是路上的饮食多为干粮,吃得久了难免没食欲,整个人都有些蔫蔫的,活像许久没浇过水的小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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