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一张口便将自己心中的最后一丝火苗给浇灭,他明白,自己也是那一颗弃棋,终日弃棋,没曾想到,自己也是那棋盘的一颗棋,最后还是逃脱不了成为棋子的结局。
“哈哈哈哈哈,我竟然败了。”钱阁老脱下自己的乌纱帽,银白色的碎发随着风一起飘散。
萧寒舟挥手下令:"来人,将钱阁老押入天牢,择日问斩!"侍卫们上前,将面如死灰的钱阁老拖了下去。
“等一下!”沈敬之拦住了对方。
“怎么,你这小娃子可还是不舍得你爷爷我。”钱阁老鬓边的皱纹微微上扬,倒不像是落败的反贼,像是高傲打了声张的将军。
“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书房卷宗是你派人透着的对吗?”他曾不止一次翻剩下的卷宗,其他都很正常,只是一卷记录北关军要的不见了,况且自己父亲虽是文官但也是终年习武,为何只是一个风寒便就死在了回京的路上。
他也曾怀疑过疫病,但是北关回溯二十年间就没有发生什么疫病,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被人谋杀。
“是又不是,你猜,既然如此,老夫就再为小友答疑解惑一次,你哥哥的腿进来可还好。”
“是你,对吗?”尽管已经知道结果了,沈敬之还是有些不死心地问了一遍。
钱阁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上面的萧寒舟,高喊道:“陛下的身体今日可还好,那锥心之痛可还能忍。”
“来人,将钱阁老给朕带下去,割了舌头。”萧寒舟死死攥紧了龙椅上的麒麟扶手,这才克制住。
沈敬之转身看向萧寒舟,单膝跪地:"臣救驾来迟,请陛下恕罪。"萧寒舟亲自扶起他:"爱卿平身。此次多亏有你,才避免了一场浩劫。"沈敬之起身,目光扫过殿内群臣:"陛下,臣还有一事禀报。""讲。""钱阁老虽已伏法,但朝中仍有其党羽。"沈敬之取出一份名单,"这是臣查获的名单,请陛下过目。"萧寒舟接过名单,目光渐冷:"好,很好。传朕旨意,即刻缉拿名单上所有人,严惩不贷!"殿内一片肃杀之气。群臣噤若寒蝉,生怕自己的名字也在那份名单之上。
第56章
正文完暮色四合,国公府东厢房的雕花木门被摔得震天响。沈敬之玄色衣袍的下摆堪堪掠过门槛,便听得金丝楠木门栓的脆响。
“容儿”他抬手要叩门,忽见门缝里飘出一张染血的帕子—正是她先前用来伪作咳血的物件,此刻血迹旁歪歪扭扭写着“和离”二字。
沈敬之喉头一哽,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东街新出的枣糕,夫人尝尝还是不是先前的那个味道。”
“哗啦”一声,铜盆里的水泼在门扉上。
柳垂容裹着素白寝衣立在窗边,烛火将她的影子投在茜纱上,腰间玉禁步晃得厉害:“沈大人好算计,只怕我这些雕虫小技,不能入你的眼,这一肚子黄连,何须吃这些甜腻东西?”
沈敬之望着油纸被水渍浸透,忽然想起十年前。自己因伤口的疼痛蜷缩在柳府的祠堂,过度的紧张,使得他不停地张望,只是无意扫了一眼供桌上的枣糕,柳垂容便直从供盘里拿了一块递给他。
露水顺着屋檐连成珠帘,沈敬之望着手中的枣糕,那时他只觉得柳垂容胆大,问道:“姐姐,这是给死人吃的,你就不怕吗?”
