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维斯塔那一战,他在苏瓦尔一带的威望更上层楼,曾经妄想背弃祖先誓言,而不愿承认年轻的领主荣归故土之人,也都开始老老实实地收起獠牙,纷纷向其展示自己的忠诚。
恐惧,是一切权力的保障,所有人都在恐惧中选择了臣服,包括战败后的维斯塔那。
乔伊斯的莫顿公爵不断写信给索菲亚商告朝中事务,在沐恩爵士的辅助下,维斯塔那继任者的名字在旧日政权的更迭中逐渐成为不可忤逆的存在,而莫顿公爵有时也会抱怨几句,说沐恩爵士的行事作风简直与他过去侍奉的君主如出一辙,万事皆以武力优先,虽然有时候的确可以解决不少问题,但同时也制造出了越来越多的问题,如今各方势力矛盾激化,整个王都人心惶惶,颇有种秩序崩溃前的末世感。
可乔恩公爵对此嗤之以鼻,“又不是沐恩制造了问题,而是问题本来就一直存在,明面上说的是沐恩,实际上却暗中指责我凶残无道,这个乔伊斯公爵可不简单啊!”
他不动声色地眯了眯眼睛,将身前的索菲亚搂得更紧,午后的书房爬过寸寸阳光,浅浅落于两人交叠的身体,在风平浪静无事可做的日子里,乔恩公爵最大的爱好便是陪妻子翻看那些厚厚的文献,然后看着看着一桌凌乱的书页便更加无序地抖落在了地上。
而索菲亚衣衫不整,被迫俯在桌上,裸|露的肩膀还趴着一颗沉重的脑袋,她艰难地读完手中的信件,有些忍无可忍地侧了下脸,问:“你让沐恩爵士杀了所有反对我的人?”
“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你了。”
乔恩公爵在她耳边吐气,一副心不在此的模样,索菲亚边躲边说:“可我是被律法选择的人。”
“律法已经无法约束他们了,夫人,不然你以为维斯塔那的国王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子嗣。”
“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意思。”
乔恩公爵公爵不打算深入这个话题,他明显对索菲亚的身体更感兴趣,书房里的书架和桌椅都是可供他任意发挥的地方,还有无人的花园,城堡顶部的露台,日光之中星月之下,他们……委实有些过于没有节制了。
只是无论乔恩公爵如何努力,索菲亚都再也无法怀上子嗣了,这个秘密除了他们,便只有拜尔克学士一人知道,高纯度的塞西莉娅伤害了她的身体,也断绝了英柯路德一族在苏瓦尔继续统治的可能,一如维斯塔那那帮心怀各异的贵族,对王室进行的漫长的绞杀。
有时候索菲亚会想,如果当初登上王座的是祖父,或许自己与母亲都不会有机会出现在这个世上了,可又转念一想,祖父母的去世就一定是命运使然,而没有任何人为的成分吗?
真相究竟如何已经无从可知,仿佛一粒尘埃淹没在茫茫天地之间。
而如今摆在索菲亚面前的,是这个时代所有女人都无法逃避的现实——无论是苏瓦尔还是维斯塔那,都需要她诞下子嗣。
可乔恩公爵却是再也没有提过任何一句有关子嗣的话,就好像并不在意自己当初血雨腥风一路也要夺回的苏瓦尔,最后沦落他人之手一样。
索菲亚想起他们在班布尔斯驻扎的营地,乔恩公爵曾向她发誓此生不会再有别的女人,可索菲亚却并不相信,不是不相信誓言,而是不相信他能自由到无视这个世界的规则——苏瓦尔领主应该拥有子嗣。
不然他的敌人也不会想方设法除掉他的妻子。
总有一天乔恩公爵会屈服于现实的压力,而索菲亚也必定会因此离开苏瓦尔。
这才是他们之间最有可能被预见的结局。
可乔恩公爵却不会这么认为,他磨牙吮血似的在索菲亚耳边说:“你想都别想。”
他的妻子依旧不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将忧虑写在眼睛里,一望便知,乔恩公爵有时会萌生出用铁链将她彻底捆住的想法,以防她哪天突然灵机一动就真的自顾自地跑掉了。
他叹了口气,说出口的话让索菲亚有些惊悚,“你要真在意子嗣的事,我可以让拜尔克送你一个。”
“你想干什么?”
冷不防听到这句话,再结合之前骗乔恩公爵自己怀孕,而他表现出来的诡异反应,也不怪索菲亚会理解出一些不好的意思,而乔恩公爵连忙掐掉她正在飞速旋转的思绪,咬牙切齿道:“我是说——让他将自己和艾莉·伊洛克的第一个孩子送到公爵城堡,我们可以将其作为苏瓦尔甚至维斯塔那的继承人抚养长大。”
“……”索菲亚愣愣地看着他,觉得这提议听起来似乎……也不是不行,毕竟在没有子嗣的情况下,收养孩子作为家族继承人的贵族也不在少数,只是索菲亚不是很能相信,乔恩公爵竟然会为了她愿意放弃拥有亲生子嗣,转而去接受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孩子。
“这样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反正拜尔克身上也流淌着英柯路德家的血。”
“??”
