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下是女孩红润的面颊,面颊上挂着几滴未擦净的水珠,在太阳的光照下透着皮肤的粉嫩闪着盈盈光亮,让少年一眼就记住的是,她唇畔那一对深深的梨涡。
少年细细看过女孩后,边捂着嘴咳嗽边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心想:这是一个很健康的女孩。
少年的苇席太过精美,陆萸犹豫了一瞬后,小心翼翼地用裙摆包裹好裙面上的泥污,确定不会弄脏苇席,才跪坐在少年的对面。
二人中间的案几上除了香炉、茶具、食盒,还有一套文房四宝,莲花香炉中正燃放着好闻的檀香,她在心中偷偷想:真是怪人,钓个鱼还摆这么大的排场,现在的世家公子都这么懂享受了吗?
少年终于停下咳嗽了,微微一笑:“我这里有点心,你可要用些?”说着,把黄花梨木食盒往陆萸跟前推了推。
陆萸没马上打开食盒,只是小心的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平日里估计不常笑,浅色的唇角微微上扬,看似有些不自在。
“我的门牙掉了”陆萸笑着回。
她笑的时候,唇角的梨涡愈发的深,少年看着那对梨涡,轻声安慰,“小童莫怕,牙掉了还会长新的,”
奇怪,少年不说话的时候像个假人,如今凑近了看他言行举止,他的身上又透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暮气,让陆萸觉得他像个长者。
话音刚落,他又咳嗽起咳来了,剧烈的咳嗽让他的双颊都染上了红晕。
来不及多想,陆萸手忙脚乱地给他的茶盏续上水后,双手捧着茶杯递给他。
饮过茶,少年沾上病气的眉梢舒展开,他问:“有没有吓到你?”
摇摇头,陆萸问:“公子需要找医官吗?”
“无碍,旧疾而已”少年一脸不甚在意地解释。
陆萸心中忍不住替他可惜起来,这么好看的人,竟然是个病秧子。
“你是哪家小童?我让江澈送你回去”少年问。
“少主,属下不能离开”江澈急道。
少年边咳嗽边摆手:“方言很快就回来了。”
“家父是丹阳太守,不过我不急着回去”陆萸忙回。
少年咳嗽的时候脸上又出现不正常的红晕,这样虚弱的他,她可不敢留他一人在这里。
着一身绿裙子微笑的陆萸,圆圆的脸上那双圆而亮双眸,清澈坦然,那双梨涡也更圆更深了。
这一刻,少年突然想起了寒食节的青团,圆润软糯,清甜可口,他想自己可能是饿了,不然怎么会想起平时不爱吃的青团呢?
“在下曹壬,字君期”阳光下,少年莞尔一笑。
此时的水面像一面镜子,炽热的骄阳照在水上被反射上来后,悉数落在他白皙无暇的脸上。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恍惚间,陆萸回:“你唤我阿萸吧。”
这是陆萸第一次见到曹壬,一阵风吹过,蜻蜓轻点足尖飞过水面,掠开圈圈水晕,然后落在了鱼竿上,彤红的翅膀在风中轻轻煽动着,像开在鱼竿上的花,这也她见过的最美的春天。
再多词汇都形容不了她此时的心情,瞬间愣神,她忙起身行礼:“臣女见过公子。”
曹壬,年十三,南安王嫡长子,生母琅琊王氏早逝,其因体弱多病无缘世子位。
这是陆萸之前从陆口中听到的关于他的信息,君期:寓意身贤体贵、温文尔雅、光明磊落,这表字也真真配得起眼前的少年。
“无须多礼,唤我君期即可”曹壬嘴角微微上扬。
他这一笑,像是朴树叶梢尖那一点清透的春日风光,干净温暖。
陆萸想起陆氏和南安王府的婚约,也就慢慢放松下来,她对吟诗作赋不感兴趣,且如果以这一身泥污模样出现在翠微亭,肯定会被那些贵女取笑,连带着阿姊也跟着难堪。
思及此,她对曹壬道:“若方便的话,能否先让大叔替我向家人报个平安?我想留下看您钓鱼。”
闻言,曹壬愣了一瞬,从小到大,没有小孩子愿意陪他玩,他们都觉得他太闷,更别提陪他钓鱼,在他们看来钓鱼是所有兴趣中最闷的一种。
话才出口,陆萸便觉有些唐突,忙问:“可会打扰到您?”
