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想越害怕,她应该寸步不离跟着他的。
对面下铺的大娘看出她的心慌,主动搭话,“同志,你是军人家属吧。”
谢渐鸿穿着军装,腰上还挂着军用水壶,明眼人都能看出他的身份,这也是他们一路很太平的原因。
有些心乱的林青黛心不在焉回:“嗯,我男人生前也是当兵的。”
大娘一愣,她以为这是刚才那个俊俏小伙的媳妇,没想到这是军人遗孀。这个年代的人对军人有天然的好感,连带对军嫂也很尊敬,“那刚才的是……”
林青黛:“那是我小叔,我娘家和婆家都没人了。”吸血的娘家,还是没了干脆。
大娘满眼心疼,“你小叔这是带你去随军啊,唉,军人辛苦,当军嫂更辛苦啊。”
这次轮到林青黛愣了,“大娘怎么看出来的?”
路上无聊,大娘也有心多说两句,“瞧你身上的衣服,还有你的脸,就知道以前是吃苦的,肯定没住在家属院随军,现在和你小叔坐上了火车,这不难猜。”
林青黛佩服了,果然人老成精,每个人都不能小觑,“大娘真厉害,我是第一次出远门,慌得很。”
大娘是个自来熟,一屁股坐过来,拍拍她得手,“不用慌,日子都是一步步过出来的,我儿子也是军区的,随军条件比乡下好不少,你和小叔子两个人也是个依靠。”
林青黛抿唇一笑,没多说。
谢渐鸿回来时,林青黛和一个大娘聊的热火朝天,他不着痕迹上下打量大娘一番。
大娘也是军属,立马就瞧出来了,这是怕自己是拐子呢,当下拿出介绍信,“小伙子,我姓谢,儿子是山东那边部队的。”
谢渐鸿也拿出自己的身份证明,“谢大娘好,我也姓谢,还真是巧了。”
谢大娘一乐,“哎呦,别说,八百年前没准是一家呢。”
有了大娘做调和剂,这一路上倒是添了些趣味,谢大娘到底年纪不小了,说了一会就躺下睡了。
谢渐鸿看出林青黛不习惯睡卧铺,以为她自己在下面没有安全感,于是道:“嫂子,不然你睡我这,我睡下面,省着遇到扒手惊到你。”
林青黛点头,中间确实能比下面好点,可怎么上去却成了难题。
谢渐鸿看出她的窘迫,也不多言,规规矩矩的上了一次中铺,再规规矩矩下来,“嫂子,看明白了吗?”
林青黛:……
眼睛明白了,手脚未必。
在大庭广众下睡觉,还是在中铺稍微隐蔽点的地方睡觉,林青黛毫无疑问选择后者。
每个铺位中间都有小脚蹬,像是爬梯子一样,好像没那么难,她信心满满,噔噔蹬爬了上去,到这步应该把身子塞到中铺里了,谢渐鸿刚刚是怎么做的来着?
还没等她想好,忽地传来一阵不容忽视的酸臭味,她僵硬看向气味传过来的方向,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
啊啊啊啊,好黑的脚,还是男人的!
