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林峰主把东西递给沈宴淮时,男人脸上露出一丝纠结的表情,“为师还有一事想问你。”
沈宴淮抬头微笑,“师父尽管问便是。”
林峰主顿了一下,“为何你给这只鹤取名‘玄露’,其他的就是‘一二三四五’……?”
……
“我真心实意,可惜师父似乎并不相信。”
天色已经临近傍晚了,落瀑阁的院子里,沈宴淮专注地将一枚金色的环扣与仙鹤玉牌串到一起,而后挂到玄露长长的脖子上。
玄露垂头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细微地抖动。
可不是嘛,那话听着就假,谁信呐?
林峰主问过起名原因后,沈宴淮居然回答“觉得与这只鹤更为投缘,轮到其他仙鹤时觉得想不出好名字了”。
跟一只仙鹤能有多投缘啊?
玄露无奈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下意识用嘴巴啄了他肩膀一下,啄完却愣住了。
这是她习惯性安慰沈宴淮的动作,以前没化作人形时,每当沈宴淮心情不佳,她就过来啄啄蹭蹭,哄慰一番。
现在的沈宴淮……怕是不知道什么意思了吧。
玄露心情沉沉的,忍不住去t观察少年的表情,孰料沈宴淮似乎很是欣喜,眼睛笑弯了,凑过来一步,伸手抚了抚她的脖子,“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玄露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该说不愧是同一个人么……即便轮转一世,动作也是一模一样!
沈宴淮看上去心情极好,他从怀中掏出林峰主给的东西,坐到石桌前,招呼玄露一起来看。
玄露看向桌上那一包,是林峰主走前给沈宴淮的,想来是一些有关修炼的东西。
这御灵峰峰主……倒是比问剑峰的大方一些嘛。
她想起在问剑峰的时候,那位宋峰主因是剑修,提倡磨砺心志,以简约朴素为主,所以哪怕到沈宴淮被驱逐下山时,身上也只有问剑峰的一本剑法,一把剑。
或许,沈宴淮在御灵峰能生活得更舒服自在一点?
这点念头刚一闪过,沈宴淮已经将其中一本书籍打开了,由于站在他身后,玄露能清晰地看见上面写的什么。
这一本讲的都是一些基础的东西,比如灵兽与御灵修士之间的关系,以及警戒修士一心向善,万万不可藏有不轨之心。
……她现在怀疑,当初的沈宴淮这么执着于仙门承认,就是看这书看的。
再看其他几本,一本心法,全御灵峰通用;两本功法,却是只与鹤相关的了。
沈宴淮将那两本功法拿起来,凝视了半晌封皮,没有翻开,而是转过头道:“饿不饿?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饿!
玄露坦率点头,喉咙里挤出咕叽一声。
沈宴淮失笑,“那我去做饭,这些……等明天再看罢。”
看着对方把东西收好,去往厨房方向,玄露歪了歪脑袋。
少年的作风还是一如既往,虽说宗内有膳房可以去吃,也可以买回来,但沈宴淮从来都怕麻烦旁人,一直都是自己做着吃的。
等饭做好端出来估计还要好一会儿,玄露放松地舒展了一下翅膀,跑去竹舍探望被关了一天的仙鹤们去了。
临走前沈宴淮在食槽里扔了鱼,怎么也不会饿着。
晚风瑟瑟,透着一股寒凉。
清俊的少年站在厨房,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
旁边就是一个盛了水的木盆,他的手自盆里捞起一条鲜活的鱼,清亮的水声伴着竹林飒飒声响,悦耳清明。
他的身后,跪着一道人影。
“尊主。”
沈宴淮没有回头,提起鱼打量,发出一道疑问的“嗯?”仿佛是在考虑怎样做更好吃。
那人影这才开口,语气恭敬中带着兴奋:“魔界的动乱都已平定了,只等您回去登上魔尊之座!”
“是吗。”沈宴淮把鱼放到案板上,拿起旁边的帕子擦了擦手,而后转过身来,笑盈盈的,“不过,我最近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那种小事……以后再说吧。”
跪着的人影异常僵硬。过来看见尊主亲手做饭就已经足够让他震惊了,谁成想对方还说魔尊之位是“小事”!到底什么才是大事……?