索菲亚受到了冲击,“你说什么?”
“我说拜尔克其实是我父亲的孩子,他是我哥哥。”
索菲亚有些崩溃,“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也没多少。”
乔恩公爵眉眼间笑意浓烈,将过于激动而差点从他身上摔下去的妻子用力托住,他们此刻身处高悬的露台边缘,天高风急,远离尘嚣,用他的话来讲,在这里索菲亚的声音可以更加肆无忌惮一点。
“我、拜尔克,还有艾莉·伊洛克三个从小一起长大,你难道就从来没好奇过他的家人在哪儿吗?”
“我为什么要去好奇这些?”
索菲亚不客气地回道,手脚却极具反差地在乔恩公爵腰颈处用力攀附,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跌落高墙,而乔恩公爵则抱着她靠坐在了地上。
“你从来就没说过你还有个哥哥。”索菲亚控诉道。
“他是我父亲的私生子。”乔恩公爵继续解释,“他的母亲是一个很偏远村落的骑士的女儿,被家人送到公爵城堡里工作,然后遇见了我父亲,后来,我祖父出面解决了这段恋情,再后来,我母亲嫁给了情伤的父亲,他们婚姻似乎成为了父亲的救赎,至少在我的认知里,父亲是深爱着母亲的。”
不然也不会为她培育满园的塞西莉娅,也不会孤身闯入王都去阻止她离开。
“可或许是对父亲的背叛心生怨恨吧,那名骑士之女,也就是拜尔克的母亲在我出生后给父亲写了封信,告诉了他关于两人还有一个孩子的秘密。”乔恩公爵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而这,也是我母亲离开苏瓦尔的原因。”
索菲亚沉默地听着这些陈年往事,突然间想起在王宫时听说的那件事,“王后告诉我,是你下毒杀害了奥丽莲夫人。”
“我是想杀她。”乔恩公爵没有否认,“如果她当初没有任性到用离开的方式来惩罚父亲,父亲也不会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死去,所以当时她知道我递给她的药剂中有塞西莉娅,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
“所以你母亲其实是自杀的?”
索菲亚再次露出震惊的表情,半天没有说话,一时竟不知道她和乔恩公爵谁的童年更加凄惨,可他们似乎又足够幸运,能够在命运的安排中遇见彼此,至少眼下他们算得上是幸福的。
而乔恩公爵收紧环在索菲亚腰间的手臂,将她往自己身上贴,暗红色的瞳眸在飘飞的发丝底下流露出星点戏谑,“夫人不用觉得伤感,有情之人共赴冥海,可比生死相隔幸福多了。”
索菲亚:“……”
伤感的气氛瞬间消失不见,乔恩公爵继续道:“这下你明白拜尔克和艾莉·伊洛克为什么要遮遮掩掩了吧?”
索菲亚了然地点头,一个是乔恩公爵的哥哥,一个是乔恩公爵的姑姑,尽管他们两个并没有血缘关系,但伦理关系却是实实在在存在着的,所以为了能让拜尔克下定决心娶自己,艾莉·伊洛克直接将人骗去了艾弗伦。
半个月前乔恩公爵一行在福尔戈修道院附近收到的那封结婚请柬本身就是一场骗局,艾莉·伊洛克赌拜尔克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嫁给别人,一定会想方设法去阻止她,而一旦拜尔克走进艾弗伦,便再也没有可能离开那里。
因为艾莉·伊洛克是绝对不会允许自己肚子里的孩子一出生就没有父亲的。
如此任性而不按常理的行事风格,倒和乔恩公爵一样让人无语。
索菲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露台呆了半天,突然觉得有些疲惫,乔恩公爵见她脸上浮现困意,便托着她从地上起来,豁然悬高的滋味让索菲亚手脚不带意识地死死攀附在乔恩公爵身上。
他们沿狭窄的石梯盘旋而下,细碎阳光从窄小的天窗一缕一缕从他们身上掠过,等到了宽阔的城堡走廊,冷不防与在此等候已久的霍尔斯特撞了个正着。
因为拜尔克学士被艾莉·伊洛克“扣押”在了艾弗伦,公爵城堡里原本属于他负责的那部分日常事务顿时面临着无人处理的局面,于是出于补偿的态度,艾莉·伊洛克干脆将霍尔斯特打发到了公爵城堡,而此时这个冷脸少年将一卷浇封的信笺递到两人面前,冷声道:“是兰斯凯特寄来的信,大人,马赛的艾尔德公爵病危,希望夫人能立即回去一趟。”
第40章 过去
那封信寥寥几句话语,却足够让索菲亚心脏一颤,她反复阅读信里的内容,最后终于从信件边缘烙印的家族纹章,以及菲利普·兰斯凯特不算陌生的字迹中确认了一件事实——艾尔德公爵快要死了。
