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落襄山会这么穷。”
落襄山上虽无宝器法物,却有不少奇花异草,品种之名贵,一定有许多门派愿重金交换。
宁杳不生气,但有点扎心,叹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若是能靠草药发家,我高低得含着金汤匙来。可没办法啊,祖宗不让。”
她掰着手指头一条条数:“不能变卖山里的一草一木,不可接受友人的馈赠,不可携恩图报,不得收受诊费,可以赠予山珍但不可收取回礼……反正就是这也不许,那也不行,虽说有时候也动过不孝的念头,但是又想想,祖宗们都是这么挺过来的,我爹爹、我爷爷都忍过来了,到我这,开始变卖祖产了……哈哈,我倒是无所谓,就怕我爹和我爷爷遭罪啊,我在上头享受,他们在下面被祖宗们骂的跟孙子似的,于心不忍啊,算了,还是挺着吧。”
本来挺正常一事,被她说完,充满了舍己为人的奉献感。
风惊濯边听边笑,平平无奇的山路,竟能走的这么有滋味。
他问:“那菩提一族靠什么收入?”
宁杳说:“捡贝壳啊,还有海螺,簪雪湖里多的是。山上的东西不准卖,湖里的又没人管。”
“然后呢?”
“然后就拿去卖呗,一文钱十个贝壳,小孩子们都喜欢,可以用线穿成一串挂在脖子上,可好看了。”
好吧,十个贝壳一文钱,她房间床底下那几麻袋钱,就是祖祖辈辈这么一点点攒下来的。
风惊濯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看看她,有点想笑。
“杳杳,这个活,以后我来干吧。我去捡,卖回来把钱给你。”
宁杳不明白了:“怎么你捡的贝壳就比我捡的好看?卖的贵?”
风惊濯道:“要么卖的一样,你们也能歇一歇。要么卖的更好,那不是赚了么。”
有道理啊。
宁杳有些兴奋,正想问他有什么能卖更好的妙招,忽然前方路中央横出来一人:“二位,请留步。”
宁杳立刻侧身,半挡
着风惊濯,虽说感觉北冥玄武风评挺清流的,应当不会如酆邪道宗般低俗龌龊,但她不想节外生枝。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看着年岁比他们小。身穿松绿色长衫,衫上绣祥龟云纹,绣工不俗,属于外行人一看也知道很有质感。
相貌平平,肤色白,长了张大饼脸,眯缝眼笑起来挺和气:“宁山主,初次见面,礼数不周之处,请多多海涵。”
宁杳意外:“我现在,都这么出名了么?”
大饼脸道:“也不是,宁山主再出名,也没有风惊濯公子出名啊。”
宁杳正色:“这话什么意思。”
要就是嘴一句,她可以不计较;要是想不分青红皂白地羞辱人,这山头她买不买的,高低先打一架。
风惊濯低声提醒:“杳杳……”
宁杳没管,往前走了几步:“说说,什么意思?”
大饼脸的尴尬不像是装的:“没什么意思,不就是,话赶话聊……聊到这了吗,真没别的意思,宁山主,你别生气。”
宁杳笑:“我没生气,就话赶话。”
大饼脸也笑:“宁山主,你看,那咱就别站在这赶话了,我们尊上说,您今日所求的事他不能答应,您与风公子请回吧。”
宁杳奇怪:“我还没见到人,还没张口呢。”
大饼脸说:“您不必张口,我们玄武一族精通轮回术,知过去,晓未来,尊上的轮回术已登峰造极,这世间没有他不知晓的事――宁山主,你我两族没有为邻的缘分,请您别介意。”
他又补充:“和钱带的少没关系。”
宁杳愤怒:“你这么说话就很难听了!”
大饼脸又尴尬了,看看宁杳,又看看风惊濯,他看向风惊濯的目光里,倒没有别的情绪,就是求助:“风公子,您帮着劝劝宁山主吧,您那么喜欢落襄山,不是不想搬走么?”
风惊濯目光微凉,看了他一眼。
大饼脸委屈地闭了嘴。
宁杳心里挺乱的,她不想轻易放弃这道防线,如果她的族人受到伤害,那么就算之后飞升,也没有意义了:“我能和宇文尊主谈谈么?”
大饼脸遗憾:“尊上说,山主您会与他有一面之缘,但不是现在。”
宁杳问:“那如果我偏要现在,这就硬闯上去见他呢?”