忽地脚一软,人脱力跌了下来。
本以为要摔出洋相,她眼睛紧紧闭着,等待后背与车
厢碰撞。忽地天旋地转,在她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傻呆呆的坐在了下铺的床上。
对铺的谢大娘张开眼睛,笑道:“吓着了吧,我也上不去,只能躺在下面。”
心跳如雷,唇色发白,眼眶盈泪,林青黛真被吓的不轻。
谢渐鸿也没想到人能突然摔下来,幸好他反应快,把人揽住了。冷不防对上她发红的眼眶,他莫名觉得心虚。
“嫂子,不然你在下面睡?放心,我不睡,看着你。”
林青黛吸吸鼻子,抹掉不值钱的眼泪,咬唇道:“我能上去的,就是刚刚…刚刚我不小心。”
谢大娘来了个神回复,“我瞧见了,你嫂子是被上铺爷们的臭脚丫子熏下来的,我这有个香包,你放在枕边,保准睡个好觉。”
这下真被羞到耳廓发红了,林青黛看不见上面人是什么反应,忙道:“不,不是的,是我自己脚软,不中用……”
上铺的大哥明显也听到这话了,探出脑袋,嘿嘿一笑,“下面的小嫂子,对不住了,我这脚丫子确实有点味,我这就去洗洗。”
这个时代人还是淳朴的,没发生别人恼羞成怒的情况,趁着上铺大哥出去洗脚,谢渐鸿把林青黛背来的行李拆了,将中铺换上她自己的被子。
上铺大哥回来后,发现在下面坐着的小嫂子看起来年岁不大,他这一声嫂子可能把人叫老了,也没多说话,三下五除二上去了,都没碰到中间的被褥。
再上去林青黛手脚灵活多了,谢渐鸿想帮忙的手都无用武之地。
随着一声鸣笛,车厢关灯了,瞬时陷入寂静。
林青黛背靠着车厢,感受着车厢咣当咣当的摇动,心底突然有些安定。
这里的女性待遇真好,男人对女人的态度也不一样。
她想起以前,为了避免在夫家生活不顺,她千挑万选一个常年外出打仗的副将嫁了,副将家里条件不算好,本人还是个好颜色的,若不是如此,她一介庶女,恐入不得副将的眼。不过这些她都没放在眼里,副将纵有千般不好,但有一点她很看中,那就是家中无长辈,副将是乱世草根出身,家里就剩下他们兄弟两人了。
嫁过去后,副将对她还算和善,蜜里调油调油一段,她险些陷入男人虚无缥缈的承诺中,幸好副将又看上个贱籍出来的姐妹花,让她及时清醒,开始为自己打算。
副将常年不在家,她这个主母还算能当家作主,可惜,副将有个亲生弟弟养在府里,还看她极为不顺眼,别说把她当成长嫂尊敬,就连在外人面前维持的脸面都没做到。
每当被京中小辈嘲笑,被男人当作玩意,她都没太伤心,毕竟男人都是这样的,要靠贬低女子巩固他们的权柄,只是心里的怨怼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酿成风暴。
谢渐鸿这个小叔子不一样,他善良,包容,会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人,包括谢大娘,还有上铺的大哥,都没觉得她一个寡嫂被小叔子照顾有什么不对,甚至作为陌生人,他们也不会吝啬善意。
难怪这个年代的人对当兵的特别尊敬,她似乎明白了。
草菅人命,女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似乎正在走过去,她好想知道,过往这些年都发生过什么,未来几十年还会发生什么。
莫名其妙来了这里,穷苦,无依靠,难以适应,此刻她有些接受,也开始期待以后的故事。
第6章 这个男人她赖定了
林青黛万万没想到,睡卧铺不是最让人为难的,上厕所才是。
想到刚刚在厕所发出的声音,又想到谢渐鸿刚刚在门口可能听的一清二楚,她整个人羞愤欲死。
回来后一头埋进床里,连个头发丝都不想让谢渐鸿看见。
谢渐鸿心下好笑,知道嫂子害羞,也不主动打扰,等卖盒饭的过来,谢渐鸿想了想,买了三份。
“嫂子,下来吃饭吧,盒饭凉了不好吃。”
对面的谢大娘也买了一份盒饭,打开一看,乐了,“今儿有口福啊,这红烧肉看着就好吃,大白菜也水灵。”
亏了谁都不能亏了自己,料想以后丢人的日子还多着呢,林青黛整理好心情下床,抱起盒饭埋头吃。
谢渐鸿嘴角勾了勾,就知道她用吃的就能哄好,像小孩子似的。
盒饭份量不小,这几天肚子里有底了,林青黛开始挑挑拣拣,先吃自己喜欢的瘦肉部分,很快,就把一盒饭吃完了,余下的肥肉部分一口没动。
谢渐鸿好像早知道这个结果,直接将另一盒饭推到她面前,里面的肥肉已经挑出去了,剩下一大份瘦肉,都冒尖了。随着目光看去,才知道他把自己碗里的瘦肉也挑了出来。
做完这一切,谢渐鸿也不多言,捧起盒饭一顿囫囵,眨眼之间光盘了。
林青黛见状指着眼前的瘦肉饭干巴巴问:“这个?”
