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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家老宅是复古式的建筑,虽然保护得好,但依旧难掩岁月痕迹。周盛巡和其他的兄弟姐妹不止一次劝过周老爷子搬去一起住,不然就换一栋新的别墅颐养天年,可周老爷子不同意,差点为这事气得拍桌,说:“这屋子从你曾祖父那辈传下来的,当时还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你们的母亲在这里相识,相知,过了一辈子,年轻时候常常说老了就在这里养老,可惜她命里不好走得早,我倒是个老不死的,活了一年又一年,你们几个是看我过的太安生了是不是!我住的好得很不用你们瞎操心,谁以后再自作主张家法伺候!”
从那过后再没有儿子女儿提出给周老爷子换寝居,每年的除夕夜无论多忙都得回来吃团圆饭,家宴谁都不能缺席,包括岁淮这个外姓人。
屋内暖洋洋的,隔绝一切寒意,岁淮里面穿了件毛衣裙,外面套了件休闲宽松版的米白色大衣。屋内暖气足,小孩儿在里面嘻嘻哈哈地打闹,尖叫嬉笑声此起彼伏,岁淮还没坐下就被囡囡拉着加入了小孩儿军团,陪他们一起玩奥特曼和转盘火车,还负责给小姑娘们换芭比娃娃的裙子。
周聿白也没能幸免,被一个小男孩儿拽着手拖过来,小孩儿是堂姐的儿子,性格活泼,捧着一张小脸说话:“小舅舅,你教我打怪兽好不好?”
“不教。”
“教嘛教嘛,”小男孩儿愤愤地说,“上次囡囡打赢我了就说我是大笨蛋!她才是大笨蛋!”
周聿白哭笑不得,一边顺着小孩儿的毛一边关注旁边的芭比娃娃换装工程,一心二用,“你都说上次已经教你了,这次不教。”
“小舅舅!”
“教你给我什么好处啊?”
小男孩儿眼珠子滴溜溜转,忽然跑到岁淮身边,缠着要抱要亲亲,岁淮云里雾里地任由小孩儿亲了下她的脸,见他蹭的一下起身,又扑到周聿白的怀里,重重地“啪叽”一声亲在他下颌,咧着嘴笑:“好处!小舅舅我给你好处啦,所以你要教我怎么打怪兽啦,吼吼,打怪兽喽。”
小男孩儿把手柄塞周聿白手里,乖乖地在一边坐下,摆好姿势,小脑袋也昂得高高的,特别可爱。
周聿白和岁淮却是同一时间愣住,互相望着对方,不知所措。
“小鬼,谁教你这样的。”周聿白脸色很淡地问。
“动画片里爸爸都是这么亲妈妈的……”小男孩儿眨巴着大眼睛,懵懂地说,“男朋友也是这么亲女朋友的,小舅舅是男朋友,岁姐姐是小舅舅的女朋友——”话没说完,就被岁淮一把捂住了嘴巴。
“闭嘴,小鬼,别胡说八道。”岁淮眯眼,恐吓小孩儿,“再乱说,我就让怪兽把你的奥特曼打的鼻青脸肿,听见没?”
“啊不要不要!”
“那你还乱不乱说?”
“……可是动画片里就是这样的。”小孩儿委屈了,眼泪汪汪。
周聿白叹口气,给小孩儿顺毛,小孩儿憋着眼泪憋得汗津津的,他原本顺毛的手不自觉开始玩起那一小撮刘海,分成小姑娘似的中分,一边一半,偏偏小男孩儿小时候长得秀气干净,真就跟一个小姑娘没啥两样,越看越好笑,周聿白憋着笑安慰,“不哭不哭,小舅舅教你打怪兽。”
“小舅舅,你笑什么?”
“没笑。”
“你笑了!”小孩儿转头莫名其妙地问岁淮,哪知道话还没说出来,岁淮立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男孩儿恼了,一跺脚,跑到电视里一照镜子,愣了两三秒,然后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喊声:“呜呜呜,小舅舅欺负我,小舅舅大坏蛋!我要让奥特曼揍你……”
小孩儿闹腾,岁淮把人搂过来哄,“待会儿叫十个奥特曼过来打小舅舅,别哭了。”
“十个?”
