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兮见他发起了脾气,上前道:“父皇现在感觉如何?”
皇帝让朝恩扶他起来,靠坐在床头:“好多了,你们都出去走走,别堵在屋里,看着心烦。”
封云兮看看御医,御医会意,回话道:“太子殿下放心,陛下只是血气不畅,大约今日一大早出城,在外面折腾久了,有些吃不消,微臣已经为他施了行血针,稍微歇上一阵,再喝剂汤药就无事了。”
皇帝出行,一应常用药材都随时备着,封云兮让御医开了方,命人拿药煎煮。
待一切安排妥当,封云兮朝皇子们递了个眼色,无声地招呼众人同他退下。
“云兮,”皇帝半闭着眼唤他,“你留下,我有话说。”
封云兮停下脚步,转身折返回去。
皇子们从屋里出来,皇庄仆从早已候在一旁,引着众人去别处落脚。
七皇子刻意放慢脚步,等到封十二走近,拽住他的衣袖。
“十二,他们去喝茶谈天,我不想去。”
封十二抬手抽走衣袖:“请便。”
七皇子“哎哎”叫了两声:“要我帮忙的时候叫我七哥,用不着我的时候就爱搭不理,十二,你怎么跟个大姑娘似的。”
封十二转头看他一眼。
七皇子面上堆起笑,朝他挤眉弄眼:“我记得庄子门口有个练武场,咱们去那儿比划比划?”
他是个武痴,可惜根骨不行,无论怎么苦练都赶不上封十二,但他从不这么认为,每次找了新的师傅都觉得自己大有进步,总盼着和封十二较量较量,然而封十二总是深居简出,从不应他的帖子。
这回好不容易让他逮着,七皇子怎肯随便放人。
“你别忘了,那天在瑶台上,我可是二话不说就出手相助,”七皇子嚷嚷道,“你不给我面子也得看方姑娘的面子,除非你想忘恩负义。”
封十二:“你不是我对手。”
七皇子不乐意了:“大话别说太满,是不是你的对手比过才知道。”
封十二微微一哂,朝皇子们远去的方向望了眼,见一众身影绕过竹林,行向皇庄另一头的水榭。
“好。”他应道。
七皇子喜上眉梢,催道:“快走,陛下顶多歇半个时辰又要起程,咱们快去快回,别被他发现。”
两人来到皇庄门口的练武场,场地许久无人用过,场边的兵器架上空空如也,地上的石缝中生出浅浅的青苔。
七皇子左右张望一眼,摆开架势:“这儿没兵器,我赤手空拳和你打。”
封十二看看他:“下盘虚浮,蹲姿太靠后。”
“是么?”七皇子扭头朝身后望了眼,收起屁股,挺胸抬头,“看招!”
他脚下一蹬,朝封十二直扑过来。
封十二头不动肩不晃,身形一侧,轻松让过。
七皇子一击不中,反腿一踢。
封十二朝后一仰,一把擒住他小腿,往上一掀。
七皇子只觉小腿一麻,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顶了出去。
他半空一个鹞子翻身,落到地上。
他曾经苦练过落地的姿势,力求无论输赢都不能摔得太难看。
这一下果不其然,稳稳站定脚跟,他心中得意,大吼一声,再次朝封十二扑了过去。
右脚踏前半步,脚底忽然一滑。
“哎哟!”七皇子一声惊呼,一
个出溜歪倒在地,险些闪了腰。
他坐在地上叫唤,封十二摇摇头,走过去拉他起来。
“别动别动!”七皇子赖在地上,“等我缓缓。”
他龇牙咧嘴揉揉腰,望着脚底的青苔,气不打一处来:“我们许久没来,庄里的人都懈怠了,这么大块空地,竟然无人打扫!”
封十二没接话,他瞧了眼地上的痕迹,目光微微一动。
他伸手在石缝间抹了一把,从青苔上刮下些许黑色细末。
第174章 凶多吉少
七皇子犹自嘟嘟囔囔,见封十二不理他,自觉无趣,在他背后伸长脖子:“十二,你在看什么呢?”
封十二搓了搓手指沾上的细末,仔细辨认了一阵,拿在鼻端嗅了嗅。
“你到底在干嘛?”七皇子被他挡在后面,看不清他手里的东西,急道,“你捡了什么?”
“火药。”
封十二的目光在周围逡视一圈,只见附近的青苔有深有浅,浅的地方像被什么东西压过,他走过去拿手比划了一下。
七皇子爬起来,扶着腰一扭一扭跟在他身后:“你刚才说什么?火药?”