摇摇头,曹壬笑回:“无碍。”
他这回笑得更自然了,也更生动了,美、色误人,陆萸胡乱拿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送,谁知,“嘎嘣”一声后,她的门牙又掉了一颗。
手中捧着点心和落齿,她欲哭无泪地看着曹壬,能不能不要这么糗呀,她也要形象的好吧。
“噗嗤”,一旁的江澈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道:“卑职这就替女公子报平安去。”
不待陆萸回话,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有这个插曲后,陆萸也比之前更放松了,反正已经没什么形象可言,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只是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时就更漏风了,好在曹壬是个极有耐心的人,能细细分辨她说的话。
想着他才搬来建业,她便细细向他介绍起建业城内布局,比如哪里有美食卖,哪里有书画卖,淮水河有多清澈,河畔有漂亮,乘船游玄武湖有多惬意等等。
许是来大魏后不敢乱开口,她装了好几年木讷的小孩,如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温柔有耐心的“长者”,她瞬间有了无限的诉说欲。
而曹壬也非常捧场,静静聆听之余叹道:“有机会一定去看看。”
陆萸说得口干舌燥,又喝完一盏茶后,看到鱼漂抖动,忙兴奋喊道:“快,鱼上钩了!”
曹壬眼疾手快,迅速抬起鱼竿,果见有鱼在钩上。
陆萸忙起身把鱼从钩上取下,然后扔进一旁装有水的木桶内,她看着在桶内扑腾的鱼,双眸发亮:“如此清亮的草鱼若煮清汤,肯定特别鲜美。”
鱼儿好似听懂她的话,开始用力摆动尾巴,拼命挣扎,尾翼拍打着桶壁将水花悉数甩在她脸上。
曹壬刚想劝她离远些,便见她举起袖子随意擦了把脸后,愤愤地看着鱼道:“敢欺负我,回去就把你做成咸鱼。”
见她生气的生气时,红红的脸蛋气鼓鼓的,甚是生动,他笑问:“吃了不是更解气?”
“哪有?做成咸鱼天天被太阳晒着才解气”陆萸回。
她嘟着嘴,睁大眼睛看着他回话时,曹壬又想起了青团。
他笑道:“那就由你处置吧,咸鱼还是清汤鱼都行。”
这可是水质一流的环境中长大的草鱼,肯定非常鲜美,陆萸高兴地将手伸入桶中,追着鱼玩了起来,嘴上还不忘骂:“看你敢不敢再拍水,再拍水就立马把你制成咸鱼。”
眼前的女孩竟然和一条不会说话的鱼玩得如此开心,这让曹壬觉得匪夷所思,他自幼随祖母礼佛,所以也学成了祖母的性情,老成、淡然。
在他看来,世间一切,皆是缘起缘灭,没什么事值得大喜大悲,身上的旧疾每年折磨得他苦不堪言,可他也不在意。
曾有医仙断言他活不过二十,祖母听了黯然落泪时,他却觉得生死之事随缘即可,毋须强求。
鱼又拍了一些水在陆萸脸上,但她依然笑得那么开怀,那张因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圆脸,像极了枝头的红色蜜桃,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看到了生命的鲜活与健康。
刚从曲水流觞宴上回来的方言听到二人对话,甚是惊讶,以往少主钓到的鱼都会在回去前放生,这次怎的突然破例了?