谢渐鸿:“盒饭量小,嫂子先吃,吃不饱再买。”
林青黛看着自己剩下肥肉为难,“我,我吃饱了。”
谢渐鸿半信半疑,“嫂子吃的不多,放心吃吧。”
林青黛:……
是什么给他自己竟然是饭桶的错觉,她的闺秀形象彻底没了。
摸摸肚子,默不作声给自己扒了半盒饭,又把剩下的推回去,“我这些就够了。”
谢渐鸿看到盒饭一角堆着被嫌弃的肥肉,唇角勾了勾,“嫂子若是不喜欢,可以把肥肉给我。”
林青黛连连摇头,“那怎么好意思……”
谢渐鸿明显是个行动派,拿出另一双干净的筷子,直接将她挑出来的肥肉划进自己碗里,咕哝道:“吃吧。”
在自我唾弃中,林青黛坐实了饭桶这个人设,含泪吃下半份盒饭,这次真的吃饱了,非常满足。
见男人毫不嫌弃的吃下自己的剩菜,她心底滑过一丝异样。
心善,重责任,尊重女人,品性不错,在这个一夫一妻制的社会,实属良配,她要想办法换掉嫂子这个称呼。
不要怪她自私,这个男人她赖定了。
下火车已经是第四天早晨了,火车上的人还在沉睡,谢渐鸿叫醒林青黛,“醒醒,我们该下车了。”
谢渐鸿出门一直轻装简行,林青黛行李也不多,两个人下车还算顺畅。
火车上味道并不好闻,林青黛猛吸口新鲜气,随即一股子凉气直冲肺腑,让她不禁裹紧了丑陋的棉大衣。
嘶哈,太冷了,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冷的天。
空气中有重重的咸腥气,耳畔传来某种陌生的呼啸,她歪头侧听,分辨着属于什么声音。
谢渐鸿主动解释,“老家靠山,抬眼只能望天,这里靠海,部队那边更能看到一望无际的海,这边冬天很冷,会结冰,走路要小心些。”
出站的人不少,火车站附近街道两排是六层小楼,看起来很规整,接站口停着人力车,驴车,独轮车,还有林青黛很好奇的自行车。
很奇怪的时代,若说穷,但这铁皮火车和自行车又是价值不菲的,尤其是火车,花些钱人人都能坐,很是省心。若说富,来这一路上,她连个穿金带银的都没瞧见,就算是骑自行车的,衣着打扮还不如以前府里得脸的管事。
下车先去吃饭,谢渐鸿:“等会坐部队采买车回去。”
林青黛点头表示知道了。
一路上速度挺快,交通工具换了不少,她也算长了见识。
出了国营饭店,谢渐鸿把所有行李背在肩上,带着人七拐八拐,林青黛已经彻底晕了头,就听前方有人喊,“谢营长!这里!”
谢渐鸿笑,“今天怎么轮到你外出采买了?”
陶勇挠挠头,“后勤的王威家媳妇要生了,这段时间几个团的班长轮番出来采买。”
说着他发现了跟在谢营长身后的女人,一愣,傻乎乎的问:“谢营长,你这丧假咋还带回来个姑娘?”