就在这时,沈宴淮再次出声了。
就像是回答人影内心的疑问,少年目光缱绻怀念,语气温柔到了极致,“我最近养了一只鹤。”
“很漂亮,也很聪明。”
“我很喜欢。”
第9章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若问沈宴淮一生中最后悔的事是什么,在玄露死在他怀中之前,他都要说:从未悔过。
最初,他只是把那只鹤当成认主的坐骑而已。
能进入清蕴宗,对一个普通孩子来说何等荣幸。那时的沈宴淮只不过是个单纯的少年,一心想闯出一番天地,再没有其他多余的想法。
因此,当他误入鹤居,被一只仙鹤亲昵地纠缠住时,他心中除了惊讶,还有几分欣喜。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有仙缘?并非那些人所谓的丧门星。
拜师大会的顺利验证了沈宴淮的想法,他被问剑峰峰主收为了亲传弟子,以绝佳的天赋受到万众瞩目。
那只鹤,自然也留在了他的身边。
那日晨光晴好,一颗露珠在草叶上熠熠生辉,沈宴淮正巧见了,便为那只鹤起名叫阿露。
沈宴淮在问剑峰过着天天习剑读书的简单生活,虽说仙门生活不似想象中平静,却也比他曾经艰难生活的日子好上太多。
他还以为,这种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被发现半魔血统、被驱逐下山,短短半日,他的生活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他狼狈落魄地离开清蕴宗,身上没带半点物什,陪在他身边的,竟然唯有那只鹤。
“小鹤,你回去吧。”山门下,他对身后寸步不离的仙鹤苦笑着说,“跟在我身边很受苦,我也没什么去处。”
生来就没见过父亲,母亲也早早过世,沈宴淮想,或许他真的就是村里人说的丧门星,谁靠近他都要倒霉。
现在,倒霉的终于变成了他自己。
可仙鹤并没有听他的话,而是一路跟随,处处照料着他。
是的,照料。沈宴淮每每想起都要发笑,他竟被一只仙鹤悉心照顾,都不知道该说自己太没用,还是仙鹤太聪慧。
人间的生活并不算好过,他一个少年人带着一只仙鹤本就惹眼,一路上被不少恶人盯上,他修炼时日尚短,又不愿随意伤人,只好东躲西藏。
一段时间后,他做出了一个决定。
“小鹤,我打算去魔界。”沈宴淮坐在溪边,把捏着一根蒲苇,黑白的鹤踩在溪水里,闻声望过来。
“既然我是半魔血统,说不定与魔界有什么渊源。”他解释着自己的理由,又说:“我们便从这里分开吧。”
魔界太过危险,据说危机四伏,魔物遍布,他不想让仙鹤跟自己一起涉险。
回应他的,是仙鹤叼了一条鱼扔上岸,又走到他面前。
这是不愿的意思了。沈宴淮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一直不懂为什么仙鹤认定了他,但在这种情况下,他心中只有感动。
在魔界的日子依旧不算好,但在这段晦暗的时光里,也有好事发生。
他的鹤化成了人。
沈宴淮一直知道这只仙鹤很是聪明灵性,也知道它早早地开了灵智,却没想连化形都能这么快。
他记得那是一个运气不好的阴天,从幽冥涧路过的他遇见了一只狂暴的魔物,那魔物会飞也会喷火,偏偏幽冥涧只有一条狭窄的石桥。他几经反击,终于将魔物斩落桥上,自己却也受了重伤。
就在他以为今日就是殒命之日时,一道雪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了他面前。
从未见过的一张面孔,可无端地,沈宴淮就知道眼前的少女是他的小鹤。
“小鹤……”他轻轻唤道,却换来对方一瞪。
“别说话。”少女声音轻灵,脆生生的好听,跟他想象中一模一样,“我为你治伤。”
就跟还是仙鹤时做的一样,少女精心为他疗伤,那时的沈宴淮静静地看着,觉得日子也没有那么难过。
之后……他好像就与他的鹤渐渐疏离了。
沈宴淮想的没错,他的确与魔界有渊源,也从魔界找到了能够修习的失传功法,找到了可托付的下属、可信任的同伴。他变得没有空闲,他一心扑在自己的事情上,他一路向上爬,坐到了魔尊之位,成为了修仙之人忌惮的魔头。
可笑的是,就算到了那种地步,他还是想得到仙门的承认。
错误的选择,就要承担错误的代价。沈宴淮那时只觉得自己能力足够,况且他又没做危害人界的事,又怎么会像旁人说的那样遭受仙门围攻?
但他错了……
三大宗门联合进犯魔界,说要为天下苍生讨伐魔头、清除祸端。
许许多多仙门弟子清高地立于云端,目露藐视,嘴里说着仙魔不能两立的冠冕堂皇之话。
就在这时候,那抹熟悉又陌生的雪白身影走出来,厉声质问:“魔尊这些年从未有过出格之举,魔界亦从动荡转为平定。你们扪心自问,他是真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还是你们——咄咄逼人!?”