一个月前他护送王后和大王子外出游玩,却在途中遇见一伙强盗胆大包天地袭击队伍,区区几名草寇本不足为虑,可对方实在狡猾,先是假装被人制服,然后待乔恩公爵放松警惕时,突然暴起用剑刺伤了他的手臂。
虽然伤口很深但也不算严重,所有人都以为艾尔德公爵恢复健康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可半个月过去,伤口不但不见愈合,反而在诡异地继续恶化,等到菲利普·兰斯凯特率领军队抵达王都时,艾尔德公爵已经虚弱到难以下床,就连王宫里派来的德高望重的学士,也对此一筹莫展,只能无力地看着生命一点一点从他身上流逝。
没人清楚这究竟怎么回事,素以王国守护者之称的马赛公爵,犹如风雪忽至的花园,一夜衰零,而菲利普·兰斯凯特的来信中却对此提出了某种猜疑——恐有人暗中谋害。
这几个字仿佛陷入深海时的窒息一般紧裹住索菲亚的心脏,令她浑身僵硬地立在原地,她对艾尔德公爵有着十分复杂的情感,既恨他对母亲的残忍,也本能地渴望其作为父亲的一面,可如今索菲亚已然明白,艾尔德公爵对自己其实根本不存在任何亲人之间的义务,这让她觉得既尴尬又可笑,同时也无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这个抚养自己长大的男人被人谋害至死。
而乔恩公爵显然清楚妻子的想法,他握住索菲亚微微颤抖的双手,对上她抬头时略显迷茫的眼睛,温柔地将她揽到胸前,在她乌黑茂密的发间轻吻,“别担心,事情究竟如何,总要亲自去看看才行。”
毕竟在兰斯凯特大军即将抵达王都之际,艾尔德公爵因为一场意外而危及到性命,这其中未免也太巧合了一点。
能有胆量袭击王室的强盗可并不多见,明知死路一条还要继续往下走,肯定是有什么东西让其战胜了恐惧的本能,而他们的国王陛下又十分擅长挑拨离间和借刀杀人,所以事实究竟如何,乔恩公爵不介意和妻子一起去王都亲眼看看。
于是第二天清晨,一支前往恺撒王都的骑行队伍便从苏瓦尔城匆匆出发了,他们很快没入秋天浓密的晨雾之中,如同一年前之前,年轻的公爵夫妇乘坐马车走进这片土地,如今历经一切后又再次离开这里,也不知前方等待着的将会是什么。
为了节省时间,索菲亚身下的马根本不曾停歇过,一直到科黎底亚四季不融的冰雪之巅,才被迫减缓前行速度,以防连人带马摔下雪峰。
乔恩公爵紧紧抓住索菲亚的手,生怕她会不顾一切地冲向前方,菲利普·兰斯凯特的来信说得简略,一切有关艾尔德公爵的情况都被一句病危概括,索菲亚越是前行便越是不安,可当他们马不停蹄地赶到王都,一路奔向马赛公爵府时,却发现艾尔德公爵正面色如常地躺卧在床上,身边是身着学士服的男子在为伤口更换药物,而他动作稳健地配合着,听到索菲亚匆匆进来的脚步声后,抬头看向她以及她身后的乔恩公爵,意外地道:“是你们?”
那声音沉亮且目光如炬,根本不像是生命垂危的样子。
而索菲亚安静地站在他面前,也不知该为他似乎平安无事而感到高兴,还是为眼前事实与消息不符而觉得恼怒。
因为一路快马加鞭,一个月的路程硬生生被他们缩短至半个月,此时索菲亚的模样几乎算得上衣发凌乱尘土满面,艾尔德公爵见状不悦地皱起眉头,“怎么回事?我记得以前为你教授礼仪的老师曾告诉过你,一名淑女应该知道如何保持自己优雅整洁的一面。”
那语气带着一点责备,和一点嫌弃的冷漠,与从前并无两样,可索菲亚却是头一次没有与他争辩,一双黑眸如水般静静地注视他,半晌才道:“是的,父亲。”
那一声“父亲”像是触动了什么,艾尔德公爵的神情有一瞬波动,他默了默又将目光移到乔恩公爵身上,冷哼一声,“你还没死吗?”
索菲亚:“……”
而乔恩公爵温文尔雅地笑着,“我要是死了,就太对不起您为我安排的那三万兰斯凯特雄兵了。”
毕竟当初要不是艾尔德公爵默许,索菲亚是不可能说服菲利普·兰斯凯特率军南下的,乔恩公爵心里清楚,作为马赛之主,领地上发生的一切都逃不过艾尔德公爵的眼睛和耳朵,尽管他对苏瓦尔一直都是袖手旁观的态度,但索菲亚却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摇他的决定。
“所以,菲利普·兰斯凯特其实是在按照您的旨意行事?”
索菲亚慢慢回过味来,只觉得太多真假难辨之事让她看不真切,还想再问些什么时,却被身旁那个身着学士服的人打断,“药换好了,艾尔德公爵,您现在最好还是躺下休息,不然会影响伤口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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