封十二低头看着青苔上的痕迹:“一掌半宽,是车辙印。”
“啥?”七皇子没听清。
“有人在这里下过货。”
封十二突然起身,向守在皇庄外面的禁军走去。
七皇子伸手捞他衣角没捞住,嚷道:“十二,你等等――”
话音未落,“轰”地一声,巨大的响动将他的尾音淹没。
七皇子手臂伸在半空,愣愣回头。
视线所及,一股浓烟冲天而起。
爆炸之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皇帝休息的静室。
封十二自然也听到这声巨响,他脚下一顿,转首望向烟尘起处,眼中闪过一抹暗色。
狂乱的脚步声响起,禁军统领率人奔了过来:“十二殿下,这――”
“把人分成三队,”封十二道,“一队守在庄外,不许旁人靠近,一队在庄内巡查,扣下可疑人物,还有一队由你亲自带领,马上跟我过去。”
禁军统领也算身经百战,但眼下这状况仍是让他惊慌失措,听到封十二的命令,总算找回一点神智,立即依言行事。
一群人奔向浓烟滚滚的静室,七皇子半道跟上,上气不接下气:“十二,静室、静室那边,陛下他……”
他语无伦次,封十二看他一眼:“你留在这儿,带禁军守住庄门。”
“为、为什么?”
封十二转头望向爆炸的方向:“所有人都会去救陛下,多你少你一个都不要紧,我反而担心庄外。”
七皇子愣了下。
封十二又道:“有人往庄子里运过火药,此事应是早有谋划。”
七皇子张大嘴,倒吸一口凉气。
皇家长大的人,就没一个是真的傻子。
“我懂了。”他重重点了下头,撒腿就往大门跑,“我去外面盯着,谁敢过来,来一个杀一个。”
封十二与禁军统领赶到静室外,只见一片废墟,火光四起。
其余皇子本在水榭喝茶,离这边更近,发现不对早就赶了过来。
眼见静室变成一堆砖石瓦砾,所有人都慌了神。
有的忙着指挥侍卫宦官救火,有的带头在坍塌的地方翻找,现场一片混乱,甚至有人吵了起来。
禁军统领看到坍塌的静室,心里早就凉成一片,他深知今日之事不能善了,若皇帝无恙则罢,若是有恙……
他闭了闭眼,挥去这可怕的念头。
无论如何,先灭火,把人找到再说。
他挥手命禁卫上前帮忙,扬声喊道:“各位殿下,灭火救人要紧,还请听卑职指挥。”
他声音洪量,压过众人的吵嚷,一时所有人都停了下来,齐齐望向他。
禁军统领看了眼身旁的封十二,见他并不言语,深吸口气,大声道:“此处或许还有别的危险,请诸位殿下暂且退去安全之处,待我等灭火之后再作打算。”
这些皇子金尊玉贵,若不小心砸着摔着,帮不上忙不说,反而添乱。
听他如此劝说,封玉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陛下生死未卜,我们不走远,就在前面的长亭里看着,你们赶快救人。”
他带着皇子们退到数丈外的长亭中,亭外有个月亮小池,池中长满浮萍,沁凉的水气将扑面而来的热浪冲散,亭中一片清幽。
若在平时,这里是消暑赏景的好去处,然而此时此刻,每个人都一头汗,脸上身上扑满灰色烟尘,衬着苍白的脸色,愈显失魂落魄。
“陛下他……”
有人喃喃出声,又很快打住。
他们刚才问过外面的宦官,皇帝一直待在静室没出来,不止皇帝,他的近侍朝恩,还有太子封云兮,都在里面。
谁都没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不过是到皇庄歇个脚,再有一小会儿就该重新启程,回到京里参加今晚的宫宴。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皇帝歇息的静室又没有丹炉,怎会突然爆炸。
寂静在亭中无声蔓延。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才听一人叹道:“我方才看过了,那一片都炸成了废墟,房中又没有别的暗道,陛下和太子怕是凶多吉少。”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却见发话者是敬王封玉扬。
封玉扬坦然迎接众人的注视:“怎么,我说得不对?”
几名皇子挪开视线。
封玉扬说得没错,他们都看过现场,皇帝和太子只怕不能活着出来。
但这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谁都不敢轻易说出口。
封玉扬见几人不出声,目光一转,看向封十二:“十二,你说呢?”
封十二:“吉人自有天相。”
封玉扬长叹了一口气:“是啊,陛下有龙气护体,说不定能逃过一劫,你说是么?”
封十二目色沉静,闭唇不言。
封玉扬摇了摇头,看向亭外慢慢熄灭的火光。
“我也希望出现奇迹,可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奇迹。”
“三哥,”有皇子终于忍不住出声,“你现在说这话,未免太早了吧。”
封玉扬挑起眉梢,拄着手杖,往栏杆旁走了几步,靠在上面。
“我只是提醒诸位,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在场几人面色微变,心知肚变他指的什么。
倘若皇帝和太子真的遭遇不测,先不说朝中会如何天翻地覆,他们这些人中必有一人将荣登大宝。
这是他们以前不敢想,也不可能有的机会。
皇帝偏宠封云兮,早早就立他为储君,按大昭规矩,封云兮又是长子,他的太子之位无人可以动摇。
可如果封云兮死了呢?