他边审视着陆萸,边走向曹壬,然后在曹壬耳畔低声说了些什么。
曹壬看了眼还在和鱼玩得不亦乐乎的女孩,然后转身回到案前,在纸上快速写下几行字后,将纸叠起递给方言。
陆萸这才发现除了江澈和木槿,还多了一名侍卫,心想当是去了曲水流觞宴的那位。
木槿一见陆萸,便顾不得还有外人在场,围着她上下左右的检查了一遍,才带着哭腔道:“真是各路神仙庇佑,让女郎无事,刚才真是吓死婢子了。”
见这样的木槿,陆萸心中温暖,忙出声安慰着。
“见过女公子”方言向陆萸行礼,方才在路上江澈已和他介绍过她。
陆萸回礼,问:“可知前方宴会多久会散?”
“估计还有一个半时辰”。
方言对江澈留少主一人在此处的行为有些不悦,回话的时候就显得很淡漠。
陆萸的身子只有五岁,芯里却是成年人,又岂会看不出眼前的侍人不待见自己,可她只是讪笑,“我呆到宴会结束再离开。”
江澈瞪了一眼方言后,笑道:“他这人就这样,女公子莫理他。”
“咳咳咳”曹壬又咳了起来,陆萸听了,也顾不得方言,忙转身给他倒了水,见他喝下后,仍一脸担忧的看着他,问:“可还难受?”
摇摇头,曹壬笑道:“阿萸想留下便留下吧,待天黑与我同乘而归皆可。”
方言无奈一叹,向陆萸行礼后,带着曹壬写好的字条再次返回清溪河畔。
木槿这才注意到曹壬,一时间愣在当场,只识得几个字的她突然想起以前听过的一个词“云泥之别”,他就好比天边的云,不似真实。
陆萸见状,轻轻拉一下木槿的衣袖,才道:“君期钓到大鱼了,你随我去看看。”
木槿猛回过神来,匆匆向曹壬行礼后跟着陆萸去看鱼。
时间过的很快,日头渐渐偏西,方言再次回来时已是宴会结束时。
陆萸向曹壬敛衽施礼:“多谢君期此番款待,我们下次再见。”
“你要回去了?”曹壬微微诧异,不知怎的,忍不住接着问:“下次是何时?”
陆萸原本只是随口说出的客套话,没想到他会问,愣了一下后,回:“明年上巳节吧。”
“好,明年我在这里等你”曹壬笑回。
陆萸走后,站在桶边看着正轻松自在畅游的鱼,曹壬生平第一次想像弟弟那样交个小友,有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友,或许人生也会变得不一样吧?
第三章 青团
◎小友长得像个青团◎
陆萸不知身后曹壬的一番心思,急匆匆赶回了停车的地方,远远就看见姐姐和两位兄长早已等在路口。
见到陆萸,陆忙走上前拉过手,关切道:“可被吓到了?”