“对,十个,不够的话再叫十个。”
“好!”小孩儿好哄,三两下破涕为笑。
周聿白慢慢道:“喂,过分了吧。”
岁淮低头哄小孩儿,当做没听见,州官点火地说:“到时候拳脚一起,嗙嗙一顿揍。”
周聿白:“……”
俩人逗小孩儿的间隙,老宅院外开进一辆车,车门打开,管家亲手撑伞将人小心地迎接进来。稍后,老宅门推开,周老爷子将人领进门,金镶红木拐杖拄了拄地面,咚咚两下闷响在别墅里的吵闹声中并不起眼,却无人敢忽视。周家上下都明白老爷子的习惯,有事吩咐时先拄两声拐杖,咚咚,给众人集中注意力的准备时间,不怒自威。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看过去。
“嗨——”女生微笑,视线扫过周聿白,最后落在岁淮脸上,“又见面了。”
周老爷子:“沅沅今年跟我们一起过年。”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周盛巡,问了几句孟西沅父母和孟老爷子的近况,孟西沅一一答过,温柔也面面俱到。寒暄几句后,周盛巡转身,看向周聿白和岁淮这边,眼神带着点深意说:“你们三个人是同龄,话题也多,一起聊聊吧。”
“叔叔,那我去那边了。”
“好。”
孟西沅一步一步向小孩子的玩乐区走近,停在岁淮面前,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对她说:“嗨。”
简单的一个字,勾起了岁淮不好的回忆,“嗯”了一声后便低下头,尽量忽略。可是越想忽略越能听见身旁两人的交谈,与周聿白交谈时孟西沅态度明显好不少,声音也温吞不少。
她问:“上次电话里的事情你真的确定了吗?”
“嗯。”
“可惜了,”她听了半秒,语气轻松,“不过也能理解。”
周聿白语气没什么起伏,跟问早晨吃了什么似的问回去:“你呢?”
“还没想好。”
“嗯。”
话题结束,孟西沅却倏地把话题转向了岁淮:“岁淮也来老宅过年吗?”
她未说话时,身边人替她先
回,平声说:“孙女不来,爷爷该生气了。”
孟西沅因为这句毫不掩饰主人身份的话,还有周聿白毫不犹豫的维护,略显尴尬。
岁淮心脏也随之猛地跳了一下,实则在那跳动的一瞬间已攀升至巅峰,可这不怪她,没有人不会为这样一个好到过头的少年而心动。
人们讨厌过度没底线原则的烂好人,讨厌过于体贴的中央空调,讨厌一个有勇无谋空有四肢的男人,讨厌一个因为脸上有点本钱就到处留情的男人,人们希望有这么一个人处于这样的中间值,不多不少,刚刚好。岁淮认识的人不多也不少,在来来去去的过客中,唯有一个人是这样。周聿白的好有目共睹,可他又极有原则,因果对错对事而不对你这个人,脑子灵活做事有担当,需要他的时候永远冲在最前面,即便你不说,哪怕只有一个眼神一个字一个动作他就能瞬间心领神会。如果以上这些都集中与一个少年身上时,岁淮觉得她会产生好感,继而萌生喜欢。但感情这事儿特别就特别在这,“很好”与“最好”永远有一个界限,就像“我对你好”和“我只对你好”的意义完全不一样。那么这也是周聿白跟其他人最大的差别。
绝对的理想主义者,思想是浪漫唯一的,行为是勇敢坚定的。
岁淮或许不是他的心上人,但永远是他心里有的人,所以无论对方是谁,说的什么话,做的什么事,周聿白永远第一选择站在她这边。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选择,不需要是非对错,因为无条件。
所以在刚刚孟西沅稍显冒犯的话,在周聿白看来过了,他会毫不犹豫地出声护着岁淮,护着自己人。
可是这样一个人注定不是她的。
第36章
除夕夜
回到周家的日子平淡恬静。
周聿白每天最多的事就是陪着周老爷子, 老人家年岁大了,总念叨着有个人陪他,其他人当然也有主动要陪周老爷子的,有的是单纯尽孝, 有的是别有用心, 周老爷子活了这么大岁数什么人没见过, 成年人那点小九九他心里门儿清,所谓家大业大就这点不好, 一旦掌权人年纪大面临退位、生老病死,就是那群小辈开始勾心斗角的时候。
这也是周老爷子最疼周聿白的一点。
与其他儿女的培养不同, 周盛巡和钟晴不爱那些浮夸奢靡风气, 周聿白被夫妻俩培养成平时谦逊低调、遇事绝不退让的性格, 周老爷子喜欢, 欣慰。于是每年陪周老爷子的任务, 就落在周聿白身上。
这天, 除夕夜的前夕,又到了爷孙俩下棋的固定时间。
围棋与象棋周聿白都会下,小时候在少年宫学过些皮毛, 不够周老爷子不满意, 说学的是些绣花枕头,于是在周聿白小学和初中的时候没事儿就把人带在身边教下棋, 相比象棋,周聿白围棋下得要稍稍逊色。