少女讥讽的神色比寻常时候生动太多,沈宴淮看着,心中滋味百般杂陈。他亦怔然,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也叫起了他“魔尊”。
然而,宗门修士的回答则理直气壮得多:“仙与魔,本就不能两立!他沈宴淮叛出仙门,就该按门规处置!何况还成了魔头,更是该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接下来的事顺理成章,刚刚回归平静的魔界再次动乱,那些宗门有备而来,竟隐隐占了优势,被屠于剑下的魔修数不胜数。他的小鹤虽善疗愈,但纵使再努力再拼命,也无法弥补这个窟窿,甚至自己也筋疲力竭了。
沈宴淮永远忘不了那一天。
在频繁的围攻下,魔界已经有太多地方化作了荒芜废墟,眼见摇摇欲坠。仙门得意自满,试图举全体之力给他最后一击。
他早已防备着这些人的动作,却还是没能及时避开暗处的突袭。
一道光亮势如破竹,飞箭t一般射向他的心脏。
沈宴淮心有所感,却无力避开,那番情景下,竟萌生出几分接纳命运的消沉来。
或许这便是他的命运罢……
直到他看见那抹雪白的影子挡在他的面前,而后骤然倒下。
雪白裙裳上的鲜红蔓延得无比之快,他接住那绵软的身体,连带着自己的双眼也被染红了。
“……”他张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来,只能眼睁睁看着鲜血顺着少女唇角流淌,一直没入衣襟里。
少女看向他,漆黑如星的眼睛明亮不已,其中蕴含的光亮与信赖让他觉得滚烫。她用纤长的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袖,力度却渐渐消退着。
“活下去。”这是他的小鹤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那双眸子迅速失去了光泽,身体也渐渐没了温度,少女最终变成一只失去气息的鹤。沈宴淮的心底泛起好似撕裂一般的疼痛,表情却怔怔地,仿佛没有了知觉。
过往的回忆在他脑海中闪过,一直以来束缚着他的执念骤然破碎,荒唐可笑至极。
他好像错失了太多身边的珍贵之物,只因太过寻常便觉得理所当然,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悔之晚矣。
已经太晚了……
众多修士惊愕地看着原本死气沉沉的魔尊骤然爆发出惊人的戾气,那双浅色的眼瞳泛着幽幽的暗光,其中嗜血之意令人胆寒。
“我本不想用这个。”他语气温柔地说,“不如说,从来都没想过。”
沈宴淮跪在地上,目光不肯从怀中冰冷的身躯上分开一刻,他的衣袍被血污沾染了大片,却不显半分狼狈。
他修炼的功法,最终招式与魔界紧密相连,威势巨大,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之术。
怎么会有一个魔修发明出这种招式?沈宴淮从来都不明白,但这一刻,他明白了。
魔界坍塌,生灵陨灭,沈宴淮看着那些人脸上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笑了一笑,惋惜地抱紧了怀中的鹤。
他还是食言了。没能像小鹤说的那样活下去……
直到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锅里的鱼已经蒸好了,沈宴淮用筷子插了一下试试够不够软烂,最后将切好的葱姜摆在鱼身上。
他的小鹤向来不喜欢葱姜,曾经他都会一一挑出来,但现在,他只是个不知道她喜好的新主人,不是吗?
沈宴淮挥挥手,让手下离开这里,自己则端着碗朝院子走去。
既然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他怎么可能会冥顽不灵,继续上一世的错误。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小鹤不像上次那样主动跟着他了。
沈宴淮想起第一日上山时,好像躲他躲得迫不及待的仙鹤,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看得出对方一定也回来了,小鹤总是傻傻的,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他与她相处了这么久,又怎会不知道她的小习惯。
或许是对他失望了,又或许是太害怕死去,他相信对方一定有这么做的理由。
但……他想证明给她看,这次一定会不一样。
沈宴淮把盛鱼的碗放到院内的石桌上,用另一只碗扣住保住热气。在小鹤愿意与他亲近之前,他决定暂且维持这种平静,免得吓坏了她。
平静的生活实在太宝贵……而且,他有信心,能让小鹤重新愿意与他亲近。
沈宴淮弯了弯唇角,朝墙角竹篱笆的方向看了一眼。
平日无事能逗逗鹤,不也很难得么?
第10章 选择,怎么舒服怎么来……
沈宴淮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面对石桌上的一碗蒸鱼,玄露光是闻味就想象得出它的味道。
但是……
她嫌弃地看着鱼身上面摆的满满一层葱段和姜片,恨不得揪起沈宴淮的领子问你是故意的么!?
以前这人做饭是喜欢放这些东西,但她记得也没放这么多啊?
奈何对方正一脸无辜地看着她,好看的眼睛里满是温和,让她一点脾气都发不出来。
哎,沈宴淮在山上的时候就像个性情温和的兔子,不然也不会总被人欺负了。
“你不喜欢吗?”少年还在问她。
喜欢……自然是喜欢的。玄露犹豫了一下,探头想把那些葱姜叼走,然而一靠近就忍不住后退,一时间没法判断是美食更重要,还是离讨厌的配料远点更重要了。
沈宴淮从旁看着,目光之浓,几乎想把眼前的鹤影刻进眼底。
只是不能逗得太过了。他顿了一会儿,便像了然一般开口询问:“是不喜欢葱姜?”他拾起筷子,轻轻将那些东西夹走,再细细挑了刺,才将碗朝仙鹤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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