第175章 图穷匕现
几名皇子彼此互望一眼,就听封玉扬道:“按序齿算,下一个是老七。”
皇子们心中一凉。
大昭储君,有嫡立嫡,无嫡立长,这是祖宗数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也是为了避免皇子争位给朝廷带来动荡。
皇帝还活着的儿子里面,封云兮年纪最长,封玉扬次之,然后是老六平王封无穷。
封玉扬天生残疾,不在考虑之列,封无穷因逼宫已被幽禁,两人都没有登上皇位的资格,倒是便宜了七皇子,白捡一个天大的好处。
几名皇子眼中有失望,有不忿,封玉扬将众人神情尽收眼底,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朝周围扫了一圈:“怎么不见老七?”
他们这才发现,七皇子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没有出现。
封玉扬看向封十二:“十二,老七去哪儿了?”
封十二道:“不知道。”
封玉扬讶异:“你俩之前不是在一块儿么?我瞧见他跟着你往外头去了。”
“敬王的眼神真好,”封十二道,“我们走在后头也能被你发现。”
封玉扬微怔了下,笑笑:“你们都是我弟弟,我当然得多看顾着些。”
封十二点头:“敬王心细如发,不但随时留意我们的动向,就连静室底下有没有暗道也比旁人清楚。”
他面无表情,语气平静,却让一旁几人悚然一惊。
“对啊,”一人脱口道,“三哥为何知晓静室底下有没有暗道?”
封玉扬从未来过这座皇庄,就连他们这些来过一回的人都不清楚,怎么他就一口咬定,静室底下没有暗道?
静室这场爆炸发生得蹊跷,傻子也知道里面定有猫腻,只是刚才失魂落魄不及多想,此时经封十二一提,几名皇子很快反应过来,看封玉扬的眼神顿时变得十分微妙。
封玉扬面不改色,温和一笑:“你们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道我会害陛下不成?”
“那就请三哥解释解释,为何你如此了解庄内之事?”一名皇子开口。
封玉扬笑笑:“我与你们不同,你们在京城随时都能见到陛下,我远在天边,想对陛下尽孝只能多打听打听他周遭的一切,不然冒犯了龙颜该如何是好。”
“三哥莫要顾左右而言他,”那名皇子皱眉,“眼下不是说笑的时候。”
封玉扬笑了声,面色忽然一整:“你的意思是,那边的屋子是我炸的?”
他不笑时,脸色冷了下来,看人的眼神不再如之前那般充满笑意,反而有种说不出的阴郁。
被他盯着的皇子窒了窒,一时没敢出声。
封玉扬这趟回京没少和他们聚众玩乐,在人面前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从未像现在这般让人感到窒息。
一个钱多又没心眼的瘸子,怎么突然这么强势?
长亭中再次陷入寂静。
树上
的蝉鸣震耳欲聋,池中的浮萍一动不动。
在这巨大的轰鸣与宁静中,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明光照万木,暖风摧寒烟。蝶舞花弄影,莺歌月上弦。沉香醉游子,临窗意绵绵。”
封十二念完这首诗,就见其他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显然不明白他为何要在这时念这样一首诗。
封玉扬同样面露不解。
封十二道:“这是柳从文生前留下的一首诗,你听过吗?”
他看向封玉扬。
封玉扬眉心微皱:“什么意思?”
“这首诗里包含了几个密语,”封十二道,“秦县,矿产,黑火药。”
封玉扬的眼睛像被针扎了一下,眼角猛地一阵紧缩。
封十二道:“当初你为了撰写《百岁谱》,命柳从文于固州各州县寻找百岁老人,他借此踏遍固州各地,终于在秦县找到了你隐藏不报的硝石矿。”
封玉扬紧缩的眼角倏张,随即扬声一笑。
“我这个王爷徒有其名,并无实权,怎会知道固州有哪些矿产?”
“你在秦县附近还建了一座工坊,将硝石运去制作黑火药。”封十二道。
封玉扬上扬的嘴角慢慢平复:“十二,你是不是疯了?朝廷明令禁止私造黑火药,我哪儿来的胆子敢如此猖狂。”
“我也不知你哪儿来的胆子,”封十二的脸色比他更冷,“竟敢谋害陛下。”
树上的蝉鸣像被什么打断,倏地静了一瞬,下一刻便像疯了一般发出长长的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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