谢渐鸿嘴角一抽,陶勇没别的毛病,就是嘴上没把门的,出任务没问题,那是一顶一的好手,生活中就糟心了,那张嘴不知的罪过多少人。
怕他再无脑语出惊人,谢渐鸿忙道:“这是我嫂子,大哥和婶子都不在了,我带嫂子来随军。”
陶勇还是憨憨的,“原来是嫂子啊,我叫陶勇,是谢营长手底下的,以前和崔排长也熟悉,日后有需要嫂子尽管开
口。”
林青黛知道要和男人身边人打好关系,但也不能太过,抿嘴小声道:“你好,我叫林青黛。”
这副瘦小怯懦落到陶勇眼里,心底顿时很难受。
他知道崔排长受伤退伍后娶了个媳妇,崔排长的伤他知道,下肢都不能动了,嫂子嫁过去就要照顾这样的病人,肯定不容易,难怪谢营长会把嫂子带过来随军,估摸嫂子是个心眼好的,谢营长想报答。
原主就是个闷头干活的性子,干活林青黛不打算效仿,闷头还是能忍两天的。回去的路上坐的解放大卡车,她小心藏好自己的惊奇,努力控制住自己想东摸摸,西碰碰的手。
几天的相处,谢渐鸿也算了解林青黛的基本性情,一看就知道这是好奇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他没多关注,以后嫂子在这里住着,早晚都能明白。
陶勇在军属面前还算知道分寸,很少说话,只是一路上简单介绍周围都有什么。
谢渐鸿继续刚刚的介绍,“部队驻扎在边界,家属区也在部队里,因为我之前没打过随军报告,因此嫂子暂时还不能住在部队家属区,我把嫂子安排在家属区之外的工厂大院,嫂子看怎么样?”
人在屋檐下,林青黛肯定要听对方的安排。
陶勇插话,“说是工厂大院,其实也等于部队家属区,这边天冷,部队那边冰天雪地的,家属区的条件也不是很好,房子都是早些年留下的,漏风,幸好这边的工厂大院距离部队很近,不少军属干脆搬出来住了。”
部队门口的大院也是有历史的,毕竟很少有守着边境建工厂的先例。这个大院还要追溯到建国的时候,这里原是几户富商的家,战乱来时,所有富商主动组建民兵队抵御外敌,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官方的军区驻点。守边疆辛苦,此地偏远,想回家一次更是不容易,幸好部队出了政策,只要自愿建设边疆,军人家属都可以举家搬过来,时间长了,竟然也累计四十多户。
眼见陶勇越讲越扩散,林青黛忍不住开口问:“我见这里冰天雪地的,连棵树都活不成,这冬天里能吃啥?”
坐在副驾的谢渐鸿听到了,回头看了林青黛一眼。
陶勇没多想,马上介绍:“确实能吃的不多,都是入冬前储存的冬粮,土豆白菜红薯,等过段时间打鱼还能分上几条。”
林青黛咂咂嘴,“这么少啊……”
陶勇:“不少了!去年是个丰收年,家家户户地窖都是满当当的,听我妈说,我小时候还要挨饿啃树皮,吃草根呢!现在的日子别提多美了,尤其前几天做的杀猪菜,那叫一个香啊!”
林青黛眨眨眼,果然都没见过好的,这样艰苦的日子竟然能打心眼里觉得幸福。
低头不敢多言,怕眼底的神色被人看去。
陶勇以为嫂子担心未来的生活,拍胸脯打包票,“嫂子放心,大院也有两户军属遗孀,过得虽不至于多好,但我们肯定能让大家吃饱饭!”
林青黛抬头笑笑,“咋能都靠你们,我也有手有脚,会养活自己的。”
头顶的血痂还在,小脸蜡黄,是个爷们哪好意思让病号烦恼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陶勇热血上头,“嫂子先放心养身体,谢营长肯定会照顾好你的,对不,营长?”
谢渐鸿神色莫名的看了陶勇一眼,转身对上林青黛怯生生又迷茫的眼,心底一软,“嫂子放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林青黛顿时眼泪汪汪,“你大哥生前总把你挂在嘴边,可见很想你,要是他能见你最后一面就好了。”
谢渐鸿心底也不好受,“是我不好,对不起大哥,也对不起婶子,都没能见他们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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