“您不会的,您不是这样的人。”
宁杳静默良久。
确实,她不喜欢勉强,更不会在别人明确拒绝后还要硬闯山门。再说,如果宇文尊主已经表明他们没有为邻的缘分,那么就算见面,他也可以用其他理由拒绝她,结果都是一样的。
“行吧,行,”宁杳点点头,本来都打算抬脚走了,又转过身,“我堂堂山主,你竟然说我钱少,我记住你了,你这个大饼脸。”
怎么说,虽然两人没动手吧,但对彼此的攻击都是致命的。
风惊濯本来还心疼宁杳心愿落空,不忍心看她失望,还想说点什么。听她报完一句话之仇,手虚握成拳,抵在唇边掩了掩。
还是不说了,再说就显得欺负人了。
他们两人并肩下山,大饼脸勉强修复了自己受伤的心灵,弱弱叫住宁杳:“宁山主,等一下,我还有话。”
他说:“虽然尊上与您此生只会见一面,但渊源却很深。为了帮您早日实现心中夙愿,有些话他要说给您听……那个,是尊上要说的啊,我只是传话的。”
宁杳:“请快讲。”
“宁山主是胸有丘壑之人,可身边的人,却实在有些不配。风惊濯公子……做过男宠,手上沾了百余条性命,又是被苍渊放逐的罪人。宁山主要三思,风公子是否值得。”
真是传话的,语气不是很情愿。说完了,可能怕受什么伤害吧,头也不回地跑了。
宁杳怔在原地。
这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啊。
原本听对方说“早日实现心中夙愿”时,她还有点期待:玄武一族的尊上,确实有点子东西,算啥都挺准的。
要说她心中有什么夙愿,那肯定是飞升。想飞升,就要寄希望于杀妻证道,再往前一步,就是需要风惊濯爱上自己。正好,她可不就卡在这一步了。
原以为这个大饼脸能说出什么她招人喜欢的地方,风惊濯就吧唧动了心,可是他都说了点啥呀,这些话能让风惊濯爱上自己?吓跑了还差不多。
风惊濯是她飞升的唯一必要条件啊,他不在,她搁什么飞升?
宁杳有点僵硬地转头:“惊濯……”
他脸色很苍白。
这一路上,甚至他们讨论怎么解决百媚生那一日起,他都没再有过这样的神情了。这神情,和他刚来落襄山那时差不多。
宁杳上前一步:“惊濯……”
风惊濯退了一步,视线也不敢落在她身上。
宁杳抿唇:大饼脸,算你跑的快。
算了,不管这帮得是个别有深意的忙,还是平平无奇的倒忙,事已至此,她不想深究,也深究不动,只想说自己想说的:
“惊濯,你别讨厌自己,不就两句话,什么都改变不了,我和刚刚、昨天、前天、以及之前的我都没有变化,你也是。”
“你要真的很介意,我们说清楚就好了,你告诉我为什么会出苍渊,你说我就信。”
风惊濯静了静,低声:“苍渊中,桑主雄霸一方,我是他的仇人之子。所以,我也有罪。”
宁杳点头,这和他之前所说的株连差不多:“行,这个问题过。你真的杀了那么多人吗?”
风惊濯低头,眼中浮起一层细薄水光。
“真的。”
宁杳长了嘴,直问:“为什么?还是那句话,你说我就信。”
第15章 为了咱俩的未来,我可要……
山叶萧萧,风止林静。
风惊濯的心脏像被攥住。
眼前姑娘是观音下凡,站在光影处,只渡化他一个人。
他喉咙发涩,胸腔里的冰层碎裂,奔腾成一汪暖流。
“杳杳……”风惊濯刚开口,忽然整个人向后翻去。
他像是失了力,又像是被什么扯动,连连拖下几层台阶。
这什么情况?
意外发生的猝不及防,宁杳只看见他双手狼狈地攀抓脖颈,像是呼吸困难。
她抢身下去,一把抓住风惊濯手腕,阻延了他被拖行的动势,“惊濯!”
风惊濯双手抓抠脖颈,汗出如雨,像有无形力量牵引拉拽他,将他掀翻双膝跪地。
那力量还在向前,他不得不跟着膝行:“杳杳、杳杳……”
那声音拼尽全力泻出:“不要看……别看我……”
这时候哪还顾这些,宁杳急的要死,他脖子上什么都没有啊。
她都快要怀疑是不是玄武搞鬼了:怎么玄武的大佬觉得风惊濯不配,规劝不够,还要帮她把人杀了吗?
“惊濯你别怕,你放手我看看,”宁杳按住风惊濯肩膀,看他痛苦的喘不上气还要躲她,心里也不好受,“没事的,没事的,我又不会笑话你,我得救你啊。”
宁杳双指抵在风惊濯颈边动脉,灵力探入,什么也没发现。
风惊濯被她按住,挣扎的幅度渐小,双唇发抖,声低如气:“杳杳,杳杳。”
“我在我在,”宁杳回他,却见他瞳孔发散,并不是要与她说话,只是呢喃她的名字,“风惊濯!你可不能死啊!”
天爷啊,你是要绝我菩提飞升之路吗?宁杳一把背起失去意识的风惊濯,转身就往山上跑。
出事一般找老解,现在肯定来不及了,但是宇文尊主,那还不比老解更强啊?
宁杳发力,几乎飞上了山。
很有缘分的,在山门殿宇下牌匾处,又看见了那个大饼脸。
他笑眯眯的:“宁山主。”
宁杳笑不出来:“这么欢迎?看来我跟宇文尊主那一面的缘分到了,劳驾赶紧带路。”
大饼脸果然带路,还不忘夸夸:“宁山主,你很有修习我们轮回术的潜质嘛!”