一盘棋走到末尾,周聿白左手撵着棋子, 笑着说:“输了。”
“象棋还能跟我打平手, 怎么围棋下得这么烂,”周老爷子手指点着棋盘, 故意拉着脸,“白白浪费这黑玉棋盘。”
“您宝刀未老,我甘拜下风。”
“真话假话。”
周聿白漫不经心地收拾棋子,唇轻扯:“真话。”
“跟你奶奶年轻时候一个样,净是喜欢哄人。”
“像奶奶好啊,”周聿白淡笑,没脸没皮,“像奶奶讨您喜欢。”
这话说得也不假,比起钟晴,周聿白更像周盛巡,而周盛巡又是周家几个孩子里最像周老爷子的夫人,越清女士。
在周老爷子那个年代,越清女士也是个奇女子。
那时候封建思想顽固,还在宣扬重男轻女、门当户对、男婚女嫁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越清女士祖上是大户人家,晚清和民国时也是从商又从政,家大业大,越清不出意外被当成物品一样许给了大她二十五岁的老男人,用以两家联姻,成为利益的牺牲品。和别人不同,越清女士胆量大,性格坚韧,率真果敢,别人敢跟她玩封建思想那一套,她就新时代新青年给他们看,二话不说离家走了。就是在那次离家,在南下的一个新兴学堂里认识了周老爷子。别看周老爷子长得威严,实则年轻时候也是貌若潘安,名似白玉,他姓周名怀玉,周怀玉。初见时两人虽然年纪相仿,但越清是初来乍到的学生,周怀玉已经是下乡支教过数月的老师,越清女士对周怀玉一见钟情,坦率放话:“周老师,你做我心上人行不?”
周怀玉人比旗杆子还正,那可是根正苗红,一边红着耳朵一边严词拒绝。后来越清女士开始主动出击,俗话女追男隔层纱,越清女士有勇有谋,又娇俏可爱,还真把周怀玉追到手了。后来的几十年风风雨雨伉俪情深,只可惜人到中年越清女士因病去世。
周老爷子在那之后未续弦过,几个儿女和孙辈里周聿白最像越清女士,骨子里的那个韧劲儿,懂得藏拙,懂得露锋,五官凌厉冷淡又不失清俊,笑起来眉眼处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温柔。
不知不觉,周老爷子聊起了陈年旧事:“你奶奶年轻时候总不让我省心,不乖,不听话,只要她认定的事儿就是撞了南墙都不回头。”
周聿白收拾着棋子,轻轻“噔”的一声,似玉相撞。
他说:“可您偏偏喜欢奶奶身上那股不服输的劲儿。”
周老爷子喟叹:“是啊,在那个年代,你奶奶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开明最有学识的姑娘。”
“以前听奶奶说还是她追得您?”
周老爷子哈哈大笑:“你奶奶年轻时候劲儿烈,情书送菜织毛衣什么招式都用尽了。我当时家里管得严,在学堂里也一直把你奶奶当学生,我是她的老师,便以为自己对她无意,这不三番两次拒绝她。你奶奶气性大,不过脑袋聪明着,知道跟男同学故意商量好了气我,我这才发现自己早就不只是把她当学生看了。人不都是这样,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等缓过一阵才能明白。”
周聿白收拾棋盘的手顿了顿。
兴许是聊到兴头上,随后听见周老爷子问他:“你小子随你奶奶,长得俊,在学校里有没有中意的姑娘?”
“哪能啊,正儿八经的高考生。”他一副人比旗杆子还正的三好标兵模样。
“那有没有中意你的姑娘?”
“爷爷你这问得我说有和没有都不太合适啊。”周聿白哭笑不得。
俩人正聊着,门被敲了敲,响起声音:“周爷爷,阿姨让我给您送一下水果,还有您到点该服药了。”
是岁淮。
“进来。”周老爷子发话。
门被推开,岁淮端着果盘和一瓶药在桌上,“周爷爷,我放在这里了,没什么事的话就不打搅您下棋了。”从始至终就没看对面的周聿白一眼。
自然也没对上周聿白一直盯着她的视线。
这些天周聿白和岁淮鲜少碰面,一来是周聿白忙着陪老爷子,二来是岁淮也不怎么出门,敲门就说睡了,怎么敲都不开。周聿白比一般男生心细,这是他与生俱来的天性,共情能力强,对情绪的感知能力更强,他当然知道岁淮的变化啊,生日宴那天后,她就变了,突然将他彻彻底底推拒到世界之外,好像要跟他彻底断了,而这也是周聿白最不愿看到的。
“等等。”周老爷子出声。
岁淮诧异地应声停下。
“会下棋吗?”
她答:“会一点。”
“会什么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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