摇摇头,陆萸张开嘴给陆看,苦恼道:“成了漏风嘴了。”
“噗嗤”陆笑出声来,牵着陆萸向自己家的牛车走去,温言安慰:“没事,很快就能长出新的。”
陆收到江澈的消息后,杨氏姐妹原想等着陆萸回来再走,毕竟他们自己理亏在先。
可陆心底有怨,便也没有什么好脸色,不冷不热的回了句:“家妹刚遇险,还是莫让她看到你们,免得又受惊吓。”
杨氏姐妹听了,唯有尴尬地自行离去。
陆萸听完这茬,笑道:“我也没受伤,还欣赏了林间美景,这事就算了。”
谁让人家的父亲是自己父亲的顶头上司呢?唉,小孩子之间有点小矛盾很容易就忘记的,她这么想着。
陆刚要回话,突然听到身后一个声音:“还请女公子留步。”
姐妹二人回头,见一个少年急匆匆追了上来,在二人面前站定后,少年对陆拱手行礼道:“母妃已邀请使君夫人做客,善,期盼与妹妹再会。”
陆萸这才知道眼前的少年是南安王世子曹善,她刚见过曹壬,所以曹善已不能惊艳到她,虽然兄弟二人长得颇为相似,但曹善的脸上更有朝气,也更健康。
曹善,字元襄,寓意才貌双全,这才像一个真正的少年,生机勃勃,如灼灼骄阳,让人观之目眩。
收回视线,陆萸偷偷瞄了眼一旁的陆,见她眼中看不出羞涩与欢喜,唯有平静,这才是她认识的姐姐,冷静、睿智。
南安王世子早有才名在外,听闻时有令世人惊艳的诗作流出,还写得一手极好的字。今日见到真人如此器宇轩昂、风度翩翩,又听了他几首新作,上巳日踏青的贵女们更是对他深深折服,心底早已芳心暗动。
唉!可惜已经订婚,如今见曹世子对陆家女郎如此上心,瞬间碎了一地芳心。
“下次再会”陆仿若没有看到曹善身后那些贵女们依依不舍的目光,大方回礼。
曹善离开后,姐妹二人也没多做停留,跟着两位兄长去找自家的牛车。
“世子的文采当真令我等折服”二兄陆纯边走边叹道。
陆萸奇道:“比大兄还厉害吗?”
一旁的陆弘点点头:“吾自愧不如!”
江左陆氏如今最让人瞩目的是远在荆州的荆州牧陆烈及其三个能征善战的儿子,但二房长子陆弘的文采却也一直受到江左文人雅客的好评,都称其还未加冠便有如此才能,将来入朝堂封侯拜相完全不是问题。
曹善能得陆弘如此高评,看来是当真有两把刷子的。
思及此,陆萸笑着扭头悄声道:“他竟是这般优秀的儿郎,妹妹唯有恭喜!”
“休要胡闹,快些上车”陆羞红着脸快步进入牛车。
第一次见自家姐姐恼羞成怒,真是难得,陆萸扭头对陆纯做个偷笑的表情,才跟着上了车。
陆弘身为长兄,常见弟弟妹妹们嬉笑打闹,虽然觉得陆萸方才的话不够得体,却又舍不得出口教训,唯有无奈一笑,催弟弟快些上马。
牛车缓缓驶回建业城,城外的景色因金乌西坠,被镀上一层金黄,远处已有袅袅炊烟升起。
进城后,路过陈记点心铺,陆掀开帘子,对陆纯道:“阿萸今日受了惊吓,阿兄去买些豆沙米糕来。”
正打盹的陆萸忙醒过来,凑近窗口:“阿兄莫要破费了。”
陆纯却笑回:“阿萸今日没了两颗牙,米糕软糯,正合适。”
言罢,不待陆萸开口,他便快速离去了。
过会,一包热腾腾的桂花米糕从窗口递了进来,“快趁热吃。”
接过米糕,陆萸咧开嘴笑道:“谢谢阿兄。”
陆纯不甚在意的摆摆手:“莫要和我如此客气。”
放下帘子,陆萸小心将纸包打开,看着眼前散发阵阵香味的米糕,她的鼻子微微发酸。
“可是太烫了?”见陆萸迟迟不吃,陆问。
摇摇头,陆萸看着米糕:“不舍得吃。”
轻叹一声,陆笑道:“真是傻瓜。”
说着,她伸手取下一小块,然后塞进陆萸口中,她知道这个妹妹从小就懂事,但有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这次若非江澈及时将消息送至翠微亭,她和杨L莹或许会闹得更难看。
“这次是我没照顾好妹妹,真的抱歉”陆郑重道,声音带着哽咽。
“今日之事纯属意外,阿姊好心带我出门游玩,何错之有?”陆萸笑着反问。
陆听了,却愈发自责和心疼,只沉默着。
不知如何开解,陆萸举起米高,问:“阿姊也吃点?”
陈记点心铺的桂花米糕在建业城很出名,但价格也很贵,陆氏家学提倡节俭,所以陆也不是经常能吃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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