宁杳:“那你教?”
大饼脸就干笑。
进了殿门,内里大而空旷,正前方伫立一巨大的轮回盘,上面分刻无数刻度及密密麻麻的小字,太密了,什么都看不清楚。
大饼脸领着宁杳七拐八拐,进入后殿石室。石室空间很小,且无任何陈设,只一人面壁而坐。
他穿着最简单的白衣,头发也是花白的,只看背影,感觉比太师父老多多了。
大饼脸行礼:“师尊。”
宇文洄“嗯”了一声。
宁杳忍不住了,风惊濯还有脉搏,但已经很微弱:“宇文尊主,初次见面就提要求实在冒昧,但既然您见了我,也知道我为何而来,能否请您援手救救我朋友?”
宇文洄挥挥手,大饼脸就退下了,他转过身,平静看着宁杳:“他不会死。”
又指一指风惊濯脖颈,“这是附骨锁,看不见摸不着,扎于魂魄。是苍渊中对待囚犯的一种手段。”
宁杳问:“那为什么他呼吸这么弱?”
宇文洄道:“因为他动了情。”
“动情越深,痛楚越久。附骨锁是折辱人的利器,任凭如何振衣立冠,一旦生出男女之情,附骨锁就会缠上来,令人像狗一样,满地乱爬,把最不堪的一面展现在人前。”
“前阵子,他也犯过一次,和百媚生同时犯的。”
宁杳皱眉。
探了探风惊濯的气息,果然在回缓。她放下风惊濯,让他靠在墙边,忽然一怔。
看了一会,她慢慢抬手,抹去他的上两道清亮的泪痕。
“他为什么会受这样的刑罚?怎样才能解开附骨锁?”
宇文洄道:“宁山主,关于附骨锁,你我注定只能说到此。其他的,不该是我来解答。”
宁杳默默不语。
关于附骨锁的交谈结束,那其他的呢?看来他们这一面的缘分,还没到头啊。
这样精通轮回术的高手,把自己里外都看了个透,那也不用顾忌什么,索性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宇文尊主说的帮忙,就是想告诉我惊濯,他已经……”
对她动情?
宇文洄道:“是。或许对宁山主接下来的安排有所帮助。”
宇文洄说话时,宁杳就盯着他看,但很可惜,他除了嘴巴一张一合,没有别的表情。
观察不出什么,她实话道:“我有挺多事好奇,但又觉得,问了就没意思了。”
毕竟宇文尊主不是江湖骗子,他说的答案,是实打实的。要是骗子,还能好的信,赖的不信,听着玩玩,真知道确定的结局,也挺没劲的吧。
她说:“我不问了,都提前知道,该不刺激了。”
宇文洄笑了一下,不是礼节,是长辈对小辈喜爱的那种笑。
宁杳抿抿唇,侧头看风惊濯,他脸颊上回了点血色,安安静静的,像睡着了。
她是为了救他才来这的,现在他没事了,她也不知是否还停留:“宇文尊主,那我……”
宇文洄道:“宁山主,这世间所有的事,都沿着既定轨道有条不紊的前行,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都有定数。所以,无论你介不介意,我注定要与你讲一讲,关于他的事情。”
话音落,他隔着虚空,指向风惊濯。
……
风惊濯的一千三百岁时被放逐苍渊,按人界的年龄,只是个十岁的孩童。
苍渊位于瀚源海之上,是一片混沌云雾,外界无人能找得到入口。只有上面云层打开,金光射下时,便是入口大门,外界称那大门为“漏天金”。
风惊濯从漏天金出来时,遍体鳞伤,背着一奄奄一息的老者。
老者重伤到说不出话,目光涣散,手指不停在他背上轻划,断不成句,却还一遍一遍,不断地写。
胡乱潦草,字不像字。
抖着手坚持,最后却仍无力垂下,化出原形,靠在风惊濯背上断了气。
风惊濯抱着老者尸身,流了许久的泪,葬下他的龙骨后,便在世间游荡。直到走到月城最大的医馆前,决定投身杏林,治病救人。
那医馆主事的名叫赵三方,听了他的来意,乐呵呵的:“你这孩子,年纪这样小,难得有这份心。想成为医者也不难,你底子好,是龙族呢,龙族浑身上下都是宝。”
他蹲下来,温声道:“现在医馆里就有一个老婆婆,她患了怪病,需要用龙髓入药,可是龙髓稀缺啊,她女儿在这里,哭的眼睛都快瞎了。你愿意帮帮她们吗?”
风惊濯没有迟疑:“愿意。”
赵三方笑了,带他去后院,挖出他的龙髓。然后打着呵欠,将血淋淋的幼龙送去玄月仙宗。
玄月仙宗里,风惊濯没有龙髓,无法修炼,连做别人家宠奴的资格都没有。只有无休止的割血,剜肉,敲骨,周而复始,永无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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