哪知柳垂容转过身去,从供盘拿起一个果子便咬了起来,有些阴恻恻开口道:“怕什么,我可是邪祟,你怕不怕。”
“好姐姐,我错了”沈敬之跪在屋外,他指尖摩挲着门扉上的雕花,听见屋内没了动静,这声音是越说越高。
屋内柳垂容倚靠在软榻,听得对方是越说越起劲,怕的左右的丫鬟都能听见,耳廓瞬间红了起来,有些慌乱地拽着绿珠低声道:“你出去让他莫要胡说了……”,这话还没有说完,外面的声音又传来了。
“好姐姐,我不同意和离,你可知我真的跌落山崖这时候想的什么?”沈敬之语调低沉,声线温柔,似山涧的清泉缓缓流淌。
“想什么?”虽明白,这厮嘴里没什么好话,但是柳垂容还是控制不住地想要知道。
“我想着,倘若我当真死在青州,你要是改嫁也无妨,可转念一想,要真到那一日,我就算是从地狱里爬出来也要看一眼。”
“可是我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做不成什么正人君子,我舍不得娘子百年之后的合葬墓,身旁是其他人,所以我硬生生地从谷底爬了出来,我想娘子身旁还是躺着我比较般配。”
“你瞧瞧这都说的些什么,绿珠快快将他打发出去。”
那日,沈敬之躺在山谷底下,他无法想象柳垂容为他人穿嫁衣的模样,甚至可能会倚靠在旁人身侧,他可没有兄长的大度,能纵容心爱之人嫁于旁人。
沈敬之声音不大不小,反正是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公主殿下自然也是听得清清楚楚的。
王嬷嬷小心翼翼替公主殿下梳发,听着这话是越来越露骨,看着自家主子忍不住偷笑的模样,便收起了出去劝阻的心思。
只是,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雪花,还是有些担忧道:“殿下,要不老奴还是出去劝劝,这夜晚霜重,二郎又是刚受了伤,一直在外面跪着也不是个事。”
“不必了,蓉丫头心中有怨,让她出出气也好,咱们出去劝,虽明面上好了,但心里难免会有疙瘩,她们两夫妻的事情,就让她们自己去处理吧。”
“是,殿下,如今二郎也算平安归来了,您也可以放下心来了。”
好在面前的木门并没有关多久,柳垂容还是让绿珠将人给唤了进来。
绿珠拿一床被褥抱了进来,放在软榻上,铺了起来。
“娘子,你这是?”沈敬之这还没有高兴多久,一盆凉水便泼到面前了。
“姑爷,也不怨我们家姑娘,只是进来姑娘怀着孩子,身子乏得紧,还劳烦你在这里凑合凑合。”
烛芯爆出个灯花,软榻上的锦被泛着松柏香。沈敬之望着屏风后起伏的锦帐,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的犀角带——这是柳垂容去年亲手给他打的穗子,如今已被磨得起了毛边。
"咳……"帐中突然传来压抑的轻嗽,沈敬之猛然坐起,赤足踏过满地月华。掀开帐幔时,正撞见柳垂容慌忙将染血的绢帕往枕下藏。
"容儿!"他声音发颤,掌心贴在她单薄的后背。方才的调笑情态荡然无存,倒像十年前那个跪在祠堂发抖的少年,"我让绿珠唤太医......""回来!\"柳垂容拽住他衣袖,羊脂玉镯磕在床沿发出脆响,"前日才诊过脉,不过是孕中气血虚浮……"话音未落,喉间又涌上腥甜。她垂眸盯着那人浸透夜露的袍角,忽觉眼眶酸胀:"你不是最会算计么?当日既敢假意与公主合谋诈死,如今又装什么情深?"沈敬之浑身一震。
窗外积雪压断枯枝,恰如那日青州崖底的冰棱坠地声。他缓缓将人圈进怀里,任挣扎的玉禁步划破手背:"容姐姐可知,山崖下那三日,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每当我快要闭眼,就听见你在祠堂说'邪祟才不怕死人'。我想着我的容姐姐这般胆大,若真成了寡妇,定要穿着红衣去乱葬岗寻我……\"他喉结滚动,忽将柳垂容冰凉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可我又怕你当真不怕。"一滴泪砸在交叠的手背上。
柳垂容怔怔望着锦被上的合欢花纹,那是她怀着身孕绣了半月的嫁妆。耳边传来压抑的哽咽:"容儿,我不是兄长,学不会笑着看心爱之人另嫁。这身骨头就算碾成齑粉,也要嵌进你坟前的碑文里。""胡说!"柳垂容猛地转身,却撞进泛着药香的怀抱。沈敬之腕间那道狰狞的刀伤赫然在目。她忽然泄了气,指尖轻触结痂的皮肉:\"傻子……\"更漏声里,沈敬之将油纸包里的枣糕掰成小块。十年过去,东街老铺的蜜饯仍是裹着厚厚一层糖霜,甜得人喉头发苦。柳垂容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忽然笑出泪来:"还是这般难吃。"雕花窗外,公主扶着王嬷嬷悄悄离去。月光将两道依偎的影子投在茜纱上,恰似宣纸上晕开的水墨,分不清哪里是山峦,哪里是云絮。
雪落无声。
来年隆冬腊月廿九的雪粒子打着旋儿往茜纱窗上扑,檐角鎏金风铃裹了层冰壳子。绿珠踩着鹿皮小靴穿过游廊,怀里抱着的朱漆描金食盒氤出热气,在睫毛上凝成霜花。
"都仔细着点!"她扬声道,看着小厮们将六角琉璃灯往柏树上挂,"那对儿青玉蟠桃摆件要供在祠堂东侧,仔细别碰碎了流苏——哎!"话音未落,腰间忽然多出件白狐裘,沈敬之不知何时立在阶前,玄色锦袍上还沾着梅枝的清雪。
"姑爷安。"绿珠慌忙要行礼,却被他抬手拦住。沈敬之望着廊下那排新糊的洒金桃符,目光落在"岁岁常欢愉"的墨迹上——正是柳垂容的簪花小楷。
"夫人晨起可用了药?"他指尖拂过食盒上并蒂莲纹,袖中忽地掉出个锦囊。绿珠俯身去拾,却见里头装着染血的平安符,金线都泡得发白了。
正房传来银铃似的笑声。
柳垂容倚着缠枝牡丹引枕,看公主殿下执笔点染年画。石榴红的织金马面裙铺满半榻,腕间翡翠镯子随动作轻响:"母亲这笔胖娃娃抱鲤鱼的画法,倒像极了某人幼时抓周的模样。""你这促狭嘴!"公主笑着掷笔,忽见门帘卷进风雪。沈敬之立在珠帘外,肩头落梅与玄衣上的蟒纹交映,手里竟端着碗热气腾腾的七宝羹。
满室馨香倏然凝滞。
柳垂容别过脸去,指尖无意识揪着锦被上的百子千孙绣。倒是公主接过青瓷碗,舀起一勺莲子吹了吹:"这银耳炖得倒是绵软,可惜少了桂花蜜——绿珠,去我屋里取那罐岭南进贡的来。"“夫人,这姑娘哭得不停,奴婢也是实在没辙。”桃木怀中抱着几个月大的小姑娘,这脸都哄的通红。
“我们阿雪怎么又哭了,娘抱。”
果不其然,刚到自家娘亲怀中,小姑娘就不哭了,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桃木只得小心翼翼地抱着,生怕一点声音就把这小祖宗给吵醒。
“婆母,大郎和蕴玉在青州可好。”
沈清寒真的按照当日的约定,与姜蕴玉一同去往青州拜望那个老神医,听说治疗颇有效果,已经可以勉勉强强走几步了。
“好着呢,听说今年冬日都那腿都已经不怎么疼了,只是哭了姜家那个姑娘。”
“母亲要是真的心疼,我看待兄长归来,还需尽快为他们二人举办婚事,为好。”沈敬之进了屋,将披风解下递给了元宝。
子时正,雪住云开。
沈敬之握着柳垂容的手共执金剪,剪断缠枝牡丹灯下的红绸。公主亲自将合卺酒斟满杯,忽然轻笑:"这杯酒迟了十年,该罚。"沈敬之跪坐在脚踏上,捧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十几年光阴在他眉眼间淌过,此刻倒与当年祠堂里噙着枣糕的少年重合:"容儿可知,青州驿站那晚,刺客的火箭把天都烧红了?我攥着你绣的平安符,想着若真回不来……""呸呸呸!"柳垂容急得去捂他的嘴,羊脂玉镯磕在药碗上当啷作响。却被他顺势捉住手腕,在掌心落下个滚烫的吻:"想着定要化作岁首第一缕东风,卷着梅香来掀你的红盖头。"窗外忽地大亮。
十二支焰火齐齐冲上云霄,将琉璃瓦照得宛如白昼。公主扶着王嬷嬷立在庑廊下,看小丫鬟们笑着往铜盆里扔花椒枝。噼啪炸响中,她忽然将暖炉塞给老嬷嬷:"去把祠堂供着的合卺杯取来。"珠都盘亮了,你们倒好,一个两个都是锯嘴葫芦。"绿珠抱着妆奁过来添灯油,忽见案上供着对泥塑娃娃——红衣男娃娃腰间挂着犀角带,女娃娃鬓角贴着梅花钿。正要细看,外头突然喧闹起来,小丫鬟举着鱼龙灯跑来:"湖面冻实了!能走冰嬉啦!"沈敬之解下大氅将人裹紧,忽觉颈间一暖。柳垂容把暖烘烘的手炉塞进他怀里,眼波比檐下冰凌还清亮:"沈大人不是最会冰上猎雁?"她指尖掠过他新结痂的腕骨,忽然弯了眉眼,"今年彩头,我要西跨院那株绿萼梅。"雪地里两行脚印渐渐重叠,廊下朱漆食盒里,染血的平安符与簇新的长命锁依偎在一处,映着满府红灯笼,恍若星子落人间。
39/39 首页 上一页 37 38 3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